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离渊便也笑了。
刚才的话半真半假。
假的是这镯子并非是为了给宁娇娇赔罪而存在的。
当年离渊还不是帝君,只是个总被人忽视的天帝之子,某一次,他与虞央一起偷偷下凡,对方看中了这个普通的凡间之物,离渊便将其买下赠予了虞央。
这件事的结尾并不是很欢喜,很多仙官都知道,加之时间久远,因而如今也没有什么人提及。如今不知怎么,倒是被鴏常找到,送还自己。
恐怕连鴏常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没检查一番,便将木匣递了出去。
至于真的部分,则是……
离渊垂下眼眸,睫羽如蝶翼轻颤。
“你若喜欢与他玩耍,倒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我与此人关系不是最好,你与他一道时,少提及我些,否则破坏到你们的情谊,反倒不美。”
迎着宁娇娇担忧的眼神,离渊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手掌落在小花仙的头顶,带着一股安抚的纵容。
“别怕,过去有些小纠葛罢了,本就不应牵扯到你,今日是我太过冲动了。”
宁娇娇眨着眼睛看他,眉目弯起:“多谢帝君。”
这一声‘帝君’却又与之前不同,带着撒娇似的欢喜,显然很感谢离渊的体贴。
宁娇娇确实很喜欢禹黎,对方精通花草一道,性格跳脱,与他在一道玩,会让宁娇娇有种回到浮乌山林的错觉。
离渊看着一脸单纯小花仙,对方笑得灿烂,他蓦然觉得有些恐慌,竟是一时间不知这样是对是错。
这样全然的信任离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本该直接说明原委,再不济也该限制宁娇娇与禹黎往来,然而看到了那对玉镯,电光火石之间,离渊却又有了另外的注意。
他知道,宁娇娇从不是喜欢与人为难的性格。有了自己这一番话,下次禹黎再来找她,宁娇娇绝不会直接拒绝。
倘若……离渊垂眸。
若是能借此将其一网打尽,倒也是件幸事。
夜色朦胧,迷雾般地笼罩着上空。
离渊已经离开了宁娇娇的住所,他久违地登上了揽月池,看着月色,久违地没有想起故人。
乌黑的瞳孔中苍茫一片,隐约却倒映着小花仙干净澄澈的笑。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旁绽着两个小梨涡,看着分外灵秀动人。
那时她笑,他便也对着她笑。
笑得好看,笑得温润,笑得如灵山山巅上霜雪初霁般赤忱。
心下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离渊面无表情,嘴角缓慢地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也许鴏常说得对,自己的心生来便是黑的。
而不择手段,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
日复一日,转眼间,宁娇娇的两百岁生辰就要到了。
这一次,最为厌烦宴请之事的帝君离渊一反常态,竟是主动下达圣令,要宴请九重天之上的所有仙官。
一时间,几乎所有年轻一辈的神仙都对那个陪伴在帝君身边、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破例的小花仙,产生了史无前例的强烈好奇。
第8章 “生辰贺礼” 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他………
宁娇娇本人对此倒是没有太大触动。
她不是个喜欢在那些宴会中,与陌生人交际的性格,因而听离渊说要帮她办个生日宴时,只是胡乱点点头,心中却没有半点惊喜雀跃,反倒有些遗憾。
对于她们这些修道的草木精怪而言,山间的日子过的太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外界的变化极少能影响到浮乌山林。
不过尽管底下的小精怪不太在意,可是每逢整岁,狐狸阿姐却都会备上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桌美味,将人聚齐,再奉上贺礼。
很有仪式感,宁娇娇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词,她怎么也找不到出处,想了想,便将其归之于前世所剩的、为数不多的回忆之一。
“宁仙子好!”
左手边树丛里忽然窜出来了一个人,他的动作太过突兀,吓了宁娇娇一跳。
这人长相不差,虽然比不过离渊和禹黎,但生得一张娃娃脸,瞧着变讨人喜欢。他身上穿着一袭深蓝色锦袍,以金丝缠腰,头上戴的金冠更是耀眼夺目。
一身金灿灿的,无比吸引人眼球,整个人好似行走的金子。
宁娇娇眨眨眼,想起来这人是东海龙王最喜爱的小儿子,名叫祈乐,似乎与离渊带着点姻亲关系,因而她倒也见过几次。
“仙君安好。”不管是谁,男人就叫仙君,女人就叫仙子,反正宁娇娇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诶呀,仙君什么仙君,叫我宁仙子叫我祈乐就好。”祈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宁娇娇,带着惊叹,“宁仙子是要往哪里去呀?”
这动作放在别人身上兴许会让人觉得冒犯,但由祈乐做出来,非但不让人觉得唐突,反倒带着些许孩童似的顽皮。
“我随便逛逛,不做什么事,不过看看风景而已。”
祈乐睁大了猫眼,看上去格外兴奋:“仙子可要人作陪?早前便听说仙子喜欢赏景,我们东海的景色虽不比天宫壮丽辉煌,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仙子不如与我同去?”
宁娇娇实在应付不来太过热情的人,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过是随意逛逛,仙君不必放在心上。”
“诶呀,都说了不要叫我仙君——”
“祈乐!”
随着一声暴喝,北芙气势汹汹地来到了两人之间,直接隔断了祈乐在宁娇娇脸上流连的目光,转而直接上手拧着祈乐的耳朵。
“你这个不思进取的家伙在天宫也敢乱跑?!”
“疼!疼疼!姐!手下留情!”
“留什么情!本公主看你就是欠教训!”
祈乐堂堂东海龙王之子,居然在北芙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一幕太过滑稽,宁娇娇憋着笑,上前劝了几句。
好不容易将人劝住,临走前,祈乐仍不甘心,偷偷对着宁娇娇挤眉弄眼,险些又被北芙揍了一顿。
“这臭小子就是不安生!”
“小孩子心性罢了。”祈乐对她只有好奇的打量,宁娇娇看得分明。
北芙当即否认:“才不是呢!”她上下打量了宁娇娇几眼,一身曳地月色长裙,手腕上带着翠碧色的玉镯,面容出落的愈发绝色,在天宫的这些时日又为她凭添上一份清冷脱俗,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温软又带着诚挚的笑,极其讨人喜欢的。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若能皮与骨兼具,岂不是更好?
北芙拉住了宁娇娇的手,目光控制不住的在她脸上流连,忽然有些明白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堂弟为什么明知道宁娇娇时帝君的人,还盯着她不放了。
放眼三界,也极少能找出这般美人了。
宁娇娇被北芙看得莫名,眨巴眼回望:“北芙姐姐,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些年她与北芙关系越来越好,对方主动提出让她叫声‘姐姐’,并放眼要在北海罩着她。
北芙轻咳一声,难得有几分尴尬:“世人皆知,我们龙族最是喜欢金银珍宝。”
不等宁娇娇开口,北芙接着解释道:“除去这些外,还有一点。”
“就是美色。”
北芙飞快地说道:“所以那小子才喜欢缠着你,八成是觉得你好看,龙族就是这样,看到喜欢的、好看的,边非要据为己有才罢休,否则便会心心念念,萎靡不振许久。”
宁娇娇‘唔’了一声,半边身子挂在了北芙身上:“那公主殿下看上我,是不是也只看上了我的美色?”
北芙扬眉,高傲地抬起下巴:“不然呢?”
“那娇娇真是好伤心呀。”宁娇娇故意用极其矫揉造作地语气说话,一边假惺惺地抽出帕子在眼角擦拭眼泪,“等到娇娇没有这般好颜色的时候,岂不是色衰而爱驰?到时候公主殿下有了新人,恐怕再也听不到我这个旧人哭——”
北芙被她做作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少来这套!”
她一面摆手让宁娇娇停下她的表演,一边有忍不住害怕真把这小花仙说哭了,觑着眼偷偷打量着宁娇娇的神色,见对方果然是表演,才彻底松下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下后,北芙想到自己方才居然在担心着没心没肺的家伙,又涨红了脸。
“你该少看些人间话本子了!小心我到时候告诉帝君去!”
这么多年相处,宁娇娇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戏也不演了,抱着她胳膊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我永远和阿芙公主殿下天下第一好。哪怕您真的因为我丑了,不要我了,我也要天天堵在你们北海海口找你玩儿。”
北芙脸皮抽了抽,到底绷不住,笑了出声。
“行了行了,就你会说。当年刚到天宫时,你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我还以为又是个不入流的,谁知道你这么能耐!”
宁娇娇想起自己刚上天宫时的样子,也忍不住笑着摇头。
那时她为了提高修为,深居简出。谁知到让北芙误会她是个不靠自己修炼,只知道投机取巧的人间精怪。
她是离渊的手下,又很崇拜如今的帝君,故而少不了对宁娇娇这个‘破坏’了离渊完美形象的人有几分怨言。
谁知后来有次宴会,有几个女仙酸溜溜地说北芙‘好好地北海公主偏要做个天宫将领’‘九重天上怕是无人敢娶’。
当时宁娇娇着实听不下去,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善于隐忍的性格,连帝君离渊她也敢发脾气,更何况是几个不相干的女仙?
于是宁娇娇当场反嘲了几句,其中更有‘人家住在海边都没你们管得宽’‘不开口前,倒也以为你们是什么正常神仙’等金句,恰好被北芙听见。
同为天宫女仙中格格不入的存在,一来二去,阴差阳错的,性格、身份差异巨大的两人倒是变为了朋友。
“我有事在身,不能陪你多逛了。”临走前,北芙凝眸看着宁娇娇,想起偶尔在赶去正殿时听见的只言片语,犹豫着,终究提醒了一句。
“月落河下的那片荒地实在太过偏僻,你若想看风景,不如拿着我的短刀去北海,海底虽然没有什么草木花草,却有珊瑚旋涡……况且,有我的短刀作为信物,他们也不会怠慢你,岂不比在那荒地舒服多了?”
北芙没有说太多,毕竟有些话听得零碎,她也云里雾里。
往日里,北芙甚至从来不把离渊与鴏常的讨论放在心上,他们脑子转得快,北芙懒得想那许多计谋,她只管打架。
当年那场为离渊夺得天帝之位的帝君之战便是如此。
只是现在宁娇娇是她的朋友,北芙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吃亏。
“放心吧。”宁娇娇心中升起暖意,“我来这里,帝君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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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芙闻此也松了口气,安心离开了。
两人告别后,宁娇娇没有多想,再次踏入了月落河下的那片荒地。
周遭的环境仍是一片迷蒙的昏暗,零星闪烁着点点的光,宁娇娇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那间外表荒败的屋子,敲了敲门:“禹黎?在——”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门就被推开了。
禹黎仍是那身白袍红衣,对着宁娇娇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少年靠在床边,星星点点的光模糊着照进屋内,更将他俊美张扬的五官衬得深邃。
也许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非但不让人觉得刺耳难听,反倒无端带着一股慵懒,像是一只吃饱餍足后懒洋洋地窝在自己地盘上打滚的猫儿。
只不过,他的屋子有些简陋就是了。
“不是说好今天一起研究能不能将常花水中种植吗?”宁娇娇没有拍了拍手里的工具,“我可是特意找人要了北海的海水来呢!”
禹黎被她逗笑:“不急。”他说,转而随手向木桌上一捞,接着极为顺手地将东西扔到了宁娇娇的怀中。
宁娇娇接住了东西,冲他挥了挥:“无功不受禄?”
“生辰贺礼。”禹黎言简意赅,“你可以打开看看。”
宁娇娇也不与他客气,抬手便开始研究机关。
据说禹黎曾惹怒离渊,被他惩罚轻易不能离开这片荒地,别人也不能轻易进来,再加上木匣上特有的纹路,宁娇娇一眼就看出,这木匣是禹黎亲手所制,其中的机关精巧更是他自己的设计。
宁娇娇当然能用法术直接将盒子劈得粉碎,只是这样便没有了本该有的意趣。
她索性放下手中的东西,专心坐在桌旁解锁起来,禹黎也不做别的事,坐在了宁娇娇对面,专心看她解锁。
“你怎么知道最近我要过生日了?”
“那人闹出那么大动静,九重天上根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禹黎轻嗤了一声,手指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你就这么来找我,他真的不拦你?”
宁娇娇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拦。”她继续低下头,专心地解锁手中的木匣。
“他还让我在你面前少提他,免得你从此再不理我,破坏了我们两个的友情。”
禹黎撇撇嘴,懒得扯出虚假的表情:“假好心。”
无论真情假意,禹黎不否认自己在宁娇娇面前愈来愈不加以掩饰。
小花仙太好又太单纯,没那么多复杂心思,在九重天这个人人恨不得给自己脸上套三层面具的地方,美好直白、灿烂热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禹黎专心致志地用目光描摹小花仙的眉眼,一片静谧中,眼看着宁娇娇就要揭开最后那个暗扣,他忽然开口。
“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他……”禹黎顿了顿,意识到什么,唇边扬起一抹恶意的笑,换了只手成撑住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