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滁沉着脸一把夺过那药瓶,低头轻嗅了下,而后皱眉问:“如何推药?”
那婆子就结结巴巴的将王太医说的那些转述一遍。
他把药倒出了些放在掌心里,而后顺手将药瓶递给那婆子拿着。转身向床榻方向时,却发现她撑着身子半坐着,发直的目光冲着床榻外。
他不动声色的看过去,便发现她似乎是在看那婆子,不,应是那婆子手里的药瓶。
“你在看什么?”
他总觉得她目光有异,忍不住出口问道。
林苑猛地回过神来,不再看那婆子手里的药:“没什么。”
晋滁朝她面上打量几眼,不再询问,将药在掌腹磨热,就屈腿上榻。
“躺下。”
林苑依言躺下。
晋滁握了她衣角直接将她衣裳往上推,见了那团淤青,面色再次沉了下来。
“如何碰的?”
“去桌上拿茶水的时候,不慎撞着了……嘶。”
他的掌腹推按在她腹部,让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见她难受的皱了脸,他的脸色也不由难看:“可是很痛?可若不用些力气来推,你这淤处是化不开的。”
话虽如此,可他手上力道却轻了许多。
林苑察觉到,想也没想的直接伸手按了他的手背,略有喘息道:“重些不怕的。”
这话让他心头一跳,难免又回忆起昨夜那缠绕耳边的气息。定了定神逼退那不合时宜的遐想,他将注意力用在掌腹上,继续推按。
“可多用些药来推按。”
林苑提醒道。
晋滁却摇头:“这药寒凉,不宜多用。”
林苑面色微变,转瞬又强自按捺混乱的思绪。
推过一会后,他让那婆子将药瓶拿来,又往掌心里倒了少许。
林苑看着,内心有几分冲动,几乎控制不住的在想,若她此刻硬夺,有几分把握能成功夺下,又有几分把握能顺利入口。
她的月事停了,这事就要瞒不住了,便是今日能瞒住,只怕也糊弄不了明日。
若那时,若待那时……
“你干什么?”
晋滁的目光在死死抓着瓶口的手指上定过两瞬,而后狭长的眼抬起,往她面上盯去。
目光有不解,也有无声的逼问。
林苑猛回过神来。
“我……我想我还是自己来推药吧。”
她蠕动着唇牵强的解释了句,那攥在瓶口的手指动了动,似要松开,似又有不甘的想要用力从他掌心将药瓶抽出。
晋滁在她眉眼处盯了瞬,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她攥在瓶口处的手指。
刚她猝不及防的骤然伸出手时,他没错过她颤栗眸底那隐约的疯狂之色。
“我来便是,你躺着。”
林苑僵硬的松了手,依言缓缓躺下。
晋滁继续倒了药,然后还是将那药瓶递给了那婆子拿着。
合着掌腹研磨的时候,他似不经意的开口问:“近两日总觉得你心事重重,可是有事瞒着我?”
“我没有。”林苑心脏剧跳,却也只能尽力镇定的应对他:“大概是烦躁的缘故吧,每月里那几天,我心情总是烦着的。”
晋滁低眸给她推按着,面上看不出神色。
近两日,他看她不单是简单的烦躁,而是有些反常。
不过他没再逼问什么,因为他知道,她不想说的就算就算再如何逼问,也是无果。
这次推过药后他没再推按,给她盖好被嘱咐她好生歇着,就大步离开了房间。
临去前,还特意将那婆子手里的药瓶给一并拿走。
田喜见他们主子爷出来,就忙跟了出去,一直到了殿外,方小声说了他之前所见的情况。
晋滁猛地睁了眼,目露震惊:“你真看清楚了?”
田喜道:“奴才不敢撒谎,奴才真真切切瞧见了,良娣娘娘搬开了椅子,自个用力撞向了桌角。”
说完后他就垂了头去。
晋滁呆了一瞬后,面色陡然变得难看。
不用想也知道,她定是有起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虽不知这次她又有何目的,可想来也定不会是让他好受的。
他旋即转身,几乎控制不住的就要折身回去逼问,可走过两步之后,就蓦的停步。
这般直白过去逼问,只怕不仅问不出结果,反倒会与她撕破了脸,也让她生了警惕。
再次转身回了殿外,他沉声嘱咐田喜:“继续看着,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禀报。”
每逢林苑小日子到了时,他便不会过来,两人会各自歇在各自屋里。
今夜也不例外。
翌日清早,晋滁上朝之前,田喜匆匆来禀了她昨夜的反常举动。
听闻后,晋滁面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昨晚竟让人拿了火盆,烧……月事条?
“良娣娘娘说那物晦气,得烧掉。”
晋滁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脑中仅一个念头,她太反常了。
他甚至有几分怀疑,莫不是她被逼的有几分发了疯?
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当日在教坊时她尚未被逼的疯魔,如今他显少逼迫,她应也不至于如此。
思来想去闹不清头绪,他遂嘱咐田喜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等他下朝回来再说。
往皇宫方向走的这一路,晋滁心头一直不安稳,冥冥之中仿佛有根无形的线拉扯他似的,拽着他阻止他继续前行。
他手握拳抵着额头,锋利的眉眼处尽是烦躁。
“停车。”
在马车即将抵达宫门处时,他终是沉声喝令。
四驾马车悠悠的停靠了下来。
周围那些起早来上朝的官员,见了太子的马车停靠,也无不吩咐自己马车赶紧停下。
晋滁对身边奴才沉声吩咐:“去宫中给孤告个假,孤今日身体不适,今个早朝就不去了。”
林苑起来后直接问那婆子:“昨个王太医给的药呢,拿过来,我要用。”
那婆子却为难道:“药让太子殿下拿走了,说是待今个早朝回来,再给您用上。”
“哦,是吗。”林苑作不在意的伸手撩了下鬓发,内心却是焦灼不安,今个是规定请脉的日子,待他早朝回来,那王太医就会过来给她请脉。
如今这般情况,她已十分肯定是怀上了,饶是日子浅,她也不能确保那王太医诊断不出来。
况且,她小日子的异状,只怕这几个婆子也多少察觉出来了。
“去跟王太医那再拿一瓶来。”
忍着阵阵眩晕,她强撑着精神吩咐道。
近两日惊惧交加,还有身体上的磋磨,加重了她的不适。
那婆子噗通声跪下:“奴婢不敢。”
林苑咬牙沉沉看她一眼,吸口气,转而又道:“那把王太医请来,我今个要配药。”
那婆子心又忐忑的退了出去。
田喜问她:“可伺候娘娘起身了?”
那婆子就赶紧将林苑的吩咐说了。
田喜诧异,这大清早的还没用膳呢,就要着急配药?
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可他还是挥手让那婆子去请人了。暗道那林良娣着实反常的很,他也闹出些什么事来,有个大夫在旁待着,即便有什么也能及时处理着。
第78章 知你心狠
“我觉得昨个那跌打损伤的药用的极好, 今个就配那药吧。”
王太医听得她这般说,不免诧异的看向她,这药的配方再简单不过, 不明白她为何会想起配这药。
毕竟往日里, 她琢磨的都是那些医药书籍中比较难的方子。
不成想这会细打量,他却有些惊疑不定了, 只见她虽强撑着精神却难掩虚弱之态, 明显的忧郁不伸,气血不足。观其面又色白,额上有虚汗,强撑着坐那,身体微晃, 似强弩之末般。
他大惊下就要给她切脉, 林苑后知后觉看他搭上脉搏的手,顿时宛如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 疯般用力甩开他。
王太医不免吃惊, 对方那尖利警惕的目光,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
田喜一直在观察他们这边的情况,瞧见这一幕赶忙从药田里直起身, 顾不上手里的草药还有沾染上的泥, 匆匆小步过来。
“良娣娘娘这是怎么了?”
话是对着林苑说的,可目光却是看向王太医这边。
王太医刚要出口解释, 林苑却抢先道:“我能怎么着,不是在配药吗。”
说着她将他手里的几株赤茯苓夺过来,不悦吩咐道:“你再接着拔去,没事别过来打搅。”
田喜只能讪讪的再次回那药田去。
林苑继续持着药杵捣药,目光发直的落在捣药罐里的赤茯苓上, 片刻后又忍不住压抑的往在石桌上的蒲黄、三七以及红花上几番流连。
不知为何,王太医总觉得心头发紧,尤其见她反复在那几株草药上打量,身为医者的敏锐让他下意识的就要将那些收拢起来。
“对了,配药的比例是几何?刚一打岔我又忘了,劳烦太医再与我说一遍吧。”
听得对方的询问,王太医稍稍松了口气,为她刚刚的几番打量找到了理由。
“跌打损伤药的成分里,红花占的比例多些,有三成之多,其次就是蒲黄……”
王太医正耐心讲解,却在此时,殿外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伴随着马夫勒马停靠的吁声,马蹄声以及车轮滚动声也随之停下。
“请太子爷安。”
外头护卫响亮的请安声惊扰了院中的众人。
田喜忙从药田里直起了身,急急就要上前迎候,其他奴仆早早的匍匐于地跪迎主子,而那王太医也匆忙从石椅上起身,面朝殿外方向恭敬迎候。
众人急着恭候折身而返的太子,谁也没注意此刻呆坐在石椅上面白如纸的林苑。
眼角余光扫过远处那衣角翻飞的赭色身影,林苑猛地压下眸,死死盯住石桌上摆放的草药半瞬,而后迅速伸手一把攥住那几株红花及蒲黄。
晋滁下了马车后就直奔她的方向而来。
他的目光早就紧紧攫住了她,本来见她安生的坐在那还松了口气,一路上紧绷的心弦也松懈了几分,可待猝不及防的见她伸手猛攥了药草,不由分说的就往口里塞,他的脸色当即大变。
“制止她!”
他急喝一声,几乎疾跑着朝她的方向飞冲过来,可到底隔得距离远,未等他疾奔过来就要眼见着她嚼碎了那药草咽了下去。
这突发情况让王太医有些手无足措。他倒是隔得近,可那林良娣见他过来阻止,就伸手来挡,他怕冒犯到又岂敢碰着她?
那些婆子倒是反应过来,急速的冲过来阻止,可到底为时已晚,几株药草已经被她给入了口,仅仅也就只夺下了她掌心里紧攥的半株蒲黄来。
晋滁此刻已奔近前来,见她吞咽的动作,想也没想的一把掐了她的脸颊,伸出手指去抠她的喉。
“吐出来!”他戾喝道,同时问:“她吃的什么?”
王太医知是问他,忙解释:“是红花及蒲黄,无毒。”
听到无毒二字,晋滁眉宇间的戾气稍消,可见她疯狂的拍打踢踹想制止他的动作,再想她吞药时候的仓皇与决绝,心下仍旧发紧,不免继续追问:“有何药效?”
“这两味药性凉,活血化瘀效果极好,多用于妇科的血瘀……”
此话一出,王太医似想到什么,骇吸口气。
晋滁也想到了,在那个想法猝不及防灌入脑中的那刻,他好似被一记又重又沉的锤砸击过脑门一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僵住在那。
他怔神的这一刹那,林苑拼命挣脱开他的禁锢,起身踉跄的就要逃离。
晋滁猛地回过了神,是啊,这就是她近些时日反常的理由。
他沉冷盯着她仓皇逃离的身影,几步追了上去。
他来不及为那来之不易的腹中孩儿而惊喜,就被她种种举措将他心中欢喜给击的粉碎。
扯了她胳膊,连拖带拽的直接将她扯了回来。
林苑见他的手再次朝她的面颊伸来,惊惧的疯狂的摇头。
“不要……”
晋滁恍然未闻她的哀求,也视若无睹她满脸的泪,直接将她面朝下翻过身,而后一掌按住她的背,另外一手强势的去抠她的喉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林苑强忍着死命去掰他的手。
“给我吐出来!”他额上经络清晰,情绪明显行走在崩塌的边缘,“若是吐不干净,累得腹中胎儿有丝毫损失,那就休怪我会做出什么来。”
撕开了两人表面维持的平静,其下的暗流汹涌,铺天盖地的湮没而来,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她发狠的去咬他的手,他却仿佛无知无觉,任那手指被咬出了血也不肯松半分力。
林苑吐得昏天地暗,直待连酸水都吐不出分毫,晋滁方松了手,抱过浑身发颤的她入了殿里。
让人伺候她收拾妥当后,晋滁招那殿外候着的王太医进来,直接让他给她把脉。
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折腾,林苑此时已没了力气阻止,虚脱的闭眸靠在床头,任由那晋滁撸了一截她的袖子,握着她的手腕伸向窗外。
两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殿内压抑的气氛,让殿中的每个人都觉得是种无声的煎熬。
“虽脉象尚浅,可也能断定,良娣确是怀上了。”
王太医给出了定论,收回手的同时,起身恭贺:“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亲耳听到了结果,晋滁霎时口舌发干,一瞬间竟忘了反应。之前虽有番猜测,可毕竟只是猜测罢了,远不及此刻真正得到了证实来的震撼。
“赏。”
他猛吸口气,内心在急遽的欢喜过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因为他很难不去想她之前的那些异常举动。
察觉到他投来的凌厉视线,林苑偏过脸去,苍白的唇紧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