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回来了……
永远不会回来了……
彻底认清这一事实,心里竖起的高墙就这样存存坍塌,露出深藏的脆弱——那是他作为继承人从来不被允许的脆弱、被强行封印的脆弱。
他以为二十多年的成长,早已没有什么事能在他心里激起波澜,结果,今晚却因为谢悠悠一句话,破了功。
谢悠悠亲口向别人介绍玄卿是她未婚夫的画面,在脑中不断回放。
每放一遍,就让心口的刀插丨得更深更重,到最后痛到无法呼吸,只能靠大量的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他以为他可以接受……
他以为他可以体面放手……
事实却是,谢悠悠还没跟别人订婚,只是提前告知了那么一句,他就疯成这样……
他一直站在那棵树下,从门庭若市到渐渐冷清。
只有停在街口的一辆车始终陪着他。
他随意扫了眼,因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太过在意。
今晚音乐会上除了业内人士外,多是燕城名流,司机在外等候很正常。
又抽了整整一包烟,谢悠悠终于出现在音乐厅大门口。
玄卿护在身侧,与她同行。
两人说说笑笑,举止亲昵地走下台阶。
然后玄卿去取车,谢悠悠站在路边等他。
薄兰栖静静看着,冷淡眼珠倒映着缭绕白烟,一点点变淡、一点点消散,亦如他早已追不回的那六年。
注意到谢悠悠怀里抱着的那束淡粉色蔷薇,他拿下唇边的烟,喉咙里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别人的蔷薇。
在情人节的这一天。
不打算再这样自.虐式的看下去,摁灭手里的烟,他准备离开。
转身的那刻,余光瞥见一直停在街口的那辆车动了,很奇怪,在这么深的夜晚竟然忘记开车灯,起步后车速还飙得这么快,一路朝着音乐厅大门冲去!
驾驶座上的身影透过挡风玻璃,模糊可见。
那是——
万思莹的母亲?!
一刹那,薄兰栖脑中火光电石闪过一个猜想。
他猛然回头,再次看向等在音乐厅门口毫无觉察的谢悠悠,警告的呼喊还卡在喉咙里,身体已经本能地冲了过去——!
方才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和突兀的撞击声后,世界变了色泽。
谢悠悠跌坐在地,惊魂未定。
距离她一米之遥的地方,停着一辆车,雪白的车头被一抹血染红,而没有照亮的车灯前,躺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裁剪精良的黑色礼服,领口上方,一张冰雕雪塑的脸孔,足以让任何女人心动的脸孔——只是此时此刻,却苍白得没有温度。
她不知道他哪里受了伤,只看到有血源源不断从他身下漫开,一路蜿蜒,将她的裙角都染红。
她颤着手去触碰,侥幸地希望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是当她抹到一手温热,终于认清事实——
就在刚才,就在这辆车快要撞到她的时候,薄兰栖把她推开,代替她,倒在了血泊中。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像血色基调的噩梦。
她用沾血的双手捂住脸,恐惧地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那辆停下来的车再次动了起来,不想再失手,这回亮了车灯,掉转车头,直逼谢悠悠而去——!
就看到原本倒地的人超脱极限地爬了起来,再车轮碾下来的那一刹,用身体护住了吓得不能动弹的谢悠悠。
守门的保安和暗处的保镖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赶在那辆车第三次恶意发动前将其拦了下来。
万母被架下了车,见谢悠悠毫发无损,她开始崩溃,开始歇斯底里地痛骂——
“贱人!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我的思莹被你害得那么惨!她一个人在国外,好可怜好可怜!你却这么风光!凭什么?!”
“我的女儿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她挣扎着朝谢悠悠扑去,张牙舞爪,好像在撕那张痛恨的脸,嘴里咒骂着——
“你去死啊!你去死!去死——!!!”
端庄优雅的豪门太太,此刻因为母爱变得像个狰狞的疯子。
保镖们见她不安分,索性直接打晕,等着交给警察处理。
蓄意谋杀,即便免于死刑也未来的岁月也只能在监狱中度过。
万母说了什么,谢悠悠毫无反应。
她浑身僵硬地蜷缩在薄兰栖的怀里,耳畔一阵轰鸣。
方才的一幕幕,慢镜头一样在眼前重复着。
迎面打来的车灯刺痛眼睛,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我没事。”男人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只是,这话明显逞能,不过说了三个字,他就忍不住闷咳,浓郁的铁锈味自喉咙深处涌上来,他没压住,也压不住,源源不断从唇缝里溢出来。
不想被她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薄兰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安慰,“别哭,已经没事了。”
然而他的安慰毫无作用。
谢悠悠很快拿开他的手,看到路面越来越多的血,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扛不住地崩溃大哭。
“你疯了吗?!”她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要冲上来?她要撞的是我,不是你!一次不够,还帮我挡了第二次!你是嫌死得不够快?!”
“对不起……”
他低声道歉,一咳嗽,又是一口血呕出来,他失神地看着被染红的掌心,表情是庆幸的,今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死,至少,谢悠悠没事。
疼痛漫开四肢百骸,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抬手擦掉唇边的血,趁着最后的清醒再好好看看她。
明明之前的六年,他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好好看这张脸,他却白白浪费,不曾回头。
身体变得很冷。
是比深冬还要刺骨的寒意。
人对死亡都有本能的恐惧,只是比起恐惧,这一刻,他感到更多的是怅然。
铺天盖地的怅然。
如果,能多给他一点时间的话……
他和她,也许……
只是转念他又自嘲地否定了这个“如果”。
没有如果。
即使给他再多的时间,她也不会回来了。
她会身穿洁白婚纱,笑着嫁给另一个男人。
所以,死在今晚,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未来的几十年,他不必在伤怀中度过。
“还记得跨年夜那晚我说过的话吗?”
谢悠悠带着哭腔问:“什么话?”
他看着她,呼吸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轻,只是神色却是满足的,像是做了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件事——
“我说,我后悔了……”
“所以这一次……”
“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
**
这一晚,鸣笛响彻燕城上空。
谢悠悠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随着急救车来到医院。
薄兰栖被匆忙推进抢救室,两扇沉重的门阻拦了她追随一路的视线。
走廊悠长而冰冷。
洁白的墙壁衬得她指尖的血更加触目惊心。
这是薄兰栖的血……
为了救她而流的血……
不久前的宴会上,她拒绝了他的告白,她以为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瓜葛,她怎么也想不到万思莹的母亲会恨她恨不得要了她的命,更想不到薄兰栖会为她挡车,还挡了两次……
望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她绝望地想,如果薄兰栖救不回来,那她欠下的这条命要怎么还?要她怎么还——!!!
她绝望得快要喘不过气,她想大哭大叫,却又碍于这里是医院,只能把情绪全部憋在胸口,沉默地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到了她的面前,温柔却强硬地拿开了她为了压抑情绪而死死咬在嘴里的胳膊,然后扣住她后颈,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想哭就哭吧,不要伤着自己。”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让她一瞬间就卸下所有坚强,抱住他放声大哭——
“玄卿,玄卿我要怎么办?”
“我好怕!”
“要是薄兰栖……要是他……我要怎么办?”
抱着她的人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哄着,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那张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盯着冰冷墙面,目光也是冷的。
老天爷是在戏弄他吗?
为什么总在他以为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又残忍地浇灭他所有希望?
刚才那一幕发生的时候,他就在几米之遥的地方取车,如果当时他在悠悠旁边,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保护她,哪怕以命换命。
可就是那么的讽刺。
他永远晚薄兰栖一步。
“所以悠悠,你要回到他身边了是吗?”
这句话他问得很轻很轻,被她崩溃的哭声轻易掩盖。
他也没打算要她的回答。
因为他心里早有答案。
但——
这一次,他不会成全。
抚摸着她长发的那只手停了下来,往怀里收了收,将她护得更紧,那是完完全全想要占有的姿态。
玄卿侧头望向抢救室的大门,目光深渊一样幽冷。
薄兰栖,你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永远永远不要醒来。
第113章 你真的甘心吗?
ICU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心电仪不断发出平缓而有规律的声音,让人安心又让人担心。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谢悠悠一动不动地坐着, 眼底印着疲惫和焦急。
经过数小时的抢救, 她终于等到抢救室的那扇门再次打开,医生说, 人是救回来了, 可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还不能确定,所以现在薄兰栖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事发后,薄家虽然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可毕竟性质太过恶劣,圈子里又很难藏住秘密, 因而消息还是迅速传遍燕城上流。
薄谢两家长辈在医院走廊上碰见。
两家孩子, 一个是花费二十多年时间精心栽培的继承人,一个是捧在掌心宠爱的宝贝千金, 没谁比谁的命更珍贵。
这会儿, 薄兰栖在ICU室里昏迷不醒,作为亲属,薄家人心里多少生怨, 可看了警方调出来的监控后, 就什么指责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而谢家人,在看过薄兰栖保护谢悠悠的全过程后, 皆是一脸震惊,他们没料到万母居然会恨悠悠恨到这种地步,也没料到曾经当众拒绝了悠悠的薄兰栖会在关键时刻为她豁出命。
所以,这两个孩子究竟什么情况?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薄兰栖的情况不容乐观, 是为了悠悠才变成这样,于情于理,他们谢家都欠薄家莫大的人情。
谢父带头表示感激,这回,就连对薄兰栖最不待见的谢棠都发自肺腑,并真心祈祷薄兰栖能够平安无事。
对长孙的担忧让薄老爷子没有说话的古欠望,他摆摆手,径直去了ICU病房。
见到守在床边的谢悠悠后,也没有责怪,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薄兰栖,心里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众人眼中天生冷淡的长孙,其实比谁都要重感情,可作为继承人又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以免在生意场上影响判断。这样的后果就是,他不会轻易心动,可一旦心动,就会把那份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所以这件事根本怪不得谢悠悠,如果今晚万母得逞,此时躺在ICU病床上的人是谢悠悠,他不知道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回想去年自己寿宴上发生的种种,薄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
要是这小子那时候就能开窍,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听见这声叹息,谢悠悠身体又僵硬了几分,她不安地攥着手,看一眼病床上依然昏迷着的薄兰栖,她低头向薄老爷子道歉:“薄爷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而跟在老爷子身后进来的薄母,已经控制不住地掩面躲进丈夫的怀里哭起来,薄父低声安慰着,眉宇间的担忧却比谁都重。
“悠悠啊……”薄老爷子终于开口,看着面前浑身狼狈的小姑娘,告诉她,“你什么都没做错,你也是受害者,所以,用不着道歉。”
这话却让谢悠悠心里更难受。
她情愿老爷子能够骂她、怪她、恨她,甚至打她,结果他不仅没有,还反过来宽慰她。
于是,压在胸口的自责就变得越发沉重,沉重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片刻的沉默后,薄老爷子说:
“兰栖他很在意你。”
“这小子开窍晚,害你伤过心,所以你不原谅他、不再喜欢他,都是他活该。”
谢悠悠拼命摇头:“不是的!以前的事我真的没有怪他!我们早就已经握手言和了,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好,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希望他能好。”
像未来剧本里写的那样,成为商界的传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ICU病房,命悬一线。
活了这么大岁数,薄老爷子分得清话里的真假,知道她对兰栖从未有过坏心,他欣慰地笑了笑,他没看错人,兰栖也没爱错人。
所以——
“人啊,总要等到了生死关头才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真正重要的。”
“兰栖已经吃到了教训,如果他能够顺利醒过来,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病房的门没关。
薄老爷子的这番话屋里屋外的人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