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轱辘拐进一家商场地下停车场。
时盏探眼窗外:“到这儿做什么?”
闻时礼刻意地握紧她的手,慵散地笑说:“还能干嘛?又不能在这干你,所以只能干饭。”
时盏浅白他一眼,趁他解安全带的间隙迅速缩回手。
其实她没胃口:“我不想吃。”
闻时礼开门下车,绕过车头替她拉开车门,手撑在车身上方,低头看她:“多少得吃点儿,太瘦的话不经操。”
“............”
时盏在副驾上岿然不动,冷脸:“你再这么说话,我立马走人。”
照闻时礼的脾气,换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这样给他赛脸,指不定立马就得吃他一个耳光,还会被扯着头发喊着滚蛋。
但对时盏,到底是不同的。
他低低笑一声,姿态放低着服软道:“嘴炮也不让打,那就不打吧,下车。”
到餐厅。
闻时礼点菜随意得很,拿着笔左右划拉勾选后,利落地合上递给侍者,眼皮也没抬一下,侍者迟疑地问:“先生,两个吃不完这么多菜品的。”
男人一字不言,像根本懒得说话,直接扔一个阴冷眼神过去。
侍者立马闭嘴,拿着菜单离开。
一开始,时盏压根儿没在意这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直到她看见满桌的菜肴,后知后觉地觉得侍者那一句多嘴是对的。——整整二十多盘菜,挤满这张圆桌,点的全是最贵的那种。
鳄鱼尾炖汤,顶级黑白鱼子酱,虾子脆皮乌参,至尊一级鲍等等......此处不过多赘述。
时盏看眼小票尾部价格。
好家伙。
一顿饭,六十二万。
正中间那条被漏掉的中华大黄鱼,就值十六万。
也不是没见过铺张浪费的有钱人,但不得不说一句,在时盏认识的人里面,闻时礼绝对是最最最浪费的一个。
“你能吃多少?”她问。
潜台词的意思:你真浪费。
像是读懂她的眼神,男人执碗盛汤,将勺同碗一起递给她:“以前饿太狠了,所以现在每顿饭没二十个菜,我吃不下来的。”
时盏默默接过碗,放在面前。
闻时礼每一盘菜都会动筷子尝一尝,但也是真的吃得少,不会超过三口,就会从这一盘转到下一盘,并且不会再碰已经尝过的。
很快,男人便意兴阑珊地歇筷,手臂懒懒搭在侧边椅扶上,看对面的她小口小口喝汤。
时盏这才惊觉。
她和闻时礼,居然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而她对他这个人,更是知之甚少。
这天,也是破天荒般,闻时礼跟时盏讲自己的过去。他从不爱讲的,也不爱去回忆,始终觉得自己忘得够快,就能无坚不摧。
他指间碾摩着纸巾,淡淡笑着:“小时候五天没吃饭,饿得不行,偷了邻居小孩儿的一包辣条,就那种卫龙你知道吧?透明袋子的,那时候五角一包,现在两块五。”
时盏没吭声,默默听着。
闻时礼接着说:“被我亲妈发现——”他咬重‘亲妈’这两个字,“她捉我回家,嘭嘭一阵乱打后,扯我到厨房里强行掰开我的嘴,灌了勺滚油。”
“嘶——”
时盏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那种疼痛。
不会是一个小孩子能承受住的疼痛。
那晚雷雨天,在酒店房间里,他跪在窗前朝漫天雷电磕头时,嘴里碎碎念的“不要用滚油灌我喉咙”“不要用针缝我的嘴”这些,原来是真实发生过的。
时盏搁勺:“那时你几岁?”
闻时礼:“五岁。”
时盏罕见地,内心生出同情,呐呐:“怎么下得了手阿。”
还是亲妈。
男人云淡风轻地一笑,像是刚刚说的是他人往事,他回答:“这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你也有个非比寻常的妈,所以你懂我。”
没有人比他们更理解彼此。
在闻时礼悲惨比较下,时盏甚至觉得,小时候有馊臭的饭菜吃,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童年阴影会折磨人的一生。
时盏明白那种感受,眼神放空,像在自说自话:“我有个恨到骨子里的人。”
闻时礼想也没想,笑接:“那我愿意替你杀掉那人。”
时盏只当玩笑听,眼神对过去,也放缓口气反侃一句:“万一那个人是你呢?”
那天闻时礼眼底温柔长存,跟她一齐笑,缓缓而道:“那我——”顿了下,“也甘愿赴死。”
时盏再不敢接下一句。
一时沉默无话。
正巧,闻时礼手机响了。
他也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接起,不知对方是谁,但闻时礼说的话能听得很清楚,懒懒散散地几句。
“查呗,让他查。”
“......”
“查到了怎么办?查到了只能说明你们办事不力,你们全是废物阿。”
“......”
“傻逼玩意儿。我花钱让你们吃干饭的?”
“......”
没说几句闻时礼便来了火,直接撂断电话,同她说话时,声色故意缓和的嫌隙很重:“还吃么?不吃结账走了。”
时盏其实没什么胃口,随他起身:“走吧。”
结账离开时,隐约听见侍者交头接耳地在说浪费。
两人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时盏说:“你随便把我放在一家酒店吧。”
“酒店?”闻时礼不屑地轻哂,“你带身份证了么?”
时盏摇头。
男人睇视她一眼,笑说:“那抱歉,你只能跟我走。”
时盏皱眉:“跟你走?我不要。”
闻时礼替她拉开车门,说:“你没得选,你只能跟我走。——你回公寓,他得堵你,你随便找个酒店住,他能查到你,明白么?”
时盏不信闻靳深这么行:“他有这本事?”
男人冲她笑得迷人:“抱歉,他真的有。”
时盏反问:“那他就查不到你?”
她隐约猜得到刚刚那通电话的内容了,想来是闻靳深已经在查他们的具体位置了。
“他查我?”闻时礼永远傲慢得要死,笑容耀眼欠揍,“多少嫩了点儿,我只说一句,他还也许能查到我,但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懂么?”
说完也没再给时盏犹豫考虑的机会,大手落在她肩膀上,略一用力,直接将她整个按进副驾里,关上车门。
时盏:“......”
就这么被安排了。
第95章 九万94 爱从来不是剥夺和占有,而是……
Chapter93
也不知在车上迷迷糊糊睡多久。
车再停时, 已经抵达外人口中无法查询到的闻时礼私宅。
午夜十分。
时盏惺忪睁眼,看见男人斯文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他正倾身过来帮她解安全带, 车内没开灯, 昏淡环境下,她朦胧地总觉着他眼底薄凉得厉害。
“到了?”
“嗯。”
时盏微动身体, 盯着他:“你刚刚眼神好吓人。”
“嗯?”
他轻应,转脸正对她的眸。
距离不过几厘米, 闻时礼的薄唇渐渐抬出温柔笑容, 哪怕半分也融不进眼底, 但表面看去依旧好看得如万里春风过境。
他很欠地说:“想看我笑的话, 大可以直说,我可以勉强满足你。”
时盏无语, 剜他一眼。
像是很喜欢看她的小表情,闻时礼轻笑一声,手指勾勾她鼻尖儿后抽身, 开门下车。
车大灯明亮。
闻时礼绕过车头,替她拉开车门时, 弯唇:“骄傲的小千岁,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时盏一脚刚沾地, 随着男人话音, 视线不由地看向屹立在面前的高高建筑。
那是一栋典型的英式独栋别墅, 七大层, 像座城堡似的, 在冬日的深林里显得神秘莫测,月色下,能看清整体外观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闻时礼带着她, 穿过前方园林的冬青和西府海棠,林荫月影中,昏暗里,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落在她腰后,却没有逾越地搂上去。
走到半路,闻时礼打破沉默:“我记得《恶的渊薮》里有一句话,说——‘爱从来不是剥夺和占有,而是克制和付出。’,结局倒是挺遗憾的,沉萧至死没学会什么是爱。”
“——”
时盏脚步一顿。
《恶的渊薮》是她09年出版的系列书之一,而沉萧正是本书男主角,一个罪大滔天难以被救赎的恶人。
时盏回头,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于是。
她直奔主题:“你还看我写的小说?”
闻时礼的手悬停在她腰后,同她说话时,会刻意地微微含胸低头,以维持两人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线,他懒懒丢一句。
“就,随便翻了翻。”
“随便翻翻?”
“对。”
“哦。”
时盏没有再追问,也没多想,所以自然不会知道——
有无数个夜晚里,穿着黑衬衫的男人在一盏孤灯旁,捧着她经手每个字的书,辗转,细读,随之情绪起伏,又独自在深夜里黯然神伤。
闻时礼示意她往前走,顺嘴岔开话题:“你看这一路的西府海棠。等来年三四月花期一到,花开芳菲,漂亮得很,到时你再来看。”
时盏没犹豫地拒绝:“我才不来。”
“怎么不肯来?”
问完,他赶紧补充,“我不乱来行吗,你看我今晚不也什么也没做。”
时盏没点头应允,也没再拒绝,正好脚下踩到一截不小的枯枝,吱呀一声断掉,她顾着吐槽:“你这儿一个路灯都没有,黑黢黢的。”
男人自她身后绕到前方,用脚踢开路上的碎石树枝:“你跟在我后面。”
时盏再落脚,果然平坦不少。
到门口,闻时礼输密码的间隙,时盏回头去看来时的路,又黑又阴森,没开花的西府海棠和冬青都如鬼魅,在暗处张牙舞爪地生长着枝亚。
她问:“你都不请人清理下吗?”
一顿饭吃下来都六十多万,也不像是请不起园工的人。
闻时礼给的回答很简单。
他说:“懒得。”
门推开,闻时礼揿亮客厅灯,时盏看见里面的黑色真皮沙发,丝织壁纸,羊毛吸音地毯,水晶流苏大吊灯,以及香樟实木摆架上的各类工艺品。
时盏相中一片铜制脉络树叶,她抬手一指:“我要这个。”
像个不讲道理的入室强盗。
闻时礼弯腰换鞋,根本没抬头看她要的什么,敷衍至极:“给你给你,都给你,想要什么随便拿。”
时盏不吝夸奖:“真大方。”
说完低头一看,发现他的鞋柜里有很多白色一次性拖鞋,于是好奇:“你这里经常来客?”
“不。”
她又问:“那你准备这么多一次性拖鞋做什么。”
闻时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蹲在她脚边,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应该是给她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中途放回去,拿了双自己的黑拖鞋放在她脚边。
时盏困惑:“我就穿一次性的。”
也不知为什么,闻时礼表现出非常强势的拒绝:“不行,你穿我的。”
时盏低头,脚边那双黑色男拖十分不合脚,她索性自己伸手去取一次性的。
却被修长手指一挡。
他朝她温温笑着,眼底却布满强势:“听话,穿我的。”
时盏皱眉,她不喜欢被安排。
“我不要。”
刚说完,脚踝上一凉。
时盏错愕,低脸。
闻时礼手指很轻地握住她的脚踝,托起在半空,他单膝蹲在她面前替她换鞋,头顶发丝乌黑浓密,指尖很凉。
这男人是真的很会。
时盏却表现出抗拒,弯腰拨开他:“我自己来吧。”
闻时礼倒也没执意给她换,不动声色地关上鞋柜门,掩住堆满几层隔板的一次性拖鞋后,起了身。
对于陌生环境,时盏多少有些拘束,往沙发上一坐后,便没有再移动。
闻时礼就在另一端坐下,拿起遥控器,调开电视。
两人各坐一边。
周围安静得只有电视音,过了一会儿,她转头发现闻时礼似累极般,蜷在另一侧,一只手肘屈着枕着脑袋,一只手大喇喇地垂在一旁。
又等了一会儿。
时盏站起来走过去,停在男人面前,喊了声闻时礼,没有得到回应。
又喊了声,还是没应。
时盏轻轻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闻时礼。”
“......”
男人糜哑着嗓音哼唧,“嗯?”
时盏:“要不回房间睡吧,你告诉我,我睡哪个房间?”
电视还在播放着。
刚睁眼的闻时礼,恍惚迷惘间,越过身前时盏,看着屏幕上的内容——明媚阳光下,雏菊般清纯美好的少女穿着白裙子,在花圃里奔跑,灿烂地对着镜头笑得甜美,灵动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看到这里,他倏地抓住时盏尚未收回去的手。
时盏:“...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