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殿下回去了没有,虞姝往外瞧了一眼,雪越发大了,待会还得回府拿梅花酒,她没有想到今夜会发生这样的事,本打算明日再去太子府送酒,陪殿下小酌一杯,可谁知道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人人都要过除夕,殿下也要过,要热闹的过。
之后虞姝没有再出什么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该出风头就出,该低调也得低调。
宫宴接近戌时才散,虞姝才站起来,如意来请,说是皇贵妃在延庆殿偏殿等着一道回端华宫。
虞姝想了想,今夜肯定去不了端华宫,可也得和姑母解释一番。
在殿内坐了这么久,虞姝已经彻底暖和起来了,行动也方便了许多。
“姑母。”
“蓁蓁,走吧,琬宜跟着淑玉去了嘉和宫,说要去看淑玉养的猫,一会就回来。”
“姑母,我今夜恐怕不能陪您守夜了。”虞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方才答应了。
“啊,这是怎的了?”皇贵妃顿住,还以为虞姝是有什么难处。
“姑母,方才其实我是去了找太子殿下,我和太子殿下约好待会陪太子殿下守岁,抱歉姑母,是蓁蓁失约了。”虽然很想和姑母和琬宜妹妹守岁,可是虞姝觉得今夜太子一定比她们需要她。
“原来是这样,无碍,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府里无聊,既然有人陪你便好,今日太子确实是受了委屈。”皇贵妃没在意,都是自家孩子,不必斤斤计较。
想起太子,今日年礼一事,怕也不简单。
“姑母,可以和我说说今日发生了何事吗?”虞姝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大的事,值得圣上这样对一个才十六岁的太子殿下,要他在除夕夜闭门思过,这样狠心。
“唉,这事说来话长,先坐吧,我说与你听。”今夜也无事,倒不急这一时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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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戌时还差一刻,贺云槿把火炉内的银霜炭点着了,关紧了门窗,免得暖气散了。
今日入宫之前,他就遣散了府内下人,今夜除夕,他们也有亲人,虽然从前皆不尽职,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他也不想在今日清算。
也不知为何,被虞姝教导的个个都表起了忠心,起初还不愿意离开,还是他再三命令才离开。
他也没有想到会半路回到太子府,所以回来之时府内安静的能听见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也不曾打算把他们再喊回来,这样也好,安静,待会虞姝来也就不必顾忌太多规矩了。
他希望虞姝在他面前能放肆一些才好。
火炉内的炭火越烧越旺,屋子也越发暖了,桌上的那盆梅花散发着清香。
贺云槿坐在火炉旁,从怀中取出那枚五彩符,借着烛火,能清晰的看见上头的纹路,仿佛能看见一位母亲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绣出这个五彩符。
若是母后还在,也一定会为他做一个吧,母后的针线活很好,他还留有几件儿时母后为他做的小衫,细密的针脚,那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意。
他也没有想到在母后去后他还能收到这样充满爱意的东西,虽然这爱意本不是给他,他只是借了虞姝的光。
看着这个小东西,贺云槿嘴角的抿出些许笑意。
宫宴一般都是戌时散场,贺云槿起身去给大门留了个缝,待会虞姝到了就能自己推门进来。
之后又拿着蜡烛点燃了从大门口到他院子外面的几盏灯笼,免得她待会看不清路。
回到屋子,桌上摆了几个果盘,都是些小点心,是他亲自去买的,想来她会爱吃。
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做这样的事已是驾轻就熟,不似一开始还要犹豫纠结,如今却是想到就去做了,生怕哪点儿让她受了委屈。
她那样如花朵般娇嫩的人儿,不该受任何委屈。
做好这一切,他从书架抽出一本杂记随意看着,打发时光,也不知她何时能到,从宫里到太子府,怎么也得两刻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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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姝从姑母口中得知全部经过,心中起了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姑母,这分明就是陷害。”
“唉,我也晓得,只是圣上又不愿彻查,再被几个皇子一搅合,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怜太子又被责罚,我虽有心想说什么,却又怕贸然开口引起其他妃嫔注意。”
皇贵妃向来是不管太子的事,应该说除了琬宜的事,其他皇子公主的事都不管,她虽是皇贵妃,位同副后,可到底不是正经的皇后,除了太子之外,皇子公主都有母妃,她也不愿多管闲事。
至于太子,从前她也未曾想过要管,圣上不喜他,她管太多怕是会触怒圣上。
可蓁蓁前些日子的话点醒了皇贵妃,若想保住虞家太平,就得押中未来天子,可除了太子,其余人都有靠山,他们凑上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毫无意义,唯独太子,他们是雪中送炭,珍贵难得。
太子表面平庸无能,可蓁蓁愿意亲近,想来太子也并非是看起来这样简单。
且太子比起旁人,好歹太子已是储君,坐稳太子之位兴许比坐上太子之位难,可比起那些连坐都没有坐上的,太子却是个优势。
虞家并无谋权篡位的野心,却也想护住虞家上下数百人。
兴许蓁蓁是对的。
“姑母这样做是明智之举,这事必定是豫王或者宁王所为,太子近日得罪了这二人。”尤其是宁王,前几日才产生摩擦。
“那你觉得这该如何是好?”皇贵妃见蓁蓁这般从容淡定,已不把她当孩子看待,兄嫂对孩子教导有方,蓁蓁才这般小的年纪就有非同寻常的见地,日后怕是不得了。
“我不知,且先问问太子的意思吧,姑母,我得出宫了,怕太子等着急。”虞姝都不知太子是怎样的想法也不好贸然做决定。
“好,快去吧,照顾好自个,可别着凉了。”皇贵妃拍了拍虞姝的胳膊,真想问问兄嫂是如何教导出的孩儿,琬宜与蓁蓁差不多大,可一个还只晓得躲在她怀里闹呢。
虞姝从延庆殿出来,官员与家眷都差不多散去,长街上只有虞姝和凌珠了。
“凌珠,待会我回府去取梅花酒,你带几个护卫替我办一件事。”今夜她们怕是没的休息了。
“郡主吩咐便是,下次有事唤奴婢去做,郡主方才手都冻紫了,王爷王妃瞧见该多心疼。”在岭南,哪里受过这样的冻,回了燕京,倒是受了许多委屈。
“无碍,现下已经不冷了。”虞姝摇了摇头,有些事凌珠和思岚能做,可是有些事只能她自己来做。
太子殿下那个性子,连她都是废了不少心思才亲近起来,旁人更不可能与他亲近了。
到了宫门口,虞姝提起裙摆上马车,看了一眼漏刻,“已经戌时过两刻了。”
“是啊,方才耽搁了会。”
虞姝低头捂住手炉,也不知太子等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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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过两刻,贺云槿放下手中的书,侧耳听去,外边只有雪花的沙沙声,并无其他。
她还没有来。
屋子已经暖和了起来,似春日一般,按理来说,也该来了。
贺云槿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瞧,太子府不算热闹,唯独那几盏点燃的灯笼,和窗上贴着的兔儿的窗花有点新年的气息。
那是虞姝剪的,歪歪扭扭,却非要贴到窗上,也是头一次,太子府的窗户上贴了红色的窗花,哪怕不好看,却格外珍贵。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贺云槿沉了口气,莫不是不来了?
又兀自摇了摇头,不会的,她答应了他的事从未食言,兴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再等一会。
贺云槿自我安抚着,复又坐了下来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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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姝回到府内,本想拿了酒就走,其余的事已经在马车上吩咐了凌珠,可是觉着身上黏黏哒哒,是方才跑的太快出汗了,沾湿了里衣,弄的衣服黏腻的很,虞姝总觉得身上有味道。
待会去太子府,若是穿着这身衣裳去委实不好,索性虞姝便让人装了热水来简单擦拭了一下,换了身衣裳,这样就清爽干净的多了。
但这一耽搁,时间就过去不少,差两刻钟就亥时了。
虞姝匆匆忙忙抱着酒坛子上了马车,“凌珠,我先去了,你准备好便来,待会听我信号。”
“是,郡主小心些。”凌珠看着马车离府,也转身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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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的雪渐渐地停了,此刻太子府安静的连雪落下的声音都没有了,眼看着就要亥时了,她还没有来。
桌上的那本杂记已经停在这一页很久很久了,贺云槿哪有什么心思看书,大概是火炉内的银霜炭太热了,热的人心焦躁不安。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从宫门口到太子府再远,也用不着这么久,所以,她是不来了吗?
贺云槿心中满是失落,从期待到落空,远比一开始就不期待来的难受。
又等了一会,贺云槿轻哂,笑自己像个傻子,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他就信了,还为她的到来做了这样多的准备,桌上的点心,茶炉内的水烧开了,又冷了,再烧,再冷,已经重复三次了……
灯笼内的蜡烛也要燃烧到尽头,可惜从始至终都没有照亮她的路。
他坐不住了,屋内太热,热的心口仿佛有火在烤,他起身出去,把门给锁上,今夜想来是不会来了。
他终究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人。
从门口一路进来,贺云槿把灯笼内的烛火都吹灭了,既然照不亮她的路,那谁也不配照这些蜡烛。
回到屋内,贺云槿把茶炉内的火灭了,把茶水倒进了银霜炭内,炭火逐渐熄灭,变得冰冷,一如贺云槿的心。
从期盼到渴望,从祈求到落空,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受过怎样的煎熬。
他把怀中的五彩符放进了暗格,熄灭屋内的烛火,脱掉靴子上了床,不必再等了,她不会来,还不如早些歇息。
贺云槿闭上眼睛,感受着外边的寒风吹过竹林,响起一阵呼呼声,闹的人心痒。
也许,自始至终都是他贪求了,往年他不是这样的。
年年除夕都一般,却觉得今年格外难受,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炸一般。
也许是因为今年没有和父皇一起过除夕吧,贺云槿心想。
绝不是因为她没有来,绝不是。
*
虞姝下了马车,却见太子府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街道,除夕之夜,燕京无宵禁,大街小巷彻夜不宁,都是烟花爆竹之音,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儿童嬉笑之声。
这才是过年呀,哪有小孩子不喜欢过年的。
可是这些热闹仿佛与太子府无关,太子府像是筑起了一道大大的罩子,把太子府笼罩住,再多的热闹都侵染不进去。
她忍着心酸,一步一步上前,去敲太子府的门,想着她已经和太子打了招呼,那应当没有锁门吧。
可是一推,竟推不开。
她皱了皱眉,抬手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半点动静,这太子府的下人又去了哪?
难不成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竟又敢惫懒。
“郡主,太子府的门似乎锁了,奴婢听不曾听见里边有半点声音。”思岚把耳朵贴在门上,什么都没有听见。
“怎么会。”虞姝跺了跺脚,“是我来迟了。”
“郡主,那可如何是好?要不然咱们回去,明日再来?”这大晚上的,虽说今夜无宵禁,可外边也冷啊,郡主特意前来,太子府却大门紧闭,太子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思岚从未见过有谁敢这般对郡主,让郡主吃了这样多的闭门羹,心中对太子也着实喜欢不上来。
“不行,来都来了,再者我都答应了殿下,哪能言而无信。”肯定是因为她来的太迟了,想必殿下一定等了很久,虞姝十分懊恼,早知道就不换衣裳了。
“那郡主打算怎么做?”思岚叹了口气,郡主的性子是真的执拗。
虞姝退出去几步,想了想,眨了眨眼,看向思岚,颇为讨好的笑了笑。
“郡主,不能再爬树了!”思岚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上次爬树,当晚就发了高热,吓得她和凌珠不轻,管家也被吓的忙进忙出,哪能再答应她这样无理的要求。
……
“郡主,你小心些,小祖宗,真是要吓死奴婢。”思岚望向攀着树干的郡主,她是有心要拦,可是拦不住啊。
郡主想做的事,怕是王爷王妃都拦不住。
“没事,我知道的。”虞姝小心翼翼的踩着树干,她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摔一跤。
她没打算下去,就是想在墙头喊太子,这里距离太子的屋子最近。
好不容易爬到墙头,她坐了下来,手上扒住枝干,这要是摔了下去,可就没有人接了。
她四处望了望,坐的高些,就能看见整个太子府都笼罩在黑暗中,连一盏灯笼都没有,不似其他地方灯火通明的,印亮了整片天空。
清了清嗓子,虞姝开始喊人:“殿下,太子殿下睡了吗?”
虞姝莫名有种做贼的感觉,也不知道殿下睡了没有。
贺云槿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却始终没有入睡,睡不着,外边太吵了,有烟火爆竹的纷乱声。
可这兴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心头有事,睡不着。
干巴巴的躺着,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忽然,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还以为是他幻听了,转了个身,那声音犹在耳边。
“殿下……”
真的是虞姝,贺云槿翻身从床上起来,穿上靴子,他方才没有脱外衣就躺下了,告诉自己是怕被褥太薄会着凉,可谁又说的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贺云槿疾步从屋内出来,就瞧见黑黢黢的墙头似乎多了个人,披风的绒毛是白色的,在夜色中很显眼,像是白雪。
“殿下,你终于出来了。”虞姝看见太子,总算是把心里的石头放了下去,还好殿下没有睡着。
贺云槿走到墙根下,仰头看她,“你怎的又在墙头?”
“殿下,我也不想啊,可是太子府关了门,我怎么敲门都没有动静,只好出此下策。”虞姝的语气里还有淡淡的委屈,她可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总是爬墙传了出去怕是没有媒人敢上门了。
“夜深了,你还来做什么?”贺云槿的声音有些冷,实则身后的手微颤,她来了,没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