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平山客
时间:2021-03-27 09:13:11

  玲珑上了茶,她这几年长得大变样了,虽然算不上美貌,却也不是那个蜡黄瘦小的的小姑娘了,丁谓接过茶,一时认不得她,只是这个名字是认识的,失火当晚,府邸里便丢了一位丫鬟,名字里也有一个玲字,不叫玲珑,唤的是玲酒。
  他接过那茶,喝了一口,什么滋味儿都品不出来,又听得里面发笑:“丁谓,你这样牛嚼牡丹,可是大大浪费了我的好茶。”
  珩哥儿见母亲似乎同这么大叔认识一般,磨磨蹭蹭进去,又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抱着秦舒的脖子撒娇:“娘亲认识这位大叔吗?”
  秦舒并不说话,听得外面丁谓又唤了一声:“凭儿姑娘,是你吗?你还活着吗?那日的大火把你住的芙蓉偎都烧个精光,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秦舒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自觉这几年养气功夫见涨,见着昔日故人也能如此平静,笑了笑开口道:“我今儿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她虽然没有承认什么,可在丁谓看来却是十足默认的意思,他有些激动,上前一步:“凭儿姑娘,爷他一直以为你殒身在那场大火里了,你不知道这几年……”
  秦舒止住他的话,并不想听:“够了,你出去吧。我今儿真的累了,明天再说吧。”
 
 
第75章 我四岁了,十月初七的生辰……
  丁谓还想开口说几句, 从屏风处走出来一个嬷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温和, 态度却不容拒绝:“丁护卫, 帖子我们收了,今儿我家姑娘累了, 时辰也不早了,男女有别, 明日再去府上拜会。”
  他叫人请出来, 眼见那扇大门叫人合上。门口有牵着马的小厮, 见丁谓并没有请了人出来, 咋舌:“这小檀园竟然如此托大,我们大人下帖子, 竟敢不去?”
  那小厮呸了一声,还要再骂几句,便听见丁谓厉声喝止:“住口。”
  那小厮惊奇, 他机敏,知道丁谓在里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丁爷, 您怎么了?”
  丁谓哼一声, 一翻身子上了马, 缰绳勒得马匹打了几个喷嚏, 他吩咐那小厮:“你在这门口守着, 要是见人出门, 必然跟着去, 看看去的是什么地方。”
  棋盘胡同离陆赜的尚书府有几条街的距离,丁谓飞马而去,也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下得马,疾步走到陆赜书房门口,见书房的灯烛依旧亮着。
  他本来是要说的,可是走到门口却有些犹豫,自己并没有真的见到凭儿姑娘,即便是声音像,也不一定是真的。
  丁谓正犹豫着,便听见陆赜在里头呼他:“在外头磨蹭什么,人请来了没有?”
  丁谓走进去,见陆赜果然又在书案上写字帖,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那秦氏果然嚣张。”
  丁谓不知道说还不是不说,倘若自己认错了不过罚一顿罢了,倘若真的是凭儿姑娘,自己又不说的话,只怕不是罚一顿那么简单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说:“回爷的话,我去了小檀园,领我到了后罩房,到的时候那秦掌柜正在教一个小孩子念书。我走近一些,听着那声音有些像凭儿姑娘,那小孩子就是那日在多宝楼看见的那位小公子,看起来也差不多三四岁的样子。要是凭儿姑娘还活着,那孩子也差不多是这般年纪。”
  陆赜听得这几句话,一时间头皮发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人死还能复生么?”
  丁谓摇摇头:“人死自然是不能复生的,可要是一开始人就没死呢?大通票号的大掌柜,京城里见过她面的不在少数,是不是凭儿姑娘,叫了人来认一认,一切便知。”
  陆赜点点头,提笔写了纸条来:“去请!”
  户部员外郎夏应怀被下人叫醒的时候,他正在温乡暖玉的小妾被窝里好眠,听见外头的声音,不耐烦翻了个身子,抓了抓身边小妾的软肉:“想必是外头宴饮的帖子,都怪你勾得老爷我,大下午就往你床上来,这时候可喝不得酒了。”
  那小妾推了推:“老爷,你快听听,好像是尚书大人要见你,是尚书府的人。”
  夏应怀听见这几个字,立刻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来,果然听见外头人隔着窗户禀告:“老爷,尚书府派了人过来,说尚书大人要见您。”
  夏应怀是个胆小的人,二十年不得升迁,也因为胆子小,虽然六部政潮颇多,却也不沾染他半分,他心里抖了抖,问:“哪儿个部的尚书?”
  外头仆人回话:“老爷,是你们部里的,户部的尚书。”
  夏应怀听了,暗道一声糟糕,立刻穿了衣裳起来,连手都有些抖。小妾娇滴滴地服侍他穿戴,哎呦一声:“老爷,至于吗?这京城不算上边的阁老,就是尚书也有六位呢,您至于怕成这样?”
  夏应怀自己慌忙系好腰带:“你懂什么,这户部可不比其他,天下的钱粮都汇聚于此,陛下又是个爱财的人,这圣眷可非比寻常。咱们广德朝,便是你是首辅,没了圣眷,那也是一文不值。”
  他慌慌张张穿着官服出来,见门口停着一辆青布马车,他冲着车夫拱拱手,上来便见桂云楼的班主,当下愣了愣:“你也要去尚书府?”
  班主冲夏应怀行了个虚礼:“见过夏大人。”
  夏应怀一路上心里打鼓,袖子里藏着户部的一些钱粮数据,只怕到时候陆赜问起来,答不上,只是跟这么个戏班子的人坐在一辆马车上,这些机密又是不好拿出来的。
  这马车赶得很快,一路颠簸,夏应怀同那班主一路被引着到了陆赜的书房,两个人齐齐跪下:“下官夏应怀拜见大司徒,小人桂云楼班主王喜见过尚书大人。”
  陆赜坐在圈椅上,手上按着一副画儿,道:“起来吧,今儿叫你们来,为的是认一个人。”说罢,便把那画交给丫头,徐徐展开。
  夏应怀同那班主站起来,一同看画儿。画上的是个翠羽清衫的女子,手上拿着牡丹团扇,懒懒地躺在花架子之下,满目春色,娇若芙蓉。夏应怀看了并不说话,只是那班主却脱口而出:“这不是大通票号的秦掌柜吗?”
  陆赜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真的是秦掌柜吗?”
  那班主又瞧了瞧:“这画上的人要瘦削些,可这眉眼神态就是秦掌柜。她喜欢我们戏班子贾小楼的戏,时常去听,小人一准儿不会认错的。”
  陆赜转头问:“你认为呢,夏大人?”
  夏应怀这么个户部芝麻官,哪里配陆赜叫一句大人呢,他瞧陆赜的脸色,斟酌道:“往年间,户部同这些票号拆借款子,大通票号虽然另外派了人,但是我也见过秦掌柜几面,这画中的女子的确与秦掌柜有七八分像。”
  话音刚落,夏应怀就见陆赜嘴角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他打了个冷颤,就听陆赜挥手:“今儿晚上麻烦两位了,时辰不早了,就不留你们了。”
  两个人大晚上被人叫起来,莫名其妙的看了一幅画,又莫名其妙了被送了客,都是一头雾水。
  等人走了,陆赜便立刻吩咐:“备马,我要去小檀园。”
  丁谓道:“今儿太晚了,想必凭儿姑娘都睡了。”
  陆赜气得挥落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大片墨洒在那幅画上,晕开深深浅浅一大团,他冷笑几声:“她是睡了,可我这五年又何尝睡过安稳觉呢?”
  陆赜骑了快马,叫开了小檀园的门,家里的下人都得了秦舒的吩咐:“倘若待会儿尚书府的人再来,不必拦住他们,请进来便是。”
  秦舒的院子里,其余灯都熄灭了,只有屋子里点了一盏小灯,珩哥儿白天午觉睡多了,这个时候怎么也睡不着,正缠着秦舒讲故事。
  秦舒把叫人做的彩绘故事书拿过来,慢慢给他念着:“从前有个白胡子的采药老人,他到深山里面去采药,得到一颗葫芦,他把葫芦籽取出来,种了下去。秋天的时候,那葫芦苗越长越高……”
  珩哥儿从被窝里凑出来:“娘,等明年春天,我也想种葫芦,就种在飒爽亭旁边,我们夏天乘凉的时候就能看见小葫芦了……”
  陆赜站在外头,听见女子温柔的诵读声,稚子孩童的撒娇声,仿佛雷劈一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出门时本是满怀的愤怒,他想憋着一口气,问问那个女子,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为什么宁可死遁也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此刻,他听见里面的对答声,竟然生出无限的心酸来。
  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里边的故事都讲完了,秦舒拍拍珩哥儿的后背:“睡吧,明儿要去学堂念书呢?”
  珩哥儿哼哼几声,又告状道:“我不喜欢这个先生,我问他什么他也不懂,我问他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的,他只会骂我……”
  陆赜上前一步,想要推门而入,叫秦嬷嬷拦住:“我家先生和小公子已经就寝,只怕大人此时进去并不合礼数,还请大人到花厅偏坐片刻。”
  陆赜哼一声,宝剑出鞘,白刃抵在秦嬷嬷喉间,并不理她,推开门,缓缓走进去,绕过屏风,见是一大架黄花梨拔步床,帷帐挂在金钩上,并没有叫放下来,一眼望过去,便见床榻上身着雨过天青色中衣的女子,一个白缎中衣的男孩子正在床上打滚耍赖:“我不要这个先生,我不要这个先生……”
  那女子叫他闹得没办法,只笑了笑,却还是不松口:“这个先生没了,谁来教你?让票号里的那些叔叔伯伯来教你读书吗?”
  珩哥儿眼睛弯弯:“那好呀!”他倒着躺在床边,忽然见屏风处站在个月白色直裰的男子,他坐起来,倒是还认得,喊:“大叔,你怎么来了?”
  又忽然看看秦舒,连忙把被子给她盖上,挡在她前面:“大叔,男女有别,这个时候你不能进我娘亲的房间的。”
  陆赜缓步过来,坐在床沿上,眼眶有些泛红,摸摸他的脸颊:“你几岁了?什么时候的生辰?”
  秦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很想亲近这位大叔,他人小,却也知道外男不能在晚上随便进母亲的卧房,他奇怪地望了望母亲,见她并没有立刻唤了家丁护卫进来。
  珩哥儿又去瞧大叔,见他仿佛快哭了一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小声道:“我四岁了,十月初七的生辰。”
  他觉得实在不妥,挡在秦舒面前,严肃道:“大叔,你赶快出去吧,我跟我娘亲要睡觉了。你要做客,明天白天来好了。”说罢往外面大声喊:“秦嬷嬷,请这位客人出去。”
  陆赜扯扯嘴角,这才抬头去瞧秦舒,见她眉眼几乎同五年前一摸一样,只她面沉似水,无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回过头对着珩哥儿道:“大叔有话跟你娘亲说,叫丫鬟抱了你出去好不好?男子汉大丈夫,都四岁了,怎么还能跟娘亲赖在一起呢?”
 
 
第76章 恐怕陆总督不会善罢甘休
  秦舒一眼便瞥见靠在床头的长剑, 白刃泛光,还沾着一丝血气,她掀开被子, 刚要坐起来, 就叫陆赜按住手腕,声音沙哑:“你要到哪儿去?”
  说着, 伸手去抚秦舒的脸颊,狞笑一声:“你这院子里几个三脚猫的护卫, 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何必白费功夫呢?”
  珩儿不懂发生什么, 只觉得这个大叔不是好人, 他抓了陆赜的手一口咬上去,他人小即便使出全身力气, 也不过咬出几个深深的牙印。
  秦舒见陆赜并不发怒,反而一脸欣慰地望着珩哥儿,只怕他一时发疯起来, 连小孩子也顾不得,拍怕珩哥儿的后背:“珩儿, 住手。这位大叔同娘亲认识, 我们有事要谈, 叫秦嬷嬷抱你出去睡。”
  珩哥儿抬起头, 嘴角上染了血, 焦急:“这个大叔是坏人, 我要保护你。”
  秦舒并不理他, 拿了棉斗篷给他裹好,唤了秦嬷嬷进来,问:“议事厅后边碧纱橱的暖炕烧了没有?”
  秦嬷嬷回话:“回姑娘, 才刚叫人去了。”
  秦舒把珩哥儿抱起来,教给秦嬷嬷:“现在天气干燥,往屋子里摆两盆水。他晚上吃得多,不许再吃零嘴了,糖也不许吃了。”
  珩哥儿三岁前都是跟秦舒一起睡的,秦舒一直说着要把他移出去,自己一个人睡觉,叫他歪缠着,十日里倒是有八日依旧赖在这里。
  珩哥儿叫秦嬷嬷抱着,还要过来搂住秦舒的脖子不松手,带着哭声:“我不要出去,我要留在这里陪你。那个人明明就是来打人的,娘你快叫护卫进来,一个人打不过,十个人还打不过吗?”
  秦舒把他的小手从脖子上扒拉下来,叫他这句话逗笑了,一直送到门口:“你可是写了保证书的,要是过年前念书再迟到,就三个月不能出门,记得明儿早上不要赖床。”
  秦嬷嬷担忧:“姑娘,这府里没几个好身手的护卫,要不要叫了票号的人过来?”
  秦舒摇摇头,她并不想把这件事情搞得人尽皆知,这种隐隐绰绰的风流韵事,一旦流传出去,对象又是陆赜这种朝廷命官,不论是对大通票号,还是对她自己,都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情。
  她笑笑:“我心里有数,您帮我带好珩儿,我就放心了。”
  珩哥儿喔一声,叫秦嬷嬷抱着走下台阶。
  秦舒站在门口,见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一阵冷风吹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门外是十几个点着火把灯笼的护卫。乌泱泱站了一院子,看着吓人,却是没有见过血的人,不说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硬碰硬的,便是真打起来,也大概是打不过的。
  她从架子上捞了一件披风披上,缓缓关上门,坐在外间书案的紫檀圈椅上,坐了一会儿,见陆赜并没有出来,问:“陆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陆赜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不料秦舒压根儿也没有走进来的意思,他只得踱步出去,见她手上端着杯热茶,神色平静悠然,仿佛深夜见外男,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常事。
  他开口,满怀酸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伸手去抚秦舒的脸颊,却叫她偏头躲开来,往日水光潋滟的夺情目此刻冷幽幽瞧着陆赜:“陆大人说的话,小女子怎么听不懂呢?难不成我们从前还认识吗?什么又叫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好好地待在京城,死这个字,只怕离我还很远,恐怕陆大人认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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