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卿隐
时间:2021-03-25 09:52:37

  她的直言不讳让林侯爷的面色忽青忽白。
  “我身后有根深蒂固的门阀,在朝中也有父亲这般的位高权重的亲人,若能全力以赴替我冲锋陷阵,冲破朝中那些阻碍,只是时间长短的事情,何至于让我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
  林苑手撑着扶手起身,眸光望向前方的人,语调依旧是那般的不轻不重:“别管我是妖妃,还是贤后,长平侯府只需记住一条——坚定不移的做我后盾,替我冲锋陷阵。”
  林侯爷憋紫了脸几欲要出口反驳,林苑却焉能给他机会,当即展袖一挥,语气淡薄非常,“明日早朝,望能见到父亲正确的选择。若是父亲选了旁的路……”
  她半垂了眸,将绣凤的衣袖轻轻抚平,“那也好说。不能为我所用的家族,要之何用?倒还不如远远的从京城迁走,去岭南也好,邺下也罢,眼不见为净罢。”
  林侯爷出宫的时候,脑子里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他的常随担忧的唤了他好几声,他却都没听见。
  耳边反反复复响着的,是她轻缓着语调,吐出的那番要他们林家全族流放的狠话。
  他打了个寒颤,简直难以置信,他这从来腼腆文静的三女,如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当真是,不可思议!
  晋滁出宫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从宫外回来。
  待回了乾清宫,见了她人好端端的坐在御榻上冲他的方向微笑,峻冷的眉眼方舒缓了许多。
  林苑能感到他明显松了口气,却也不点破,面色如常的起身给他置换衣物。
  同时,她缓声将与她父亲见面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与他道来,包括他们间说的每句话。
  他眉宇间残余的那丝不虞,随着她的娓娓道来而逐渐消散。好似她清润的嗓音缓缓流淌进他心底,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定,很舒畅。
  他爱极了与她一致对外的感觉。
  让他觉得犹如夫妻,共经风雨,共享阳光,彼此参与对方的一切,密不可分。
  “纵是长平侯府不肯出头,你也无需忧虑。”他俯身将她拦腰抱过,边往御榻的方向走,边低眸看她道:“王益的联合阵,不足为惧。”
  “可是你今日出宫……”
  “明日早朝你便会知晓了。”
  语罢,大手一挥,挥落了层层叠叠的幔帐。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那些昨日还‘因病请假’的重臣们,今日竟重新归位了半数。无论其他朝臣如何诧异,他们面上毫无异样,好似之前在大殿上与君王抗议的人不是他们般,照常上书奏事,商议国家大事。
  林苑望向殿中正在议事的老臣,虽不知他是谁,具体又担何职,但隐约能感到那些归位的重臣中,不少人是以他为首的。
  “那是三朝老臣吴弼,职权不及王益,威望却可以。”
  似是知她疑惑,他轻声低语与她解释了一番。
  她何其聪慧,他一点她就明了,这是要一拉一踩,让那王益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这寥寥几句看似简单,可要付诸于实践,其实又哪里容易?君王与臣子之间除了相辅相成,还有此消彼长。他此行必是付出了些代价。
  她不由侧了眸望向身旁正襟危坐的人。
  昨个他出宫,是亲自登门,拜访了臣子府邸。
  明明他性子再高傲不过,可这一回他竟愿低了头,纡尊降贵的去请那对他不逊的老臣归朝。
  察觉到她投来的复杂目光,他握了握她的手。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永昌年间,那些臣子掣肘朝廷、制衡君王的手段他见识了不少,而君王边拉边打、佐以制衡的心术他也了解了不少。他并非是不会用,只是他桀骜惯了,行事作风多是随心所欲,不肯受人掣肘,尤其是有了绝对的力量之后,更是杀伐果断,不肯妥协半分。
  看哪个不顺眼,直接将其打回原形便是。
  至于帝王风评,他从不在乎。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在乎。那他就要在乎。
  阴谋,阳谋,不是他不会用,关键是看他愿不愿了。
  纵观今日的早朝,算是异常和谐,至于想制造不和谐的那拨人,尚还在家中“养病”,大概此刻还未曾确切得知消息,还不知与其同一阵营的半数重臣,皆已上朝了。
  朝议将近结束的时候,林侯爷顶着压力上奏,列举王益等重臣狂妄自大、欺君罔上等罪行,跪请圣上重重责罚,以振朝纲。
  这奏折一出,朝臣如何不明白,这长平侯府是要一条路到黑的走后戚的路子了。
  这条路,荣华富贵是有,尸骨无存可能也有。
  这条路多是毁誉参半,一个不慎,便会遗臭万年。
  众臣心思各异,有些已然从此刻起将其打入绝交的名单,有些选择谨慎观望,亦有些底蕴浅的,想趁机依附过去,搏个富贵的。
  圣上当朝批复,王益身为内阁重臣,怂恿朝臣欺君罔上,实为大不敬之罪,理应当诛。念其为国操劳多年,纵无功劳亦有苦劳,遂免其死罪。
  宣旨,贬内阁重臣王益为庶人,褫夺功名,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
  ‘养病’的朝臣不止王益自己,可降罪就只王益一人。
  人趋利避害是本能。试问,明日早朝,那些与其一个阵营的朝臣,还会继续在家‘养病’吗?
  答案众人心里很清楚。
  他们几乎可以预见了明日,王益众叛亲离的下场。
  至此,圣上携后妃上朝之事,就此尘埃落定了。
  毓章宫的人得知朝堂的惊天变故,已经是圣上带人一道上朝第五日了。
  自打圣上将昔日的林良娣寻回宫后,宫里头就一直风声鹤唳的,所以谨慎起见,田喜这段时间也没敢让人来捎递消息,这般一来,毓章宫的耳目难免闭塞了起来。
  因而直到第五日了,晋尧才知道,他父皇竟带着他母亲上朝去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手里捧着的瓷碗哐啷落地,里头的蛋羹撒了满地。
  他睁大的两眼满是震恐。
  母亲不是都已经回宫了吗?
  不是他母亲回了宫,他父皇就不会再发疯了?
  “哎呀小殿下别伤着……”
  怕他乱动割伤脚的田喜,急的匆匆拄着拐过来。
  晋尧一把揪住了田喜的衣袖,呼哧的喘着气问:“父皇他,他……”是不是开始血溅朝堂了。
  感到太子打了个冷颤,田喜当他担忧,忙道:“放心吧殿下,圣上英明无比,那些跳梁小丑不会给圣上造成困扰。如今朝堂已经风平浪静了,没人再敢置喙圣上的决定。”
  晋尧观他面上好似并未恐惧等害怕之色,方稍稍定了神。
  父皇应是没发疯。否则,宫里头的人,饶是听闻一两件其发疯的残暴之举,都足矣令他们魂飞魄散,惶惶不可终日了,又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大伴,日后你莫再让宫人给你打探消息了。”
  他忍不住对田喜道。
  经历了上一世,他有些心灰意懒了,如今他旁的也不想多求了,就只愿守着毓章宫平平安安过就成了。至于那木逢春或是谁的,随他们去吧。
  他忍不住望向阳光明媚的殿外。
  这一世,会如他所愿那般,平平安安吗?
 
 
第109章 时间
  建元四年夏。
  花落花开, 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毗邻乾清宫而建的凤鸾宫终于落成,至此封后大礼被提上日程。
  钦天监观天象, 占吉凶, 经过反复推算,最终确定九月初十为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帝后大婚那日, 天朗气清, 风和日丽。
  林苑戴缀二十四珠的龙凤花钗冠、以珍珠滚边的霞帔,穿逶迤于地的朱红袆衣,在观礼的文武百官的注视中,在宫门内外的礼乐声里,缓慢从容的拾级而上, 一步一步的登上高九雉的天子之堂。
  在离最高一层还有两阶时, 天子之堂前高立着的帝王朝她伸出了手来,她亦微笑着将手递了过去, 由他拉着步上了至高台阶。
  绶金册金宝, 祭拜天地宗社,帝后携手面向群臣而立。
  文武百官跪地叩首,齐呼万岁、千岁, 齐贺帝后大囍。
  大婚之后, 按照规制,皇后需搬到凤鸾宫入住。可晋滁又岂管他规制不规制的, 依旧拉着她住在乾清宫,只有偶尔觉得住腻了时,才会与她一道到隔壁的凤鸾宫小住几日。
  大婚之后的日子好似与从前也并没太多变化。
  白日里,他依旧是携着她上下朝,若有闲空或与她在御花园散步, 或在清湖中赏鱼,再或在那宝津楼里赏景。夜里,他会揽着她喁喁细语,拥她入榻缠绵不止。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可以得此圆满。
  犹似在做梦一般,美满的让他感到不真实。
  每每心绪难安时,他就会去太庙翻出家谱,将家谱上他们二人并列的名字来回反复的看上许久,这方能稍稍心定。
  他们二人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祭告天地宗社的,谁也否认不得。生同寝于室,死也共刻石碑。
  大概舒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大婚之日的盛况好似还在眼前,一转眼却就要入寒冬了。
  这日,晋滁突然心血来潮,召名满天下的几个画师入宫廷,要他们给画几幅帝后画像。
  画师们精雕细琢,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在小半个月的时间,交出了几幅让帝王满意的作品。
  有帝后并坐图,有帝后宴饮图,还有帝后游园图等,总归这些画像的中心是要凸显出,帝后的恩爱,凸显他们神仙眷侣之姿。
  晋滁每日里常常翻阅那些画像,爱不释手,这日遂与林苑说,想让画师们再给他们二人多画几幅。
  林苑想了想,与他商量:“不若让孩子们也过来,一道入画?”
  晋滁将手里的画重新卷了起来,低声笑道:“成,那我明日让人带太子过来。”
  林苑就轻笑着说好。
  这个月的十五,两个孩子入乾清宫请安问好时,毫无疑问的就齐齐见到了墙壁上悬挂着的全家福。
  那画里的帝王高大威严,皇后高贵温婉,坐在他们中间的太子金尊玉贵、玉雪可爱。父严母慈祥子孝,一家三口,看起来格外和谐。
  晋尧仰头看着那画像愣了好一会。
  当他回过神后,忍不住拿余光去看旁边的木逢春。
  木逢春呆呆怔怔朝画像的方向看着,好似呆住了一般,目光空洞洞的。
  晋尧突然间就觉得那木逢春不那般可恶了。
  “逢春,等来年入了春,你也到了下场童试的时候。若能直接过了院试,你便是功名在身的秀才。”林苑正坐在上位,看向他柔声道:“以后要做大人,顶起门户了。”
  木逢春使劲垂低着头,不欲让她见到他红红的眼圈。
  “勉力,上进,勤恳,好学。认真对待学问,用心过好日子。”
  木逢春用力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离开乾清宫后,晋滁就带她去游湖赏景。
  大概是怕她心里不舒服,过后他就让人开了国库,从里头挑了些珍贵的物件给那木逢春送去。
  对于此事,林苑自始至终都不曾置喙半个字。
  她知道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至少,较之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让步了些许,最起码还肯让两个孩子在她跟前多待一会。
  况且如今她已渐渐看开了,只要都好好活着,其他的又算什么?
  她知孩子衣食无忧、平安健康、前程坦荡,那便足矣。
  不知不觉,建元五年悄然而来。
  这年夏初,木逢春的喜报传入了宫中。
  此次他一举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虽是年纪小可成绩却极为有异,被划作廪生之列。
  圣上亦不吝啬,遣宫人送去了不少赏赐,林苑也单独让宫人给他送去了嘉奖品,鼓励他继续努力。
  这年秋的时候,缠绵病榻的太上皇薨了。
  谁也没料到,因着给太上皇下葬的事,朝堂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起因是有朝臣谏言,请圣上追封瑞敏先长公主为太后,一并追封谥号。毕竟太上皇自是要与先长公主合葬一处,若还不追封先长公主,那名分上岂不是要落了差错?
  可晋滁却并不打算如此。
  比起太后的谥号,他相信他母妃更愿意用原来长公主的谥号。况且,他也并不打算让他父皇与他母妃合葬,毕竟怨偶牵扯了一辈子就足矣,何必再续来生。
  朝臣们对此自是激烈反对。不追封生母,不让父母合葬,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任意妄为、大逆不道了!
  不少朝臣认为,甭管他们天家父子生前有何仇怨,但人死为大,太上皇这丧事上圣上总得要做的隆重体面。可如今观圣上做法,别说体面了,只怕太上皇的里子都要被撕了去。
  圣上为天下表率,此番作为有违世人尊崇的孝道,这令他们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
  朝臣们就连番上奏,极力劝说。
  圣上固执己见,坚决不肯退让。
  就在朝臣与圣上僵持不下的时候,那高阶御座上,随着圣上上朝两年多的皇后娘娘,竟破天荒的不再保持沉默。
  她与朝臣针锋相对,以犀利的言辞反驳他们的观点,坚定不移的站在圣上这边,维护圣上的决定。
  感到那御座上皇后娘娘的清冷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他的头顶,林侯爷便不敢再作壁上观,只能硬着头皮出列,力挺圣上的决定。
  而后他的嫡系便也只能出列,与他一道。
  本来一边倒劝谏圣上的朝臣,此刻就出现了分歧。
  御座上的皇后随即就宣殿外候着的宫人上殿,与群臣道是,圣上的决定是在尊崇太上皇的遗愿。
  至此群臣皆知,这是皇后递来的台阶了。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宫人至于是不是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着的,还真是有待考究。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主要是有了遗愿一说,那太上皇的丧事上,最起码面上就多少能过得去了。
  这次朝堂的风波就这般散了。
  太上皇最终未与先长公主合葬,棺椁单独入了皇陵。
  对于此次皇后干涉朝政,大部分人认为是她护夫心切,情急之下方失了方寸。毕竟,之前两年她已成功营造出安分守己的贤后形象,他们早已对她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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