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祁淮也没急着说,而是亲自捧着一杯热茶,双手递给章长清,恭敬道:“老师先吃杯茶暖暖身子。”
章长清抿了两口,期待的目光看向祁淮,他教过的诸多皇子,就属祁淮最厉害,自幼便有过目不忘、融会贯通的本事。
最重要的是知道蛰伏,知道隐忍,知道伺机而动。一生能教出这样一个学生,他这辈子也无甚遗憾了。
所以祁淮的感情之事,他也甚是好奇,不知道怎样的女子才能入了他的眼,没想到千算万算,他居然对昭颜有些心思。
想到这里,章长清又迫不及待的问了一遍。
“老师觉得呢?”祁淮垂眸,并不接话。
从章长清的角度看,他却以为祁淮是害羞了,不由得笑了一声,直接说道:“虽然你师母一直不同意昭颜入宫,但老臣却是愿意的。”
祁淮转瞬便来了兴致,他少有的迫不及待的问道:“老师何意?”
少年郎果然是少年郎,哪怕做了帝王也依然是少年郎。章长清摇摇头,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让昭颜做妃子,百利而无一害。”
祁淮顿了下,盯着那个半人高的紫藤花瓶,慢吞吞道:“世人皆传,朕的后宫不详,老师也是看着裴司艺长大的,就不怕她也无疾而终?”
章长清颔首微笑:“自然怕。”
“那为何……”
“臣无意探听皇上的家事,但皇上想护住的人,必定是能护住的。”
这原本是极平常的一句话,没想到祁淮听了却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心中一痛,茫然问道:“可是皇姐……”
“西宁长公主和亲一事,并不是皇上的错,”章长清宽慰道,“那时皇上还小,羽翼未丰,待日后平了西凉,皇上再接回长公主也不晚。”
祁淮眼中的迷茫散去,他起身长拜:“学生受教。”
章长清也没躲,坦然受了,他十几年前便看中的未来天子,如今羽翼渐丰,而丞相程国义,便是皇上拿来练手的第一人。
今日菊园的菊花谢的更多,裴昭颜却喜笑颜开,心情激动之下,她也没忘了细心寻找皇上的身影,结果菊园空无一人。
她便放下心,回去之后就算被师父逮到,她也能理直气壮的跟师父说她今日并没有看见皇上,然后拿出残菊图哄师父,师父肯定就高兴了。
设想着师父见到残菊图时的神情,裴昭颜动作飞快,两炷香的工夫便淡墨起稿,只是似乎还少了点什么。可是凝眉细看,菊花有了,落叶有了,小亭有了,还差点什么呢……
她咬着毛笔尾端呆呆的站着,余光却看见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裴昭颜讶然抬眸,这个时辰谁会到菊园来?她心底有些好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冷笑着的明黄身影,又猛的被她甩开,怎么可能是皇上。
她眨眨眼,看清那人穿着银甲,似乎是个侍卫。
等那人走近了,裴昭颜惊呼一声,兴高采烈的丢下毛笔和那人攀谈起来,那个男人也不避嫌,就直愣愣的看着裴昭颜,笑的像是个大傻子。
又是哪个大傻子觊觎他看中的人!藏在暗处的明黄身影咬咬牙,又凑近偷听起来。
第10章 不服
“这还是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呢,”裴昭颜眼睛亮晶晶的,“做护卫辛苦不辛苦呀?”面前的人便是秦梧,宋妙意的青梅竹马。
“裴姐姐啊,”秦梧问了声好,又挠挠头,“我快要升职了,正八品的官职,带几个侍卫晚上巡视,算是轻松些。”
裴昭颜点点头:“那你白天可以去找妙妙玩呀。”
“我就是想说这件事,”秦梧叹了口气,“妙妙最近总是躲着我,我……”
裴昭颜恍然大悟,怪不得近些日子妙妙不出来玩,她还以为妙妙对皇宫的新鲜感过去了,又开始懒了呢,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躲秦梧。
这两个人真好玩,裴昭颜笑了一阵子,还是决定给秦梧出个主意。但是思来想去,她好像没什么能帮忙的。
她头上有两把刀,一把名为皇上,一把名为师父,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更别提帮别人了。
裴昭颜摸摸脖子,不自然道:“等你升了职,白天去找妙妙吧,她应该只是……只是……”
裴昭颜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合适的词:“是害羞!对,就是害羞,你不要逼她,你们还小呢,不要着急。”
“是这样吗?”秦梧茫然的想了片刻,他仔细思索了一阵,最近似乎确实追的有些紧,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朝裴昭颜一抱拳,转身走了。
裴昭颜的手朝他摇啊摇,面上也是一片灿烂。
躲在暗处的祁淮探出身,周身的气压更低,菊园的花大都低矮,也没有什么大树可以藏身。他只好躲得远了些,是以也没有听到什么,只有模模糊糊的听到几个词。
“白天找……升职……害羞……不要着急……”祁淮慢慢念了几遍这个词,他冷笑一声,脑海中拼凑出裴昭颜和这个侍卫的故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更显阴沉狠厉。
十月的天凉爽异常,李德福在旁却早已大汗淋漓,他小心翼翼道:“皇上,要不要让奴才查查此人的身份?”
祁淮默了片刻,抬眸看向那个又开始画画的少女身影,沉声道:“不必了。”
难不成他还比不得一个小小的侍卫,想到这里,他强压着怒火举步往前走去。
裴昭颜刚刚在和秦梧说话的时候便有了灵感,是以秦梧一走,她马上在残菊图中的小亭里添了几笔,寥寥几笔画出一个男人的轮廓,正仰面躺在小亭里小憩,脚下摆着几个酒坛,寂寥萧索。
一口气画完,裴昭颜满意的舒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舒完,她就被呛着了,皇上怎么又来了!
她咳了两声,脸色涨的通红,看在祁淮眼里却是少女含春的娇态。他冷哼一声,说出的话便带了刺:“裴司艺在此处幽会外男,该当何罪?”
裴昭颜惊讶的张大嘴巴,幽会外男?她连行礼也忘了,呆呆的说道:“臣妾……臣妾没有私会外男。”
祁淮哼笑,瞟了一眼她的画,心中烦躁更甚,喜欢一个酒鬼也不喜欢他,真是……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没有说话,目光幽幽的盯着她。裴昭颜也不怕他了,没错就是没错,就算他是皇上,她也不会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她倔强的仰着脖子看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裴昭颜有些坚持不住了,皇上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可是她也不能轻易低头,好端端的给她扣一个幽会外男的帽子,皇上怎么能这样!亏她以前还觉得皇上虽然年少,但是心智却格外坚韧,也不会滥杀无辜。但是如今看来,她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
两人又僵持片刻,祁淮看着她梗着脖子,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心底的那丝不虞倒是很快就消散了,或许是他错怪了她也不一定。
他收敛了神情,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但是面上却一派淡然,他随意道:“算了,朕恕你无罪。”
反正日后你是要做朕的妃子的,管他是什么人,世上没有比朕更好的人!
可是等了片刻,他却没有等到裴昭颜说话,祁淮扫了她一眼,见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皱眉道:“怎么,你不服?”
裴昭颜呜咽一声,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小小声道:“我……我脖子麻了……”
第11章 赏赐
裴昭颜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丢人就算了,还在一国之君面前丢人!
“啊啊啊!”裴昭颜一回屋就爬到床上蒙住头哀嚎起来,“烦死了!”
睡眼朦胧的李韵坐起身,幽幽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裴昭颜扑腾着的腿一僵,她抱着被子坐起来,很不好意思的只露了双眼睛对着李韵:“五师姐,你怎么还在睡呀?”
李韵叹了口气,梦游般的下了床,来到裴昭颜面前盯着她看。裴昭颜眨眨眼,马上求饶道:“五师姐我错了!”
李韵没说话,而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愤愤道:“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啊?什么眼神?裴昭颜眨眨眼,李韵感受到一阵酥麻,又猛地把手撤开,尖声叫道:“小师妹,你太犯规了!”
裴昭颜茫然极了,她什么都没做啊?怎么五师姐这么大反应?
“你只露一双眼睛,就是想勾引我。”李韵振振有词,顺手掐了把她的脸,触手温润腻滑,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她舒服极了,又捏了两下,“不过本师姐乐意被小师妹勾引,来,给师姐笑一个?”
裴昭颜闻言粲然一笑,桃花眼眯成了一弯月牙,一向妩媚的脸上带了点纯,愈发勾人。李韵看呆了,慢慢说道:“小师妹,我的名字应该给你,什么是韵,我见了小师妹才明了。”
说完她又游魂似的爬上了床,闭眼便道:“小师妹我睡了,梦里我肯定比你长得好看。”
裴昭颜慢慢掀开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拿来小铜镜照了照。她笑小铜镜也笑,她做鬼脸小铜镜也做鬼脸,最后她叹了口气,把小铜镜放下了。
为什么她会长这样一张脸呢?裴昭颜很是苦恼,桃花眼勾人,樱鼻小巧,双唇不点而朱。师父说她朱颜皓齿,明眸善睐,是明艳极了的长相。
可是她自己怎么看都是一副祸国殃民的相貌,不过她的性格……裴昭颜捂脸,为什么和长相不一样!
师父说她单纯不世故,可是她宁愿世故一点。就比如方才,她和皇上讲些什么废话,还把自己的脖子扭到了,伤敌零,自损一千……
不过郁闷了一阵,裴昭颜又乐呵起来了,皇上那么忙,肯定不会记得这种小事的。她握拳暗暗给自己鼓劲,等下次见到皇上,她肯定比皇上还要鼻孔朝天!
鼻孔朝天的祁淮此刻正在垂拱殿批阅奏折,殿内燃了许多蜡烛,烛光映照在祁淮脸上,让他向来冷峻的脸多了丝柔情,李德福不敢再看,他合上眼睛微微歇息。
伺候皇帝看起来风光,实际上风险太多了,也就是在守卫森严的垂拱殿他才敢眯一会儿,在别处是万万不敢的。
只是刚眯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气音,像是鼻间发出的哼笑,李公公马上警觉起来,利目扫视各处,却并无异动。
他放心不下,轻手轻脚的走了几步,又听见一声低低的笑,像是耍弄他的不自量力,李公公皱眉,低声喝道:“何人敢在垂拱殿造次!”
久无声息。
李德福有些纳闷,难不成是他听错了?郁闷的回过头,他猛然发觉皇上居然在笑!
这可比有刺客还要吓人,李德福瞳孔紧缩,吓得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他战战兢兢道:“皇上,奴才……奴才犯了何罪?”
祁淮摆摆手让他起来,好不容易绷着的脸又漾开了笑,他用手掩着唇,眼角眉梢却俱是欢愉,他顿了下,慢慢说道:“裴司艺,可真好玩。”
李德福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裴司艺是有趣,可是您这样笑更吓人好吗!不过皇上许久没有这样真心实意笑过了,他几乎都要忘了,是以告罪道:“奴才糊涂,皇上见谅。”
祁淮再次摆摆手,神清气爽的开始批阅奏折,连大臣们催他开枝散叶的奏折也不在乎了,他自言自语道:“哼,朕自然会纳妃,不过哪里轮得到你们操心朕的家事。”
李德福闻言也是真心高兴,皇上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自从裴司艺出现,皇上脸上的笑便多了起来,虽然多数时候对他来说是惊吓。
想起皇上这几日对裴司艺的种种不同,他掂量半晌,旧事重提:“皇上,裴司艺要封个什么位分?”
“此事不急,”祁淮给最后一封奏折批了朱,淡然道,“明日给画院送些赏赐,这些日子,他们也辛苦了。”
李公公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这赏赐的分量,连忙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翌日一早,画院众人便接了赏赐,上好的笔墨纸砚流水儿般的送了过来,连翰林院都忍不住艳羡,心道皇上好大的手笔,这湖笔,这端砚,这宣纸,甚至还有极其罕见的颜料,哪个不是好东西?
画院众人激动不已,都不由得叩谢圣恩,高呼万岁。
裴昭颜自然也在此列,她是真心实意感谢皇上的。画院物资稀缺,用的东西都是陈年旧物,能省则省。师父也经常用俸禄贴补,可是同样抵挡不住银子如流水一般消失不见。
赏了好东西,再过一两日窄袖冬衣也做好了,画院在翰林院三院中一改往日颓态,隐隐有了扬眉吐气之意。
裴学士察觉到徒弟们的得意,皱眉让他们收敛些。皇上对画院好,他们自然也要报答皇上,是以她少见的布置了课业——画一幅皇宫鸟瞰图。
画鸟瞰图自然要东跑西跑,把宫殿都牢记于心才好下笔,是以裴昭颜没了束缚,自然极为高兴。她先把皇宫西南角的翰林院三院画了,便撒欢儿似的跑去了御花园,又琢磨起给师父画个什么画。
只是这次还没到御花园,她半路便碰见了皇上,前几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裴昭颜鼻孔朝天的豪言壮语早就抛到了脑后,她连祁淮都没敢看一眼,反而不自在的摸摸脖子,这才行礼问安。
祁淮原本行色匆匆,见了她这副小媳妇似的模样却也不急了,他和颜悦色的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裴昭颜如实说了,祁淮也没逗她玩,很快便放她走了,李德福纳了闷,凑上去问道:“皇上,您怎么……”
祁淮看着那道窈窕身影走远,问道:“朕让你找的东西找好了吗?”
李德福自然应是,祁淮夸赞了一声,眼睛却还瞅着已经走远了的裴昭颜。他势在必得的笑了笑,这才举步离开。
第12章 春色
过了几日,画院呈上了皇宫鸟瞰图。
祁淮随手拿起裴学士画的,大气磅礴,又不失雅致,他点点头,放在一旁。
第二幅便是裴昭颜画的了,她在画院官职不低,除了裴学士,数得上名号的就是她了。她也算是有天赋,居然能越过一众师兄师姐得了正七品的司艺一职,她的师兄师姐也毫无怨言,倒是能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