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两听着不少,但在寸土寸金物价居高不下的京都,能顶什么用?
旁的官员还有油水可捞,但翰林院本就是清水衙门,加上他们父子又不懂官场经营,压根就没有任何油水进账。
偏还出了个视银钱如粪土,但花起银钱来毫不手软的文青傅二老爷。
故而傅翰林府穷的叮当响,只能靠典当祖宗留下来的古董玩器过活。
若非如此,萧氏也不会力排众议替傅二老爷续娶了裴氏这棵摇钱树。
如今的傅翰林府,在裴氏充入公中的五间铺子、五个庄子的滋润下,已麻雀变凤凰,再不复当初的窘迫。
但依旧改变不了官场边缘人的处境。
官职比傅家爷们高的,嫌弃他们书呆子气,懒得理会他们。
官职比他们低的,他们又不屑与之来往。
与他们官职相当的清贵们,又鄙视他们为了银钱放弃文人风骨娶商户女为妇,不愿与他们为伍。
先前二房两位姑娘收到安平长公主府赏花宴的请帖,就已让他们欣喜若狂了,不想今儿竟然与靖王府有了牵扯。
那可是靖王府啊!
这叫傅老夫人如何能不激动?
裴氏回道:“儿媳与语儿去慈安寺上香时,恰好碰到靖王太妃心疾发作厥过去了,语儿用西洋的法子替她按压了心口,又喂她吃了丸西洋来的药丸,竟将靖王太妃给救了回来……”
不用多解释,裴氏娘家是海商,凡是外洋有关的玩意儿,定是打她娘家那里来的。
陆氏闻言扯了扯嘴角,一副不屑的模样。
傅老夫人忙看向傅谨语,追问道:“那西洋来的药丸,你可还有?”
能治心疾的药丸,她如何都得备上几丸,以免将来自个突然心疾发作时抓瞎。
傅谨语再次痛心疾首的叹气道:“那年去泉州时,偶然撞上个洋人兜售药丸,旁人都不敢买,孙女想着横竖也没几个银钱,不如买一丸来玩玩……若早知道当真有奇效,孙女如何都得给他包圆了!”
傅老夫人大失所望,仍不死心的问道:“可还能寻到那洋人?”
傅谨语摇了摇头:“那洋人早已回归母国了,孙女当时并未问他母国何处,哪里找去?”
生怕傅老夫人生疑,她又无奈道:“靖王欲出一千两一丸求孙女割爱,孙女但凡还有多的,早卖给他了,可惜啊……”
傅老夫人“嘶”的抽了口气:“一千两一丸?”
陆氏哼了一声:“便是一万两一丸又如何,横竖又拿不出来,说这些有甚用?”
傅谨语对原著里就不讨喜的傅大太太陆氏没甚好印象,陆氏出身清贵之家,琴棋书画精通,对银钱不屑一顾,然而却跟傅二老爷一样的毛病。
那就是既当又立。
花着裴氏的嫁妆银买澄心纸跟徽墨,穿裴家出产的绫罗绸缎,用裴氏出的月银买胭脂水粉,吃裴氏庄子里出产的米粮菜蔬,却对商户出身的裴氏不屑一顾。
脸蛋比城墙还厚!
傅老夫人无奈的撇了自个外甥女陆氏一眼,说道:“虽拿不出多的药丸,但语姐儿到底救过靖王太妃的命,若有甚事求到她跟前,她也不好置之不理。”
陆氏并未因傅老夫人的警告而收敛,反而冷嘲热讽道:“靖王太妃向来眼高于顶,那些出身尊贵的诰命夫人都入不得她的眼,即便因语姐儿的救命之恩高看她几眼,只怕高看的也有限。再者,靖王可不是个好惹的,打他主意的贵女恁多,最后不都‘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傅谨语嘴角抽了抽,傅老夫人盘算的是通过靖王太妃给自家爷们升官,陆氏却歪到“靖王妃”这上头,这般给自个姨母拆台可还行?
“打靖王的主意?你倒是敢说!”靖王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敢想的?傅老夫人气的一拍桌子,没给陆氏留脸面,直接撵人:“这里没你甚事,你且回房吧。”
陆氏站起身来,哼道:“正好我也不爱听这些鸡零狗碎算计人的歪话。”
傅老夫人心口剧烈起伏,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去,才没让自个当众失态。
傅谨语猜测,给长子娶了个这样的愣头青当媳妇,傅老夫人只怕毁的肠子都青了。
陆氏昂首挺/胸的离去。
傅老夫人看向坐在陆氏旁边的傅谨言,柔声问道:“言姐儿若不愿听这些闲话,也可以回房。”
傅谨言抿了抿唇,轻笑道:“孙女横竖无事,留在这里听听闲话也好。”
傅谨言早已通过持之以恒的“孝心”讨得了傅老夫人的喜爱,听她这般一说,傅老夫人也没再赶她。
傅老夫人又好一番追问慈安寺的细节,直到傅老太爷跟傅大老爷下衙,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她们母女回去。
*
傍晚,傅谨语正在春熙院陪裴氏用晚膳呢,傅谨行走了进来。
作为傅谨言一母同胞的哥哥,傅谨行个子高挑、剑眉星目,相貌并不差,只是形容猥琐,不学无术,很是上不得台面。
他进来后,朝裴氏拱了拱手,嬉皮笑脸的说道:“母亲,二妹,用膳呢?”
傅谨语站起来,朝他福了福身,淡淡道:“二哥可用了?若没用的话,我叫丫鬟给你添双筷子。”
傅谨行在傅府男丁里头行二。
“不必忙活,我跟同窗有约,一会子到外头用。”傅谨行抬手阻止傅谨语。
然后身/子转向裴氏,赔笑道:“太太,您先前给我的银钱花没了,偏同窗相约凑份子给人庆生,我若不掺和,又怕被人说小气,还请太太开恩,再与我些银钱使吧。”
傅谨语面上惊讶道:“足足一百两,才七日不到,二哥就全花完了?”
心想,小小年纪就学人捧戏子、逛青/楼,银钱花起来自然如流水。
傅谨行一脸无奈的叹气道:“近日先生让买的书多了些,又赶巧几位同窗都是这月生辰,我也想省着花来着,可根本省不下来。”
不过一百两罢了,裴氏财大气粗,压根不放在心上,随口吩咐道:“椿儿,取一百两银子给二爷。”
傅谨语忙阻止道:“凑份子庆生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十两尽够了。”
傅谨行拿了裴氏的银钱跑去外头风/流,到头来傅谨言不怪哥哥不上进,不怪父亲疏于管教,反倒怪继母捧杀养废哥哥,到哪说理去?
傅谨行急了,瞪傅谨语:“二妹,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外头的花销有多大?我这也是为了太太的脸面着想,我若扣扣索索的,旁人还以为太太苛刻我这个继子呢。”
傅谨语斜眼瞅他,哼道:“可若是太太对你予取予求,纵得你花钱大手大脚,旁人又要说她捧杀大哥这个继子了。”
说完,她径直吩咐自个的大丫鬟谷雨:“去请大姑娘来。”
傅谨言不是怨恨裴氏捧杀傅谨行么?那就断了他的零花钱好了。
不过这断零花钱的恶人,可不能由裴氏来做。
傅谨行可是傅谨言的亲哥哥,为哥哥两肋插刀也是该当的,更何况只是做个断零花钱的恶人对吧?
*
没过多久,傅谨言就随谷雨走进东次间来。
她进门后给裴氏行了个礼,然后问傅谨语:“不知妹妹找我何事?”
傅谨语竹筒倒豆子般,将方才的事儿复述了一遍。
随即她叹气道:“继母难做,若克扣二哥的银钱,旁人会说她苛刻继子;若予取予求,旁人又说她捧杀继子。”
话到这里,她两手一摊,看着傅谨言,一脸天真的问道:“姐姐,你说母亲该如何是好?”
傅谨言撇了正急的抓耳挠腮的大哥一眼,沉吟片刻后,做出了决断:“哥哥吃穿都在家里,笔墨纸砚也有家里供给,每月五两的月钱尽够了,不必再另给。”
又看向傅谨行,哼道:“身为白鹿书院的学子,合该将心思用在学业上,哪来的那么多应酬交际?”
傅谨行顿时跳脚,拿手指着傅谨言的鼻子骂:“大妹,你可是我的亲妹妹,怎能如此坑害哥哥?”
傅谨语险些笑出声来,忙拿帕子掩住唇。
亲兄妹反目成仇的撕/逼戏码,她最爱看了!
第6章 06 哪有半点翰林家小姐的模样?……
“我坑害哥哥?”
傅谨言目光里有了湿意,脸上却带着倔强:“我是为哥哥好,想让哥哥将心思都用在学业……”
话未说完,就被傅谨行不耐烦的打断:“学业,学业,学业,一天到晚都是学业,这个念叨,那个念叨,耳朵都被你们念叨出茧子来了!”
“我压根就不是块念书的材料,偏你们非要想方设法将我送进白鹿书院,害我每天坐在学舍里听天书,我有多痛苦你们知道么?”
“好容易交到几个志同道合的同窗,你又不许太太给我银钱让我凑份子,是想让我连仅有的几个朋友也失去?”
“你只是我妹妹,又不是我母亲,管恁多作甚?即便是母亲,在世时候也不曾管我这么多。”
傅谨行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抱怨。
他不提亡母柳氏还好,一提柳氏,傅谨言当即就绷不住了。
泪花在她眼里打转,她哽咽道:“你还有脸提母亲?母亲若在世,看到你这幅不成器的模样,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傅谨行混不吝的冷笑一声:“拉倒吧,父亲比我还不成器呢,也没见母亲如何伤心。”
裴氏“咳”了一声:“不许胡说。”
她这一开口,傅谨言怔愣一下,似乎才意识到屋子里除了她跟哥哥外,还有旁人。
联想到先前傅谨语欲对自个下狠手的行径,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傅谨语这是在玩“借刀杀人”的把戏。
她忙不迭的打住话茬子,上前扯住傅谨行的衣袖,强硬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傅谨行挥开她的手,一脸烦躁的说道:“你又要念叨我什么?我没空听你的废话,同窗还在聚贤楼等着我呢。”
傅谨言捂着被拍红的手背,深吸了口气,威胁道:“你若不随我来,我立时去寻祖父,将你与人相约聚贤楼饮酒作乐的事儿告知,且看你的同窗重要还是你的皮/肉重要吧。”
“你……”傅谨行拿手指着她。
片刻后,他败下阵来,胡乱朝裴氏行了个礼,然后垂头丧气的跟着傅谨言走了。
他们一走,傅谨语立时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裴氏抬手轻拍了她一巴掌,不甚走心的斥责道:“你这孩子……”
傅谨语笑了好一会子,这才止住,然后一脸严肃的对裴氏道:“这兄妹俩,就是一对养不熟的白眼狼,您往后可长点心吧,别再自以为是的为人家好了。”
的确是自以为是。
裴氏不愿在银钱方面苛待傅谨行,却被误会她欲捧杀养废继子。
裴氏见傅谨言年岁渐长,傅家又被排挤在京城官员圈子外,她父亲傅二老爷只是个秀才,哥哥傅谨行又是个不成器的,担忧她说不到好亲事,便想将她说给娘家侄儿裴雁秋。
裴雁秋虽出身商户人家,但他生的仪表堂堂,学识、能力都不俗,十二岁起数次跟随船队远渡南洋跟西洋,才刚二十岁就接掌裴氏家业,作风又正派,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收。
在裴氏看来,他算是个极好的归宿了。
然而才刚给傅谨言一点暗示,傅谨言就告到傅老夫人跟前,说裴氏算计她,想将她这个堂堂翰林孙女嫁给商户子。
裴氏因此被傅老夫人好一番训斥,并勒令她抄《女戒》三十遍。
此事的确是裴氏不对,她出身大海商裴家,家里铺金盖银,裴家在泉州又是地头蛇,有银钱开道,泉州知府跟裴雁秋都称兄道弟的,便觉得官、商差别不大。
但在官家小姐看来,这中间有天堑之别。
不过傅谨言不同意直说便是,裴氏又不会逼迫她,偏她闹到傅老夫人跟前,让裴氏没脸。
裴氏好心当成驴肝肺,着实伤心了一阵子。
此刻女儿旧事重提,裴氏叹了口气,说道:“母亲省的。”
继女瞧不上商户出身的自个,继子只想从自个手里抠银钱使,她这么些年掏心掏肺,也不过是热脸贴冷屁股,裴雁秋一事之后,她彻底心凉了。
如今不过面子情。
横竖他们上头有祖父母跟父亲呢,往后是好是歹,总归不与她这个继母相干就是了。
*
傅谨语吩咐人将饭菜重新热过,两人继续用膳。
饭毕,正吃茶呢,裴氏的另一贴身大丫鬟桑儿走进来,向裴氏禀报道:“二爷跟大姑娘在冬凌苑大吵一架,二爷负气出了府,大姑娘正抹眼泪呢。”
裴氏“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了。”
终究操心惯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二爷身边可有人跟着?”
桑儿回道:“徐源跟捧砚都跟着呢。”
徐源是傅谨行的长随,捧砚是傅谨行的书童。
裴氏这才轻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然而她这口气也才放心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再次提了起来。
徐源叫人传话进来,说是傅谨行跟人在倚红楼抢花魁抢的打起来,误伤了打下头路过的长信侯世子,被抓进顺天府衙门去了。
傅二老爷还不知歇在哪个楼子里呢,根本指望不上。
裴氏正打算亲自去松鹤堂求傅老太爷出面捞人,得到消息的傅谨语赶了过来。
傅谨语阻拦道:“您怀着身孕,外头那么黑,灯笼也不甚顶用,万一您要是摔了可如何是好?我去吧。”
摔重了,她直接损失一个弟弟/妹妹;摔轻了,剧情又回归原著,管家权再次落到傅谨言手里。
怎么算都划不来。
裴氏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敢冒险,嘴里叮嘱道:“我叫人多提几盏灯笼,你把披风披上,路上走慢些,千万别磕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