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卿隐
时间:2021-03-25 09:52:37

  圣上算了算,道:“还好没拖到你三十大寿。”
  晋滁解释:“毕竟是皇家娶妃,各项准备事宜……”
  圣上不耐挥手:“你既决定,不必再三啰嗦。”
  说着看他:“可还有事,无事就出宫罢。”
  “儿臣还有一事。”晋滁起身恭谨道:“林良娣有了身孕,儿臣想提她位份。”
  圣上闻言也不吃惊,仿佛早就得知此消息,抬起褶皱的眼皮瞄了晋滁一眼,道: “等生了再说。”
  圣上的话不冷不热,让晋滁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放心,皇家添丁毕竟是好事。”
  晋滁就道:“父皇多虑了,儿臣并无他意。”
  圣上道:“是你多虑了。”
  回府上,晋滁招来田喜,让他再次排查了下后殿下人的底细。
  圣上听闻后,挑了挑眉,依旧不受影响的拿过奏章批阅。
  凤阳公主得了太子口信,邀她去太子府上小坐时,她内心是有些抗拒的。
  若说心虚她是不肯承认的,可心头的那点不适又着实令她烦躁不已。
  她到底还是驱车去了,抱着她的安郡主一道,去了太子府上。
  茶香袅娜的室内,凤阳抱着女儿与林苑相对而坐。
  “小郡主很可爱。”林苑的目光在玉雪可爱的安郡主脸蛋上流连几许,又看向凤阳:“长得像公主。”
  凤阳刮了下女儿的鼻子,轻笑:“你要不抱抱?”说着就要将孩子递过去。
  林苑摆手:“别了,我一生都在走背运,莫让小郡主沾染了我这身晦气。”
  凤阳微滞后,笑道:“这话如何说的,如今你有了子嗣傍身,何愁日后的飞黄腾达,这是何等的好运。将来啊,便是我也的要仰仗你几分。”
  林苑低眸看着自己如今还不显露的小腹。
  将来……或许有一日,他会恨目切齿的指责她,为何将他生到人世。
  林苑闭了闭眸,而后看向对面人:“公主,我这胎需要静养,日后怕不能再招待公主了。”
  凤阳知道,这是委婉的告知,日后莫再来她这了。
  虽然被人下了驱客令,可凤阳并未生恼,毕竟之前那事是她理亏,今日人家还能心情平和的相待,怕已是极限。
  凤阳抬了眸看她,只觉得对面那容貌姣好的女子,神态间却如那波澜不起的死水,失了生机。就好似一朵明明开的正盛的花,莫名遭受了一场风吹雨打,而后平静的走向凋零。
  “我可否问问,你为何迟迟放不下?”
  凤阳的问话过后,对方许久没有回答。
  在她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却听到对方轻声道:“荣华富贵固然是好,可前提要建立在心安理得,随心而活上。没了基础,再富贵的日子也只会是煎熬。”
  凤阳抱着安郡主恍惚的出了殿门。
  她手捂了捂胸口,几分发怔的在想,如今这日子,她可心安,可理得?
  明明她是感觉这般享尽荣华富贵的日子再好不过,可为何她却也的确品出了几分煎熬之意?
  “姑母。”
  醇厚的男性嗓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了神。
  凤阳看向来人慈和的笑着:“太子什么时候下朝了。”
  “刚不久。”晋滁示意她往走廊那去,边走边压低声问:“如何,她情绪可还稳当?”
  凤阳道:“依我看,殿下大可将心放下,林良娣应是安心此后跟着殿下的。”
  晋滁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毕竟女子更了解女子,凤阳既这般说那就是说明她的确是有几分想通了,并未是敷衍骗他。
  “辛苦姑母了。”
  “这都是小事。”凤阳笑笑,又道:“不过,林良娣说她要静养,日后就不大方便招待我。”
  晋滁心里有数,闻言就颔首道:“那待到孩子满月时,我亲自请姑母过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凤阳满面是笑的应下。这是太子给她凑脸面,她如何能不欢喜。
  晋滁的目光多次在安郡主的小脸上打量。
  凤阳见了,就笑道:“瞧林良娣也是喜欢小孩子的,瞧着安郡主就一个劲的打量,日后有了自己孩子,还不知得喜成什么样。”
  晋滁从前是不大喜欢孩子的,觉得又吵又闹惹人生厌。可自从林苑怀了后,见了旁人的孩子就忍不住多看两眼,脑中反复勾勒着他们孩子将来的模样,想来应也是如雪娃娃般漂亮可爱。
  “女娃娃也好看。”晋滁忍不住心动的想,若是生个眉眼如她一般的女娃,他一下朝回来,就会抱着他叫爹爹,那情景光是想想他心都化了。
  “男女都好,不过啊,还是先生个小皇孙的好。”凤阳逗着安郡主,随口说道:“一索得男,林良娣的位份也能往上升升,巩固了地位,也省得日后旁人说嘴。”
  晋滁也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沉。暗道的确要生个男娃,女娃可以日后再生。
  离开的时候,凤阳忍不住往西厢房的方向看了眼,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屉,隐约能见到桌前坐着的人,碧色的衣裳素净的装扮,安静的坐那仿佛一幅静画。
  这时候的凤阳公主并不知道,这一面之后,再见时,竟是那么多之年之后了。
 
 
第80章 打算
  建武三年十二月。
  地上铺设着名贵的丝绒毯, 窗边垂着妃红色的轻薄鲛绡,紫檀案上陈设着十方宝砚,有幅墨迹未干的字迹, 旁边展开的似是名人法帖, 应是屋内人之前尚在临摹写字,左边架子上另有装饰物白玉比目磬、汝窑花囊等, 无不华贵。
  高氏不动声色的将这些看在眼里, 有震惊,亦有钦羡。
  这外邦进贡的丝绒毯用来铺地,千金难觅的鲛绡用来做帷幔,这还不提博古架上各色珍奇摆件,光这房间的陈设之物就如此奢华, 也难怪外界都在传闻她这位小姑子是椒房独宠。
  “大嫂来了, 过来坐吧。”
  高氏正打量时,一阵缥缈的近乎发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忙收回了目光望向声源处, 就见屋中央的圆桌前坐着她的小姑子, 穿着身榴花红色的薄褙子,手扶着隆起的腹部朝她的方向望着,眉眼清淡淡的, 依旧是从前的那副清矍模样, 饶是身怀六甲脸庞上也不见圆润。
  高氏笑应了声,而后接下斗篷, 交由旁边的婆子接着。
  尽管此时她面上自然,可心里打突的紧,不断琢磨揣测她这小姑子的态度。要知道之前长平侯府上已经连番派人过来想见她这小姑子一面,不止是她夫君以及几个小叔子,甚至连太太都出马了, 却一概都吃了个闭门羹。
  此番派她过来试试,本来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做好了被拒之门外打道回府的准备,没成想她这小姑子竟然肯见她。
  “良娣近来可好?”
  高氏小心挨着桌边坐着,尽量自然的笑着开口寒暄。
  “还好。”林苑执壶给她斟了杯热茶,清亮的茶汤氤氲着茶香缓缓腾起,“你们都下去吧。”
  这话是对周围的奴仆们说的。
  那些婆子没动,只是先往田喜的方向看去。
  立在门边的田喜迟疑片刻后,给她们打了个颜色,那些婆子小心拎起那滚烫的茶壶,而后方躬身退了出去。
  林苑恍若未察,只平静的将盛了茶汤的茶碗拿到高氏桌前,高氏略有局促的道了几句不必麻烦。
  田喜这时端着粥羹轻着脚步过来,小心搁在林苑面前。
  “娘娘,今个燕窝是用野山蜂蜜熬的,又加了去了腥的果子,您尝尝,保证没腥味的。”
  见林苑点了头,田喜又看向高氏笑呵呵道:“林夫人在这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千万记得吆喝奴才一声,奴才就在门外候着。”
  高氏忙道:“劳烦公公了。”
  等田喜退下,室内就剩她们姑嫂二人,面对沉默望向窗外方向的林苑,高氏有种莫名的压力。
  她想出口说些什么来拉近些彼此的关系,可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毕竟她这小姑子未出阁时候,她们姑嫂间的关系就不远不近,那时在她瞧来,小姑子话不多,但安分明理,从不会搅事。不得不说,嫁进长平侯府的那些年她过得很省心,从未如那些手帕交般,受到来自小姑子的刁难。
  可要说亲近又谈不上,她这小姑子有些寡言腼腆,不是善与人亲近的性子。况且这么多年,她这小姑子又遭遇了这么多事,如今瞧她,整个人似愈发沉默,也愈发淡漠了。
  “自打良娣娘娘入了东宫,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太太也想您了,昨个还在与你大哥他们,说起您小时候的事。”
  林苑沉寂一片的眸子动了动,缓慢的看向对面的高氏。穿了身花青色的袄裙,头发一丝不苟的朝后挽了云髻,有着当家主母的端庄持重。
  陶氏近些年身体愈发孱弱,管家的权利几乎都放权给了高氏,如今高氏算是长平侯府上的当家主母。
  “大嫂过来应不是与我叙旧的,有话就直说罢。”
  听到这话高氏反倒松了口气,她这小姑子明显的态度冷淡,她这一上来若要强行拉近关系,着实让气氛尴尬。况且能见上一面也着实不易,她要趁太子下朝前,赶紧道明来意。
  “待转过年,小皇孙就要出生了吧?”高氏试探看她:“不知良娣有何打算?”
  打算。
  明明两字分量不重,却让她疲惫又麻木。
  自打她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那日起,每隔小半个月,长平侯府的人就打着探亲的名义,欲要见她。其目的是什么,她焉能不清楚。
  她自以为已经拒绝的很明显,可长平侯府却还是不肯死心,仍旧想尽办法的要与她拴在一起。
  林苑闭了闭眼,再次看向高氏道:“我没有打算,长平侯府也不必有打算。”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在高氏听来,林苑是毫不留情的要阻断长平侯府的攀附之心。
  高氏面上不大好看:“良娣可还在记恨当初……”
  “若要如此想我,我也无话可说。”林苑直接打断她,吸气压了压胃里的翻滚,缓了好一会方带了些虚弱道:“想想炎哥儿脖上的那道疤,府上应清醒些了。”
  想起那日林府满门小儿回来后哭诉的遭遇,高氏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的就攥住案上的茶碗,紧紧握着。可待低头见了那汝窑瓷碗,再环顾见屋内奢华的皇家气派,她心里的火热逐渐就压制住了那微不足道的惧怕。
  “那是太子爷关心则乱。如今良娣肯顺着太子爷,您瞧,太子爷这不就将您放在手心里宠着,又哪里舍得伤您的心分毫?”
  高氏语气热切道。
  她家爷私下与她偷偷提过,如今小姑子在东宫,要家世有家世,要宠爱有宠爱,要皇嗣有皇嗣,简直天时地利人和了。生了皇长孙那就占了个长字,将来太子继位,小姑子依着圣宠便是得了贵妃位也使得,届时皇长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夺嫡的牌面甚大。
  待到那时,她家爷就是皇舅了,惠及子孙,她的儿女亦是皇亲国戚,有着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林苑看着高氏的热切模样,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或许真如前世的名人所说,而当利润达到300%时,世人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权势利益动人心,自古以来皆是。
  世人如飞蛾扑火一般,见不到那烈烈焰火的致命凶险,不顾一切的要去攫取,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死路。
  “良娣,你要为皇长孙打算打算。太子妃已经定下礼部尚书家的,两位太子嫔也是出自战功赫赫的朝中武将之家,便是你不争,她们也会视皇长孙为眼中钉,肉中刺。” 高氏苦口婆心:“若你不背靠家族为你处理,你让将来皇长孙该如何立足?”
  高氏发现,她说完这话后,对方那颜色发淡的唇瓣轻微扯了下,不见笑意,只余疲惫。
  “大嫂不必说了,只需回去与父亲说,旁人看我如今是繁花锦簇,实则我是烈火烹油,就只差焚烧殆尽成为齑粉。” 林苑缓缓落了眸光,怔怔望着隆起的腹部,好半会方道:“长平侯府若要平安百年,就不要与我强行栓绑在一处。”
  “苑姐儿!”
  眼见她要下逐客令,高氏急道:“咱们总归是血亲,你与长平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长平侯府可以就趁此脱离陈王阵营,其他的莫再想了。我言尽于此,此后也不会再见你们,你们若要一意孤行……日后会见到后果的。”
  高氏实在不明白林苑究竟是何种打算,最迟建武五年太子就要大婚,如今瞧她似没有丁点着急,似真的绝了争宠之意。可关键是,皇长孙她总得打算打算吧?后院里刀光剑影厉害的很,更何况是皇家,她可为何丁点都不急?
  林苑扶着肚子缓缓起身,高氏知她是要下逐客令了,谨慎朝房门处看过后,就急急道:“太太有话让我转达良娣。”
  林苑就看向她。
  高氏起身挨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小皇孙若生在建武四年,那就是属相牛,恰好你临盆时候是正月底那会……”说到这,高氏皱了眉,再次往房门处看了眼,方慎重道:“若生在正月里,那是劫煞父母亡,克子损妻房的命格,恐令皇家忌讳。”
  高氏的话说完后,室内很静很静。
  冬日的光打在窗棂,透过暖色的鲛绡打落在紫檀木桌上,留下的却是一道道窗棂的阴影。
  林苑怔怔望了会桌案上那碗凉透的茶,缓缓闭了眸。
  高氏咬咬牙,继续压低声道:“为小皇孙着想,良娣不妨冒险催产,腊月鼠,为六合……”
  话未说完,林苑已经轻推开她,转身慢慢的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高氏怔然的看着她的背影,这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竟是这般瘦,榴花红色的薄褙子套在她身上竟显得有些晃荡。她缓慢迟滞的走着,竟似给人种暮气沉沉的感觉,暗沉,压抑,便是那窗棂落下的阴影,都似比她的背影明亮几分。
  高氏定定神,终是上前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公爹也有句话让我转达,道是,便是与……相抗,咱们阖府都能壮着胆子押下这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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