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要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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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春节来得早,二月初便至。
往年薄老爷子都会宴请圈子里的人来热闹热闹,今年出了海拓大亏损的事,圈子里的人原以为他没这个心情办什么宴会,结果照常收到邀请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毕竟是燕城榜首的大家族,就算出现危机,那依然是棵参天大树,收到邀请的人还是给面子地去了,对老爷子一如既往地敬重,但对于惹祸的薄兰栖,就有人迫不及待开始棒打落水狗了。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拥有所有人都羡慕的一切,高居神坛遥不可及,眼红的人太多,这不,见他失误,很可能要被剥夺继承人的身份,不要太幸灾乐祸。
“平时咱们讨好他巴结他,他连个正眼都不给,现在风水轮流转,看谁巴结谁!”
“诶诶诶,小道消息!我听说老爷子有意要舍弃薄兰栖这颗棋,让薄宇上位!咱们待会儿可得多给薄宇敬敬酒,拉拢拉拢,这位可比薄兰栖好说话多了!”
“让薄兰栖傲!现在看他怎么傲!这次要是给不了董事会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就得滚出薄氏!已经等不及看他灰溜溜的狗样儿了!”
谢悠悠也跟着家人出席了这场宴会。
四处找姐妹们的功夫,就撞见有人光明正大在别人家嚼舌根,说话还那么难听。
倒不是为了薄兰栖,而是她打从心底里厌恶这类人。
于是冷冷扯了下嘴角,打断这帮人小人得志的嬉笑:“我说,你们刚才吃了什么?”
一帮人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其中一个人脑子没转过来,傻愣愣地回答:“就吃了宴席上的菜啊……”
“是吗?”谢悠悠微微一笑,表情诧异地说,“还以为你们吃了屎呢!嘴巴这么臭!差点没熏死我!”
反应过来她在骂人,一群人脸色大变,恼羞成怒地怼回去:“薄兰栖都当众拒了你的婚,你还帮着他说话?你是不是贱?”
“他拒绝和我结婚我就该落井下石?”谢悠悠嗤笑,“那你们呢?跟他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帮人哑口无言。
确实没有深仇大恨,甚至连冲突都没有过,只不过是嫉妒罢了。
谢悠悠早就看透圈子里这种人的嘴脸,也没打算费口舌试图让他们改变,撩了下滑落肩头的长发,扔下一句“大过年的积点口德,背后编排人小心闪着舌头!”抱着胳膊目不斜视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走几步便是拐角,她脚下换了个方向,刚迈出两步就看到手握高脚杯,站在阴影中的薄兰栖。
她愣了愣,转头看了眼那帮匆匆离散的长舌妇,问薄兰栖:“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难不成一直就在这儿?把那群人说的话都听完了?
他抬眸看她的眼神告诉她,猜对了。
谢悠悠:“……”
气氛有点尴尬,不知道是替那帮自以为背后嚼舌根别人听不到的小人尴尬,还是替被骂的薄兰栖尴尬。
想不出该说什么,她假咳了声,安慰:“都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红眼病,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心上。”
晃着杯中酒液,薄兰栖说:“他们说什么,我不在意。”
树大招风,就算海拓项目没出问题,也多的是人背后编排,真计较起来不过是败坏心情,浪费时间。
谢悠悠想,也是,薄兰栖要会因为别人背后嚼舌根而受影响就不是他了。
便稍稍点头,准备继续去找姐妹们。
擦身而过的那刹,她的手腕猝不及防被抓住。
错愕回头,被他目光紧紧锁住眼眸,耳边,是男人低得几乎听不清的问:“除了这个,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
谢悠悠不明所以,想了下,不确定地加上一句安慰:“海拓的事会好起来,你不用太焦虑。”
薄兰栖还是看着她,很显然,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谢悠悠糊涂了,直接问:“我应该和你说什么?最近事情挺多,有些事我不太记得住。”
抓着她的手缓缓松开,他又退回到那片清冷的阴影中,声音比刚才听上去还要低沉:“没什么。”
不过是…忘了他的生日。
不过是…再也不会像以往的每一年那样,精心为他筹备礼物,想方设法给他惊喜。
不过是…连一句迟到的“生日快乐”都不会再施舍给他。
第110章 放纵你,不过是放纵了我自……
绕了一大圈, 谢悠悠终于和小姐妹们汇合。
她到的时候几人也正谈论着薄兰栖的事,却不是什么落井下石的难听话,相反, 因为秦浩的关系, 童雨萱话里都是同情:
“薄兰栖真的惨,出了这么大的事, 原以为老爷子那么器重他会出面解决, 结果直接就把他打进冷宫,我听秦浩说,董事会闹着要让老爷子换继承人,老爷子那个态度,可能真的要让薄宇上位!”
黄嫣不太信:“不会吧?好歹是从小培养到大的继承人, 不可能因为做错这么一件事就定死罪。而且薄宇……说句得罪人的话, 他跟薄兰栖根本没法比啊!”
童雨萱却摇头:“现在别说是公司员工,就连家里的佣人都见风使舵, 前些日子不是薄兰栖生日吗?也不知道老爷子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提都没提一句,要是以前,下面的人肯定得提醒一句是吧?结果今年, 全都装聋作哑, 生日蛋糕还是秦浩知道了情况临时订了个送过去。”
玄娜虽然挺讨厌这个二哥的情敌,但听童雨萱这么一说, 也忍不住感叹一句:“我去!这么惨?”
见谢悠悠来了,她忙不迭挽住她胳膊,如临大敌地劝道:“悠悠,你可千万别因为同情就吃薄兰栖这棵回头草!再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 等他真的从继承人的位置上被赶下来了,咱们再同情也不迟!”
这脑回路,谢悠悠也是佩服,无语地看着她,应了句:“……好。”
不过……
童雨萱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前不久是薄兰栖的生日这件事。
以往的每一年,她都会提前好久做准备,想给他一个惊喜、想在那张冷淡的脸上看到笑容。
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习惯,她甚至还天真地想过或许可以坚持一辈子,看着喜欢的男人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变老,结果转眼间,她彻底放下了他,也忘记了他的生日。
所以……
刚才薄兰栖拉住她,是因为这个?
她也不太确定,也不可能回去问他要一个答案,索性不再想,从桌上拿了杯酒,小口品酌,转移了小姐妹们的话题。
只是,她不再谈论薄兰栖的事,宴会上却处处都是与之有关的窃窃私语。
大厅里。
薄宇远远望着被冷落在角落里的薄兰栖,直接得意得笑出声来。
他向身后的人举杯,禁不住赞叹:“还是你厉害,薄兰栖千算万算估计死也想不到会被自己最信任的表弟背后插刀!还好我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否则我可吃不消!”
贺厉两手插兜斜靠墙柱,面容在光线找不到的灰影中更显阴沉,他冰冷地扯了扯嘴角,一字字道:“好戏才刚刚开始,他曾经有多风光,往后就会有多落魄。不止是失去继承人的身份,我会让他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让薄宇打了个寒颤,他扭头看向贺厉,对方没有看他,越过他遥遥注视着远处,目光幽暗得像伺机捕获猎物的狼。
那份好奇再次蠢蠢欲动着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当初我就奇怪,薄兰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咱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了,就不能跟我透露透露?”
一条绳上的蚱蜢?
贺厉被这句蠢话逗得一哂,从一开始,他就没上过这条绳,万思莹和薄宇是蚱蜢不假,但他不是,他是那个牵绳子的人,待目的达到,只需轻轻松手便能全身而退。
死在浪潮里的,从来都是他们这些没脑子的替罪羊。
他将视线从薄兰栖身上收回,移到薄宇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上,反问:“这么想知道?”
摸不准他心思,怕惹他不快,薄宇斟酌着说:“就是好奇而已,万思莹加入我们是因为痴心妄想嫁给薄兰栖,玄卿加入我们是因为薄兰栖跟他抢女人,他们我能理解,就想着薄兰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当然了,你要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贺厉垂下头,不紧不慢点了支烟,在薄宇以为他不打算说的时候,开了口:“影子当久了,总会想要取而代之。”
他用影子作比,薄宇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不甘心一直站在薄兰栖身后被他的光芒掩盖,成为大家都看不见的透明人,于是感同身受地再次举杯:“敬你,也敬我自己,为拥有共同的敌人,也为彻底扳倒他的那一天。”
薄宇仰头饮尽杯中酒,亮出空杯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人不见了,偏头一看,对方已经步步走远。
不想和薄宇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多待是一回事,但真正让他挪步的原因……
贺厉咬着滤嘴,眯了眯眼,望着洗手间的方向,要是刚才没看错,谢悠悠她往这边走了……
巨幅屏风背面,圈出一片寂静空间。
贺厉靠着冰冷墙面,看屏风上的山水图,不多时,听见洗手间里传出哗哗流水声,伴着一道耳熟的声音:“我补好了,先出去等你们了,你们慢慢补,不用急。”
而后是女人们羡慕嫉妒恨的抱怨:
“啊啊啊!悠悠你绝对在凡尔赛!”
“就是!你这哪叫补妆?就补个口红而已!”
“哼!走开走开!我宣布从现在起一分钟之内我不要和你这个仙女说话!”
谢悠悠笑着退出洗手间,出门刚拐了个弯,就看到一个完全不想看到的人,翘起的唇角顷刻间垮下去,她转身就要折返回去。
然而贺厉动作更快,他还保持着靠墙的姿势,右手却迅速而准确地捂住她的嘴,胳膊勒着她脖子,轻松将人带进怀里。
梦里无比熟悉的气息强硬地将她包裹。
谢悠悠抗拒地挣扎着。
可惜,力量悬殊太大,她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今天她是和家人一起来的薄宅,宴会上那么多人,她又跟姐妹们集体行动,所以不带保镖也不担心会被贺厉骚扰,结果谁想到他胆子这么大!隔着一道屏风就是无数宾客,而墙后面她的姐妹们随时都会出来,他竟然也敢对她出手!
感受到她的抗拒,贺厉空着的那只手拿掉了烟,嘴唇贴着她耳廓,唇缝里漏出白烟,也漏出他低得发沉的声音:“变成落水狗的薄兰栖,你还喜欢吗?”
挣扎骤然停下。
谢悠悠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就奇怪,薄兰栖的海拓项目怎么会出问题?原来是贺厉搞的鬼!
无耻!
卑鄙!
恶心!
喉咙里翻滚着这样的怒骂,却因为被捂着嘴而变成含糊的呜咽,她重新挣扎起来,想狠狠甩他一耳光。
束缚她的胳膊收得更紧,贺厉在她耳边低低地笑:“放心吧,他的境地只会越来越困难,最后掉进深渊再也爬不起来,永远像狗一样活着!”
见挣扎不开,谢悠悠开始用高跟鞋跟狠踹他膝盖,贺厉也不躲,她踹得越重,他眼底的暗色越浓重。
这时候洗手间里其他人陆续补完妆准备出来,听见动静,他松开了她,在她回身要赏他一巴掌的那刹,又猛地掐住她的脸,整个人笼罩而下。
几乎贴着她唇,低声附上一句警告:“这么激动?看来你还对他余情未了。如果想他活命的话,谢悠悠,往后最好对我客气点,说不定我会考虑放他一马。”
玄娜几人说说笑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谢悠悠面对着墙壁,脸色格外难看,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她两只手都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垂在身侧,隐隐发抖。
“悠悠?刚才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动静?”黄嫣四下张望,没看到除了谢悠悠之外的人,便自言自语地说,“是我听错了吗?”
萧诗挑眉:“我怎么瞧着悠悠脸色有点差?也没喝多少酒啊!哪里不舒服?”
她这么一说,粗线条的玄娜也发现了,上前挽住谢悠悠的手,诧异道:“怎么还有点发抖?悠悠?你冷吗?”
不想把朋友都牵扯进来,谢悠悠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说:“好像是有点冷,这样,我去找人拿披肩,待会儿再找你们。”
玄娜:“我陪你吧!”
“不用。”谢悠悠按住她,“我去去就回。”
“那好吧。”玄娜也不勉强,“我们慢慢过去,等你。”
“好。”谢悠悠说完,扭头大步流星走远。
在偌大的私人庄园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走了一阵,身上的颤抖依然没有减少几分。
此时此刻,梦见未来那晚对贺厉的恐惧卷土重来。
她以为远离贺厉、放下薄兰栖,让剧情彻底偏离就好,但结果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什么都没解决……
还是牵扯到了无辜的人……
——“薄兰栖,你知道吗?你会成功的,你会非常非常成功,你会成为商界的传奇,成为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
音乐会那晚,她和薄兰栖握手言和,她那么肯定地告诉他,他会成功,现在,他原本光明的未来却因她陨落。
怎么办?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六神无主间,她不知不觉走到了花房门前。
透明玻璃后面是男人独然的身影,手里握着一株紫罗兰,神色落寞。
眼前的景象和初遇那日重叠,就好像这六年的一切从没发生过,她愣愣看着,没注意到薄兰栖转过了头,看到她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难以觉察的欣喜,然后稍稍迟疑,握着那株紫罗兰推门走了出来。
他站在木制台阶的上方,像当初那样低眉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