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年里,林苑在朝堂不再一味沉默,也会偶尔出声。但她选择出声的时机,是每每朝臣与圣上的意见相佐时。
刚开始自会有朝臣反对,而后这些反对的朝臣就会受到来自后戚林侯爷的党派甚至是圣上的打压。
渐渐地,朝臣们也都想通了,皇后娘娘维护圣上而已,他们去作的什么对?倒显得他们对圣上不满似的。
如此,对于皇后偶尔会在朝议时候出声,他们也逐渐习以为常了。
等到建元八年的时候,林苑就已经可以在朝堂上正常输出自己的观点。虽简却精,言之有物,有时候她的观点也会得到部分朝臣的认可。
这一年的时候,她提议在宫里设女医署,以方便给后妃及官眷看病。
这项提议并未受到过多的阻拦就顺利通过了,一则设女医署的确是不影响朝政的小事,二则家家皆有女眷,设立女医署的确也是惠及了家中女眷。
宫里发出的懿旨由官员抄录之后,快马加鞭的发放到各州县去。
对于懿旨上的内容,很多百姓都保有迟疑态度,且不说宫中设立的这前所未有的女医署,就光说这选拔的条件,竟是不论年龄、身份,只要品行良好,且懂些药理,皆可入宫参加选拔。还额外提出,有经验的稳婆亦在其列。
这就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说将来女医署的人是要给后妃娘娘以及达官贵人的官眷看病的吗?那三教九流的人,如何能接触这些贵人啊,想想都觉不敢相信。
不管世人如何怀疑思量,宫里的女医署已经正式设立了。
经过小半年的选拔,共选出了五十个在医术上有些天赋的女子,正式进入女医署。
女医署的选拔,是林苑说服了晋滁,亲自参与遴选的。不过教导不由她来,而是选了太医院里思想不太迂腐、又是妇科方面能手的两个太医过来,每日给她们上课。
她也不会着急放她们出来给人看病,纵是她们中有出自医药世家的,药理知识丰富,可她亦要她们经过少说一年的系统学习,再等成功通过了考核方可算正式女医。
乾清宫里,晋滁坐在炉边,正颇为闲适的煮着茶水。见她回来了,就招招手让她过来喝茶。
林苑将斗篷递给宫人,笑着过去。
这些年来,他的情绪一年比一年稳定,对她的掌控与桎梏也渐渐放松。譬如如今,他可以允许她脱离他的视线范围,给她喘息的空间,再譬如偶尔他也允许她出宫去木府,看望逢春。
有时候想想刚回宫时,他那对她施行的那些令人窒息的桎梏手段,她都觉得恍似做梦一般。
若是当初她没有跳出那局限,没有搏得这一线生机,现在的她会如何?
她不敢想。
建元九年,木逢春金榜题名,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身披红花骑马绕街的时候,年轻俊秀的状元郎成为京城一道靓丽的风景。
同年,木逢春入翰林院为官。
同年,太子入朝听政。
亦是同年,皇后力排众议,给太医署女医设立品级。
第110章 十年间
象征皇权的朝堂上, 朝臣们按次序上奏国事,君王有条不紊的下达各项决策。若遇难断之处,就会与朝臣几番商议, 最后定下最有利的决策。
这样的朝廷看起来君臣和谐, 政治清明,若不出意外, 晋家王朝必会长治久安。
太子坐在台阶下首那单独为他准备的椅子上, 看着眼前君臣相佐的画面,不免就失神的想到前世。
的确是大不一样了。
他不由将目光望向群臣的方向。
如今的朝臣们,可以侃侃而谈,甚至可以为了某项决策与君王而几番争辩。他们有着朝臣应有的尊严,御座上的君王也有上位者的宽和, 这与前世真是迥然不同了。
这般, 挺好。
直至此刻,他方真正觉得, 晋朝的国运是真的扭转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也都改变了。
他又不由将目光投向队伍里的木逢春。
那少年及第的状元郎俊俏出彩,与前世别无二致。
下一刻他又不免将目光偷偷朝高阶的方向望去,那精雕细刻的御座上, 除了坐着他的父皇, 还坐着他的母后。
她的神态模样不再是前世的孤冷凄清,而是淡笑望向殿中, 温和中带着淡淡的威严。
这样,也挺好。
他转了眸再次望向群臣的方向。
建元十年,太子在宫道上偶遇了进宫来见他母后的表姐韩芳。母后与他姨母素来亲近,自打建元七年的时候,她就时不时的召姨母以及表姐入宫。
他见表姐抱着孩子从软轿中出来, 笑着与他寒暄,遂僵硬的扯了扯笑,勉强给了回应。
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是避着的,所以饶是她进宫频繁,他们表姐弟却一次也未见着面。
韩芳并未所查他的僵硬,毕竟虽为表姐弟,可对方身份尊贵为太子,况他们之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感情颇为生疏,对她不热络也是正常。
两人寒暄过后,就各自启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等走的远了,太子不由回头望了眼,恍惚间眼前好像又浮现了,她怜惜抱着他,抚着他脑袋气势十足的说别怕的场景。
那时候表姐多疼他啊,以致于后来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们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为何木逢春一来,她却舍得放弃他而选木逢春呢。
脑中又突然浮现她最后那怨恨的一眼。
饶是今时今日,他也忘不掉她目光里对他的那种刻骨的恨意。
他抬袖擦了擦眼,转了头来,逼自己不再回头去看那顶软轿。
罢了,想那么多又何必,总归今世不同了。
纵他们之间不再有过多交集,可她依旧能笑的美丽明艳。只要她能过得舒心快乐,这就成了。
听说,她与她夫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羡煞旁人。成婚不过一年就生了儿子,生的儿子也十分聪慧,这才不过一周岁,就能口齿清晰的喊人了。
他加快了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心里在酸涩的同时,却又稍微有些安慰的想,这一世她虽不属于他,可也同样不属于那木逢春。
如此一想,倒也觉得好受了些。
“我入宫的时候恰见到了太子表弟了。多年未见,太子都长这般高了。”
凤鸾宫里,韩芳笑着抬手比划着。
望着跟前简单穿着常服,却难掩风华的姨母,她不免真心觉得,岁月当真带不走她姨母美貌的半分,反倒随着时光的推移,给她姨母增添了不少岁月沉淀的魅力。
“他随了他父皇,少不得会长得人高马大。如今正是长个的时候,你们表姐弟素日见得少,蓦的一见面,可不觉得他窜了老高。”
林苑逗弄了会她怀里的宇哥儿,接着又问起她大姐的身体来。
韩芳就回道:“前些日子小病了回,好在也不大严重,吃过几服药后,身子也大好了,如今且卧床养着。”
林苑的神色敛了几分,看的韩芳的心微微一提。
“芳姐儿,你可知早在建元八年,你临近大婚那段时日,我与母亲深刻的谈了一番。”
韩芳直觉姨母接下来的话怕也与她有关,不免紧了神经,前倾了身子,屏息听她姨母接下来的话。
林苑回忆那日的谈话,想起她长姐面上的苦笑,不免闭了闭眸。
“芳姐儿,你可知你母亲在出嫁前,是何等的明艳开朗,身子骨又是何等的康健?可出嫁后,反倒一日憔悴过一日,三不五时的卧榻养病一回,身子也大不如从前。芳姐儿,你不学医所以大概不知,女子的病,多半都是闷出来气出来的。”
韩芳抱着孩子,面色怔怔的。
“旁的我不便与你细说。不过你母亲这些年的不快活,想必你也应看得到吧。”林苑看向她:“那日,我一再地劝说她,若是过得不开心,可以与你父亲和离。到时候也不必回那长平侯府,完全可以自立门户,让衙门单独给立个女户。堂堂正正的生活,怕什么?”
韩芳的身体微抖,她的眼圈渐红:“她不同意是吗?为了我?”
林苑轻微叹息,韩芳就已知了答案。
“我回去就劝劝她。”韩芳咬咬唇,努力平复了呼吸,“娘为我操劳忧心半辈子,没道理后半辈子,还要为我苦苦捱在那令她糟心的地。”
林苑略有欣慰,却难掩复杂的看她:“怕不怕旁人非议你?怕不怕夫家看轻你?”
韩芳冷哼了声:“因为娘没生出儿子,这些年来我与娘受到的非议可还少?那时都不怕,现在又怕什么?至于夫家,若他们如此短视迂腐,那就算我看错了人罢。”
林苑温柔的伸手给她捋过鬓边的发,笑道:“别怕,有姨母在呢。”
韩芳嗯了声,用力点点头,望向她姨母的目光中充满了晶莹而明亮。
她姨母怕是不知,她有多仰慕多崇敬她,因为她姨母做了寻常女子都未曾做过的事,让人羡慕,钦佩。
建元十三年的时候,是林苑临朝的第十年。
十年的时间算起来并不短,足矣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些事情。
譬如,已经有不少顺利从女医署结业的女医,并未留在京城给达官贵人瞧病,反而回到了自己家乡开设了女医馆。女医馆的成立,不仅给那些困于礼教的女子提供了看病的途径,也因医馆招收女学徒学艺,也给了女子生存的途径。
再譬如,自打建元十年朝廷设立了专管和离官司的机构后,这些年来,敢于提出和离的女子也逐渐多了起来。和离之后的女子,若不想重归娘家,官府可以给置办女户。由此一来,感激皇后的人有,可骂皇后的人就更多。
不过对此,林苑就不以为意了。
她知纵使如今她看似高高在上,可世俗规矩摆在那,她能做的,真的是微乎其微。可就这点微乎其微的事情,若她能做成,纵使有些骂声,又能如何呢?
最早由晋滁带着上朝的时候,她内心所想还不过是掌握更多的主权,让自己有一席喘息之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她了解的越多,话语权的渐多,她的想法也渐渐发生了些改变。
她渴望能做些什么,为自己,也能为这个时代。
的确,她能做的太少。十年里,大概也就做成了这两件事。
可饶是就着两件事,她也竭尽所能的去做,因为她知道这是一粒种子,撒到这个时代,纵然短期看不出什么大的水花来,可焉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一百年后,不能福泽世人?
这个时代女子的命太苦,她既有些能力,那便能争取一些,是一些罢。
建元十四年的时候,林苑开始感到,她的身体好似在走下坡路。
其实早在去年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身体大不如从前,每回散朝后,总觉精神不济。
林苑有时候自嘲,或许是岁数到了的缘故罢。
晋滁虽然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个慌字,也从未开口对她提过一个怕字,可下皇榜,频频召集宫外名医入宫、以及夜里梦醒后紧紧搂过她的种种举动,还是无不昭示着他的慌与怕。
大夫给出的诊断大致相同,打娘胎里带的弱疾,年轻时候精细养着看不出什么,可年岁渐长,就会见到比旁人提前步入机能衰退之态。
换句话说,就是会影响寿命了。
晋滁好悬没当场变脸。
林苑从来知自己大概不是能长寿的,对此也没有太多执念。不过他有执念,这点是让她极不放心的。
“这有什么,只不过是可能比平常人少活那么几年罢了。”林苑抚过他紧绷的唇角,安慰道:“我觉得人活的这条路,不在于有多长,而在于有多宽。只要此生过得无憾,过得美满,那即便再短,又有何妨?”
略停了瞬,她柔了声音又道:“过完了此生,不还有来世吗,怕什么。”
晋滁紧绷的身体终是缓缓松懈下来。
林苑当他被劝服住,神色不禁流露出轻松之意。
却未见到,掩饰在他深沉眸色后面的,是浓烈的化不开的苦意。
“阿苑,你此生还有什么心愿?”
他手掌抚过她的后脑,熟稔的将她按上了他的躯膛。他喜欢她依偎在他的躯膛上的感觉,喜欢她脸庞感受着他胸口的温度,喜欢她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爱人在侧,亲朋无忧,天下太平,这些都实现了,你还想让我有什么心愿?”
听着她的轻笑声,他低头轻吻在她发顶,缓声道:“那就天下太平吧。如今天下北有鞑靼、南有蛮荆,还有些西戎不服朝廷管教,这些都是不利于太平的因素。”
他掌心轻抚着她的发,在她的诧色中,继续道:“明年初,我便御驾亲征,替你荡平寰宇,呈现给你一泱泱大国,盛世太平的天下。”
第111章 我等你
建元十五年三月。
大半年的准备, 朝廷已经整顿好了兵马,备齐了粮草,厉兵秣马, 严阵以待, 大军随时可以开拨。
乾清宫里,晋滁伸展着双臂立在楎木架前, 一动不动的由着林苑给他穿戴着盔甲。
里腹甲、腹甲、护腰、胸甲、臂甲、勒帛……铠甲穿戴繁复, 可她不厌其烦的给他一件件穿戴,连给他扣护腕的动作都是那般认真与仔细。
他的目光始终都随着她而动,舍不得移开分毫,饶是她细微捻手指的小动作,他都眷恋万分, 恨不能将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永久的镌刻在眸中, 记在心底。
林苑抖过披风,踮起脚尖要给他系上。
他就躬身低了头来, 由她手臂绕到他的颈后, 将那大红色的披风搭在他的身后,而后看她微仰着脸庞,眉目温柔的给他系着带子。
“紧不紧?”
“不紧, 刚刚好。”
他想也没想的回道, 目光始终不肯离她面上分毫。
她如何知道,这般的场景, 早在昔年与她交往之初,他就幻想过,梦里也时常梦见过。
那时候他如何会知,他心心念念的这一幕,直到今日才得以实现。
林苑又转身捧过兜鍪, 他遂又低了头,由她仔细给戴在头上。
柔软的手指拂过那红色的盔缨,在她要收手回来的时候,他却突然伸手将她的手捉住,牢牢的拢在自己的掌心中。
“阿苑,你会想我吗?”
林苑抬眸望向他。面前的男人鬓若刀裁,器宇轩昂,此刻重甲加身,平添了几分威肃之气,愈发衬的他英俊勇武,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