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平山客
时间:2021-03-27 09:13:11

  当今陛下子嗣稀薄,生一子十岁早夭,到了三十岁这才得了唯一的女儿昌元公主,自幼疼爱非常,五岁时便亲自点选了翰林学士教导,十岁时,便按照太子出阁读书的规制,择内阁阁老教导,十六岁千挑万选了一位驸马,成婚之后便命她观政六部,移居东宫。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朝野不称她昌元公主,只称东宫。
  但是这一切,却在六年前改变了,苏贵妃进宫,颇得圣宠,进宫一年便生下一位公主,虽然三个月便早夭,却叫陛下升起了满怀的希望,自己还是有可能生下一位皇子的。
  接着便有方士进言,说二龙不相见,东宫已经住进了潜龙,另外一位真龙是万万不会降生的。这等无稽之言,正常人是不会相信的,但是当今陛下是一定会相信的。
  他是一位狂热的修道爱好者,醉心于修道打坐炼丹,数十年不上朝,对于神神鬼鬼的方士,那是一万个相信。
  犹豫了几个月,陛下便下旨,叫昌元公主出宫开府建牙,逐渐疏远起来,甚少见面,即便是新春佳节,也不过叫昌元公主在乾清宫外磕头,并不见她。
  直到今年夏天,这位苏贵妃又怀上了,至此,昌元公主一派的官员或贬或谪,即便是小心翼翼、谨慎非常的贺九笙也被数次训斥,不得不时常称病在家,不问外事。
  陆赜望着几上的红底金帖,叹息:倘若不是处境艰难,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去逢迎那种人家……
  秦舒回小檀园的时候,站在廊桥上,便听得书阁里朗朗的读书声,她站着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四书集注》。
  秦嬷嬷走过来,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姑娘,你瞧,自下了学,便在书阁里读书,都读了大半晚上了。老奴怕他饿了,才往厨房端了碗芝麻汤圆来,十个小汤圆吃了六个呢?姑娘喜欢吃辣,偏偏小公子却爱吃甜……”
  读书声小了些,秦舒走过去,立时便见前面立的禁碑:无故开门入阁者,逐出门外。上得二楼,这是一间把六间大房通为一间的藏书阁,推开书阁的门,便见一列列高大的檀木书柜,往后走了几步,便见珩哥儿坐在高高的木□□上,他似乎看书看得认真,连秦舒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
  秦嬷嬷跟在后面,笑:“您瞧,在上面坐了大半天呢?”
  秦舒扶了楼梯轻轻走上前,到了他面前才见他抬起头来:“娘亲?”
  秦舒坐在他旁边,去握他的小手,果然冰凉冰凉的,她叹了口气:“嗯,我们家小顽童,主动念书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待会儿,一定要给每个人都包个红包,这可是比过年还稀罕的事情呢?”
  珩哥儿把书合上,放在一旁:“读书不好么?从前先生叫我念书,嬷嬷也叫我念书,你也教我读各种书,难道我不该念书吗?”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舒忍不住笑一声,拿了手绢出来给他擦眼泪,却叫他躲开:“男子汉大丈夫,随便说两句就生气了?”
  秦舒把那本书四书集注拿起来,翻了翻:“从前娘让你念书,不过是想着你学着认字,读一读诗词歌赋,了解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并没真正的打算让你穷经皓首去读这些四书五经,当做安身立命之道。更没有叫你去考科举,将来母以子贵的想法。”
  这些话,秦舒从来都没有对珩哥儿说过,他一时听了,呆呆道:“那娘将来想要我做什么?”
  秦舒摇摇头:“我不知道,关键是你自己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伸手去擦珩哥儿脸上的泪,缓缓道:“那天先生说,你想成为一名航海家,海船沿着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又回到出发的地方。这个想法就很浪漫啊。”
  珩哥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只是想去看看地图上的那些地方,是不是真的是那样的。大海是不是真的那么宽阔,只看得见白白的一条线。吕宋是不是真的遍地都是黄金?”
  秦舒笑出声来:“吕宋这个时候还没开发呢,哪里来的遍地黄金,等你小左哥在哪里干个三、四年,才能挖得出黄金呢?”
  珩哥儿捧着脸,又想了想:“我以前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试一试考科举中状元是什么滋味儿,先生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啊?”
  秦舒刮刮他的鼻子:“先生从前也这么说过,你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了?”
  珩哥儿吸了吸鼻子,垂头,楼梯上滴下几滴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可是我不想你被人瞧不起,我不想你被别人欺负。”
  秦舒见他哭得肩膀都有些颤抖了,偏偏还忍着不出声,她叹了叹气:“娘哪儿有被人欺负,你不是看见票号里那些叔叔伯伯,我说话,他们不敢不听的。我不说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还敢欺负我?至于看不起,那就更加没有了。”
  珩哥儿吸了吸鼻子:“明明就有,那天那个大叔大晚上闯进来,明明就是欺负你、不尊重你。”
  秦舒道:“那天那个大叔……”
  秦舒才说了半句,就被他打断:“娘,我不想知道那个大叔的事情。”
  他聪慧敏感又多疑,秦舒只担心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拍拍珩哥儿的肩膀:“好了,你想读书考科举,娘也支持你。你不喜欢这个先生,咱们换一个就是了。太常少卿王禹孝满回京,他是广德二十七年的状元,文名满天下,虽然做官不怎么样,但是却是公认的文坛盟主。”
  珩哥儿抬头,脸上还挂着泪,见秦舒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人家名气那么大,肯收我做学生吗?”
  秦舒挑眉,拿起缂丝牡丹团扇,拍拍他脑袋:“儿子,你也太小看你娘了,大通票号的二东家,这点人脉都没有吗?”
  她母亲答应了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办不到的,珩哥儿点点头:“嗯嗯,我要正经拜师,正经读书。”
  秦舒心里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他性子随了自己,十分倔强,这种负面刺激下下定的决心,恐怕不是劝个三五日就能改变的。人是社会性的动物,疏离于整个社会之外,是会感到痛苦的。
  外头秦嬷嬷送了封火漆信封来:“姑娘,是万掌柜送来的,宣府的书函。”
  秦舒见那火漆完好,并没有被人拆封过,打开来匆匆看过两行便面色凝重起来,她看完之后,把信放在一边:“你告诉万掌柜,要做两手准备,银子要备足,北京不够,就去杭州、苏州调。”
  秦嬷嬷答应了,问:“姑娘,出什么事儿了?”
  秦舒拉了珩哥儿,从楼梯上下来,道:“宣府分号的银库被抢了,北京总号刚运过去的两百万白银不翼而飞了。”
  秦舒蹲下来,见珩哥儿眉头皱着,捏捏他的包子脸:“这种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等娘明天赴了定武侯的寿宴,就带你去拜师。”
  说罢,便把珩哥儿交给秦嬷嬷:“带他去睡吧,睡之前记得把牛奶喝了。”
  秦舒转身,预备往书房而去,珩哥儿拉住她,小脸一脸严肃:“娘,我不喜欢那个大叔。”
  秦舒愣了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微微点头:“娘也不喜欢那个大叔。”
  秦嬷嬷笑着打圆场:“大晚上的,这母子两倒说起不相干的外人来,都回去各自洗漱了,明儿都忙着呢。”
  珩哥儿点点头:“娘,你去忙吧。”
  秦舒转头往书房而去,心里不免愧疚起来,说他聪慧是果然不假的,一点只言片语,就叫这孩子猜出来了。
 
 
第80章 你别碰我
  到书房的时候, 玲珑已经等在书房了,她伺候秦舒笔墨,等她写完了信, 这才不解的问:“我们不是已经拖了冯公公, 为何迟迟不动手?宣大的总督是定武侯的亲信,这批白银被抢, 跟他脱不了干系。”
  秦舒往一边净手,给她解释:“有些事情, 时机不到。更何况, 陛下把他当做贵妃的臂膀, 难道只凭冯太监一句话, 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吗?”
  玲珑反问:“只是这堆干柴已经架好了,缺的不就是冯公公这一点火星吗?”
  秦舒摇摇头:“干柴备好不假, 但是天气却不好。倘若我们点了火,天上却下雨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玲珑听了忧虑:“可是, 这天什么时候能不下雨呢?”
  秦舒打开窗户,闻得一阵玉箫声:“不会很久了。”
  第二日, 秦舒去定武侯府上的时候, 侯夫人比上次热络多了, 见过秦舒带来的重礼, 脸上的笑又深了三分。
  她在里间独自摆了一小桌, 单独请秦舒一个人, 拉着秦舒的手, 笑:“秦掌柜,您瞧瞧您,咱们本来是一个意思, 话却说差了,要不是贺学士递了话儿来,我们怎么解开这疙瘩呢?”
  她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说着喝了杯酒:“你放心,你们宣府的银库被抢了,我们侯爷说了,自然写信替你们问一问。你们虽说是有钱,可白白丢了二百万两,也是大事。”
  秦舒听她这样说,连丢了银子多少都一清二楚,当真是权势正盛,半点忌讳也没有,笑笑:“那就多谢夫人了,票号说起来也不过是商户生意,没有贵人看顾,是万万不行的。”
  桌上的酒,是秦舒带来的葡萄酿,度数很低,她这几年也能喝一点了,她举起酒杯:“我在这里同夫人赔罪,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
  侯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拍拍秦舒的手:“哪里哪里,本就是误会,我还得谢你的那副《猛虎图》呢,帮了我们大忙了。”说罢,便举起了酒杯:“好了,也不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话了,咱们两满饮此杯,还跟以前一样要好,还跟以前一样来往。”
  秦舒喝了酒,坐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头晕,她酒量虽低,却也不至于喝这样一杯葡萄酒就醉了,她站起来,头晕目眩,扶着一旁的柱子,浑身发热,连喘出的气也仿佛是热腾腾的。
  面前的侯夫人站起来,笑着去扶秦舒:“哎呦,秦掌柜,素来听说你不喝酒,往常来我们府里也不过浅尝辄止,今儿怎么喝一杯酒醉了?”
  秦舒微微发颤,问:“你在酒里加了什么?”
  侯夫人收住笑,露出十分的刻薄来:“我这是送秦掌柜一桩好姻缘呢,你虽说是寡妇,但是也只得二十来岁,人又长得美,这样白白守寡,春闺寂寞,我看着都替你着急。”
  说着,她拍拍手,内间的门被推开,出得一个身穿枣红色宽袍的男子,笑眯眯走过来,冲着侯夫人作揖:“婶子,侄儿有礼了,这里多谢婶子大恩大德,将来必有厚报。”
  侯夫人笑笑:“这不是我,是你叔叔的意思。咱们家同秦掌柜是休戚与共,等今儿成了好事,以后你娶进门,咱们便是一家人了。既然成了一家人,便万事好说,也免得秦掌柜三心二意,今儿说得好好的,明儿便改了主意。”
  她转头,见秦舒脸色绯红,眼神迷离,额头上的头发已经叫汗水打湿了,笑:“秦掌柜,我这个侄儿才十八岁,算起来还小你几岁呢,他一贯规矩,没得像那些勋贵子弟一样乱往胡同里窜,这样的人才也不算辱没了你。”
  秦舒扶着柱子,心里暗恨自己大意,今儿吩咐了玲珑去学士府,并没有叫她跟来,外头的不过是一个不顶事的小丫鬟,即便是带了护卫那也是在外院,进不得内宅来。
  她千想万想,也绝没有预料到这位侯夫人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指甲抠进手心里,勉强得一丝清明:“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虽是寡妇,却没有守节的意思,倘若真要是为了姻缘,自去提亲就是,这样的做派,恐怕失了候府的体面。”
  侯夫人笑笑:“我原也没想到这一处,还是我们家侯爷想的法子。他说的在理,这女人一嫁人,自然就向着夫家了。倘若有了身孕,那就是铁板定钉的事情。”
  说罢推了推那男子:“文哥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扶了秦掌柜进去。”
  那酒里不知下了什么烈性的药,直叫秦舒双腿发软,浑身无力,那男子走过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脸上长满了痘疮,看起来令人十分恶心,他笑嘻嘻去扶秦舒,一只手攀着秦舒的小手臂,一张口便是一嘴熏人的臭气:“秦掌柜,你醉了,我扶你去里屋歇息吧。”
  秦舒想推开,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当下便往前跌去。
  那叫文哥儿的男子顺势搂住秦舒的腰,娇软无力,把她打横抱起,一脚踢开门,往最里面的春榻而去。
  他把秦舒放在榻上,一边去解她的腰带,一边自白:“秦掌柜,你恐怕不认得我,我是赵瑞宏,候府的旁支,现如今在府里替婶子跑跑腿。你第一回 来府里,我领着人在栽花木,你站在桥上那样子比牡丹花还好看,我当时就想,能跟你这样的女人睡一觉,便是死也值了。我惯常做善事,现如今老天爷果然叫我如愿以偿了。”
  他哈哈笑起来,一边忙不迭去解自己的腰带,顿时脱了个精光。
  秦舒拔下头上的金钗,狠狠往自己大腿扎去,顿时一抽一抽的疼,她望着赵瑞宏,笑笑:“原来是你,我记得,你时常来跟你婶子回话的,那日你穿了件绿袍子……”
  赵瑞文听了,手上本来打算去剥秦舒的衣裳,一时停住:“秦掌柜记得我,我那日是穿了绿衫子的。可见秦掌柜心里也有我,不然这么久了,还记得我穿的什么衣裳?”
  秦舒的袖子很是宽大,她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轻轻抚摸,不止赵瑞文,便是她自己也不由得轻轻战栗,她放轻了声音,便显得柔情似水:“去把窗户关了吧,这么冷的天儿,这里又没生个火,染了风寒可不好。”
  赵瑞文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也是也是,不说冷,叫人看去就不好了。”
  他一转身,便觉脖颈处一阵刺痛,刚想开口说话,嘴巴里也流出鲜血来,他见秦掌柜手上拿着一把小玉鞘,刀伤沾着血:“你……你……”
  说出两个字,便直直得往下倒去。
  秦舒割破的是他脖子上的大动脉,鲜血飞溅,顿时流了一大滩。秦舒喘着粗气,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抖抖索索地去系散落的腰带。
  门已经被锁了,门外还守着人,她是绝对出不去的。她瞧了瞧那扇打开的窗户,窗外是一条活水引来的水涧。
  秦舒站在窗前瞧了瞧,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那水涧并不深,不过没过小腿,只是这时节是隆冬,寒冷刺骨,倒是叫秦舒恢复了几分清明。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