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她是醒着的,刚他起身的时候她的呼吸就不再均匀。她逃避似的对他,该是何等的不待见他。
晋滁这般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好似在崩裂,又似在冷却。
“起来,给我穿衣。”见她纹丝不动,他便压着情绪道:“我知你醒着。还是说,你需要我去请你起来?”
床帐内这方传出了声儿:“昨个累了,我起不得身,你还是让下人伺候你穿衣梳洗罢。”
晋滁在那暖黄色的床帐处定盯了会。
他怕冷清,所以一年四季,床帐的颜色都是暖色。
可饶是颜色再暖,也捂不热她的心。
他举步上前,一把将那床帐给扯开。
林苑不得已起身,因为他居高临下咄咄盯视她的模样,着实令她感到不适。
披了衣裳,她随手朝后挽了发,而后便要下床去。
“不是让我给你穿衣吗?你挡这,我如何下床拿衣物?”
晋滁高大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挡在床前,闻言就抬手指了指他身上那明黄色里衣。
“先给我穿好这个。”
那绸缎的里衣半敞,露出的躯膛精壮有力,肌理上的数道抓痕无形中添了几分野性。
林苑不再说什么,依言半坐在他面前,伸手给他整理好领子,低眸给他系着衣带。
里衣毕竟贴身而穿,她整理间,柔软的指腹难免会碰触到他的身体,或是脖子,或是腰腹,明明那手指微凉,可所过之处却如野火燎原一般,烧的他整个人发涨欲炸。
几个瞬间,他几乎起了要不管不顾按着她压下去的念头,可待一想今日的百花宴,顿时心头如被泼了盆凉水般,又冷的他浑身僵硬。
“穿好了,那我去楎架那去给你拿衣服罢。”
晋滁看了眼从他腰间收回的手,低声道了句等着,而后兀自转身去了楎架前,将所有衣物一概拿了过来,扔在了床榻上。
林苑就一件件的给他穿戴。
不同于以往的太子常服,这次他穿的,是一套稍微正式的冠服。
等最后给他束好金黄色的锃带,林苑就收回了手,等着他离开。
他并未着急离开,反而深眸情绪难辨的看她问:“你就不问问,我今日将要去哪儿?”
“不是去上朝吗。”
她随口答道。
这般漫不经心中透着冷漠的回答,似也在他预料之中。
今天是休沐日,他又去上的哪门子的朝。
他的点点滴滴,她从未上过心。
只怕便是知晓了他此行为何,怕也不会在乎的罢。
晋滁立在原地,盯着那娇若粉花的唇,那般暖意的色泽,对着他大概也只会吐出这般冷冰冰话了。
胸中翻滚的情绪不知是解脱还是其他,他最后深深看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房间。
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到底心口猛沉,似有排山倒海的情绪冲他兜头压来。
他清楚的知道,踏出了这一步,他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进一步的余地。
可不踏呢,难道就会有了?
他闭眸猛握紧了拳。
不会有了,她的心坚硬如铁,不会再给他丝毫的机会。
他睁了眼,发狠的猛跨一步,彻底踏出了殿。
“田喜。”
田喜忙趋步上前。
晋滁回头朝殿内看过眼,而后沉声嘱咐:“要那些奴才都把嘴给堵严实了,哪个没把门,直接给拖出去打死了事。”
田喜一凛:“奴才晓得。”
“备车。”
“是。”
晋滁离开后,外间的婆子小声的询问林苑,是否要人进来伺候梳洗。
“不必了。”林苑回了声,道是还要再躺会。
那婆子喏了声,外间就再次变得悄无声息。
她重新躺了回去,侧身朝着床内方向,无声望着那墙面出神。
自昨夜起他的情绪就不对,床榻之间颇有几分粗暴,眸光也沉的骇人。事后却温柔细致的亲吻她,有怜惜,又有压抑。
联系着今早他莫名的一系列举动,还有那身颇正式的冠服,她心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想明白后她就闭了眼,不再想了。
他如何,与她无干。
宫里百花盛开,也是百花斗艳。
凤阳这会刚出了月子,倒也赶的上来凑这会热闹。
况她也需要过来与太子套些近乎。
虽说小郡主满月那日,太子也给足了他们公主府脸面,可她却明显感觉到,自打建武三年以来,太子与公主府往来的不似从前那般频繁了。
她难免心中猜疑几分,可是太子对她有不满之处。
毕竟那林良娣迟迟未孕,偏她从前又信誓旦旦的说那助孕之药有奇效,她就怕太子心生怀疑,误以为她为邀功而信口开河,从而起了芥蒂。
正沉思间,又有大臣的家眷带着自己女儿,热情的过来给她问好。
凤阳收拾思绪,面色如常的笑着回应。
这些贵夫人打着什么主意她如何不清楚。不外乎是见公主府与东宫走的亲近,想让自己女儿在她面前露个脸,继而望能打通她这边的关系,入那东宫里去。
“今年的百花宴可真热闹啊,都多少年没见这么热闹的场景了。”
“是啊,看着这些孩子娉娉婷婷宛如花骨朵似的,都觉得心里头喜庆。”
一贵夫人笑道:“那是。待到安郡主长大了,那时候定是比那花骨朵还好看,殿下瞧着啊,定是更欢喜呢。”
凤阳笑道:“当不得这般夸她。”
“当得当得。”旁边人忙道:“早听说安郡主生的玉雪可爱,长大了那定是会如殿下般,生的国色天香。”
其他人皆应景似的笑着说是。
凤阳也与他们说笑几句。
“咦,对了,你们见到林夫人今儿可来了?本来想寻她说会话的,寻了一圈似也没见着她。”
正在此时,一贵妇人似不经意出声道。
凤阳不动声色的看过去,是礼部尚书家的。
这时另外有人接过话道:“他们家的人在皇后跟前呢。不过林夫人今个没到,听说是病了起不了身,所以就由他们家长媳带着过来了。”
“不过似也没瞧见他们家带适龄姑娘过来?”
“他们家应没年岁合适的,好似最大的那孙女,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倒是与陈王的年纪相符。”
最后那夫人的话刚一落,就有人接口道:“呀,那岂不是要乱了辈分?”
她这一出口,似方觉得说错了话,忙抬袖遮了遮口。
凤阳看过去,是平素与那礼部尚书家走的颇近的人家。
她心里就大概有数了。这礼部尚书家应是有意让女儿入主东宫,冲着太子妃位去的,再不济就是侧妃位子。此番大概是要试探一番她与那林良娣的关系。
毕竟那太子对林良娣的在意几乎毫不遮掩,于他们这些有意入主东宫的人家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
想要探知些她对那林良娣的态度,或是想要从她口中探知些林良娣的情况,也是情理之中。
凤阳就朝紧靠着于夫人的那穿着淡粉衣裙的姑娘那看去。
模样自是不差,礼数也周全,是世家大户精心教导出来的。只是略微规矩了,只怕难讨太子欢心。
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凤阳笑道:“再过一会,太子怕是要随圣上过来了,咱们还是去皇后那边罢。”
从凤阳这里打探不出什么,自是有人心里失望的。
不过听闻太子马上要过来,不由又精神振作起来,纷纷在自己姑娘身上仔细打量,唯恐哪处不周全。
圣上带太子过来也没待多久,毕竟只是走个过场,嘱咐皇后几句要好生招待,又与凤阳寒暄几句后,就带着太子离开了。
不过通身贵气,俊逸挺拔的太子,还是给在场女眷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太子的模样生的俊俏,她们听说了是一回事,亲眼见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百花宴过去后,太子被单独叫到了御书房里。
“这些是贵女们的小像,还有那日她们所做的诗词,画的画,另外还有这些对她们当日言行举止的评价,你看看。”
圣上指指案上那一摞纸张道。
晋滁撩了眼皮扫了眼,道:“儿臣知道了。”
圣上瞅他:“瞧你兴致缺缺,还没选这就烦了?若实在懒得看的话,不妨让你府上那位帮忙看看,毕竟她眼光极好,不带差的。”
晋滁到底没忍住面色沉了瞬,而后敛眸道:“从来只有太子妃帮忙遴选良娣,没有良娣忙参谋太子妃的。”
圣上哂道:“你知道是这个理便成。”
晋滁回府之后直接去了书房,而后让人将田喜叫来。
“你先筛选一遍,将那些品行不端的给筛除出去。”
田喜先是诧异的朝案上看过去,而后就恍然了。
“那殿下,不知这品行不端……是何标准?”他为难的看那些贵女们的画像,诗词,还有那些评价。这些贵女们都是有准备而去,哪个能蠢的在宴会上做出些品行不端的事呢?所以这些评价顶多也就写写贵女们大概的性格,又能看出什么?
“所谓相由心生,便是从画像上也能看出些许。而她们所做的诗词,也能看出些她们的性情。”
压着烦躁,晋滁给出标准:“牙尖嘴利,争强善妒的,一概剔除。还有那看似心思深沉,口蜜腹剑的,也不得在列中。”
田喜听出了他们主子的烦躁,不敢再问。除了硬着头皮应下这苦差,还能如何。
一主一仆在书房里无言的待着,各怀心思。
晋滁朝后靠着椅背,朝窗外的方向默然看着,那里一清瘦的背影正背对着这边立在海棠树前,似在发怔着想着什么。
“待孤大婚后,怕是不能常来这边,所以这里你用心看着点。”他的声音转寒:“若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田喜忙表忠心,跪下发誓:“太子爷放心,若出丁点岔子,您就将奴才大卸八块。”
“起来罢。”
说完晋滁就不再出声,再次看向窗外出神。
田喜在案前整理着那沓资料,心里却百转千回。
从前他是跟在太子爷身边的奴才,可自打出了个林良娣后,他几乎就成了她身边的奴才。
太子爷固然是信任他,方将他放在她身边,可是……若是太子爷不大婚还好,统共那林良娣是后院第一人,他这般倒也不掉价,可一旦太子爷大婚了,他这身价可就急转直下了。
田喜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虽然太子爷依旧信任他,可如今在太子爷身边的奴才不再是他,日后在太子妃身边的奴才也不会是他。
如今他成了小小良娣身边的管事奴才。
若太子爷能一直看中林良娣倒也好说,若是日后冷了去……那他岂不是成了冷宫里的管事奴才?
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76章 猜疑
五月初的时候, 御案上呈上了太子属意的正妃候选名单。
圣上随手翻着,朝案前人面上瞥过一眼:“用了半个多月才选定好了,也是够久的。”
晋滁平静回他:“遴选太子妃关乎国体, 马虎不得。”
圣上捋须:“这倒也是。”
在那人员名单上扫过一回, 圣上沉吟了会,方颔首:“也成, 那太子妃就定礼部尚书家的。不过, 侧妃嘛,朕听说吴耳家的小女不差,就加她一个罢。”
晋滁没有直接应下,只在稍许沉默过后,方道:“太子嫔, 吴刘两家的, 皆为太子嫔。”
圣上闻言皱了皱眉,却再多说什么。
“那就且这般定下。待六月, 朕让钦天监选个日子, 正式遴选。届时你再选些媵妾,充盈你东宫。”
晋滁回府后,在殿里孤坐了许久。
偌大的殿堂金碧辉煌, 外头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 充盈了满殿的光晕,却填补不了空落落的胸口。
“去把田喜叫来。”
没过一会, 田喜匆匆过来,躬身问了安。
晋滁沉声问:“今日如何?”
田喜知是这是问那林良娣的情况,遂忙回道:“一切都安。就是……”
晋滁抬眸盯他:“就是什么。”
田喜赶紧道:“大概是今个天气好,良娣心头也朗了些,就多收拾了会药田。应是累着了, 在屋里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
见他们主子面色一变,田喜忙跪下请罪:“是奴才照看不利,奴才该死。不过所幸当时良娣及时抓了床架,并未摔得太厉害。那些婆子检查了,良娣并未磕伤半分。”
晋滁依旧面色不善,但也知道怪不到那些奴才身上,因为她不愿让旁人进她的房间,所以除非必要,大多时候她独自一人待在屋里。
“这会她在歇着?”
田喜就应道:“良娣说是累了,要小憩会。”
晋滁抬了窗屉看了西厢房处半掩的门窗,终是忍不住起了身,阔步往殿外走去。
林苑躺在床上,此时并未入睡,此刻她睁着眼直直望着帐顶,脸色微微泛白。
近几日她总觉身上疲乏,又困顿,打不起精神。
今日难得身上爽利些,她遂想院子透透气,等收拾完药田回了屋,却猛地一震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瞬间人事不省。
好在只是一瞬的功夫。
在那些婆子们闻声惊慌过来时,她已清醒了过来,忍着身上的痛道是没事,亦强硬阻止了想要去请王太医过来的田喜。
因为在那一刻她脑中猛地一激灵,猛地窜出一个令她惶恐的猜测。
佯作无事的将下人都赶了出去,她只道是累了要小憩一会,可待那些下人一概退出房间后,她面上煞是雪白,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心底。
她的月事推迟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