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睁开眼,发现赵峋正坐在自己身边目光专注的望着她,眼底隐隐有了红血丝。
“皇上,什么时辰了?”阿妧咳嗽了一声,赵峋将她扶起来,结果朱蕊手中的温水送到她唇边。
待她喝完水,赵峋才道:“丑时一刻。”
阿妧伏在他怀中,小声道:“皇上,妾身又惹您生气了?”
“早就开始低烧,怎么不告诉朕?”赵峋见阿妧睁开眼,面色不虞。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他生气,小心翼翼的偎在他身边,低声道:“妾身想着,既是太医说了会发热,这是正常反应,妾身能挨过去的。”
这些日子来,她习惯了隐忍。
忍着毒发之痛,忍着被宫妃刁难,忍着冯太后的威胁,甚至还要忍受他偶尔的冷遇——除了那次得知香囊有问题的伤心外,她从没向他抱怨过什么。
赵峋终是没掰开她的手,语调波澜不惊的道:“以后难受了及时说。”
“妾身记下了。”阿妧答应得极快,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皇上,您明日还有早朝,早些歇着罢。今夜只能委屈您将就大公主住的屋子,妾身让朱蕊去收拾——”
赵峋拦住了她的动作,“不必了。”
已经这么晚了,难道皇上还要回福宁殿不成?
在阿妧惊讶的目光中,赵峋淡淡的道:“朕就在这儿。”
等她回过神时,皇上已经躺在了她的身侧。
“折腾了一夜,还不累?”赵峋催促道:“赶快睡。”
阿妧乖乖的点头,她悄悄往赵峋身边蹭了蹭,直到贴住他的手臂,才安心的闭上眼,唇角依稀有一抹满足的笑。
一直闭着眼装睡的赵峋,这才睁开眼。
他紧绷的唇角,慢慢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
等阿妧醒来时,皇上已经离开。
“主子,您醒了。”朱蕊听到动静,上前来服侍。
阿妧睡了一夜,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今日不必去坤仪宫请安,她便没急着起来。
“主子,您昨日快吓死奴婢了!”此时房中没人,朱蕊才压低了声音道:“您可是早就察觉到了此事?”
主子先前有安排,怕是知道有人害她,故意那人露出破绽来。
“您哪怕想抓出幕后主使之人来,也不该以身犯险!”朱蕊想起那时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阿妧从善如流道:“朱蕊姑娘说的是,是我轻忽了。不过抓出幕后主使之人,只是一半的目的。”
主子还有别的目的?
“等会儿将海棠叫来,我有事吩咐她。”阿妧没有明说,问道:“她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动?”
朱蕊摇了摇头,道:“自从您上次找她谈过后,她没有半分逾矩的行动,每次出门必向奴婢交代。她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跟您才是正确的选择。”
阿妧点了点头。
等她起身后,青兰和青梅去张罗膳食,茉香去太医院取药,阿妧让朱蕊在外头守着,叫了海棠进来。
海棠进来时,见阿妧靠在大迎枕上,忙跪在了地上。
阿妧平静的神色,竟生生让她觉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主子,奴婢没有做过背主的事!”海棠立刻表忠心道:“这次您落水,奴婢亦是没得到丝毫风声。”
“起来罢。”阿妧淡淡的道。
海棠经过上次的事,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被阿妧当成贤妃的探子彻底清除掉。
“这次让你来,是有件事情交给你办。”阿妧目光清冷的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可信。
这千载难逢能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海棠自然不会放过,她立刻抢着道:“奴婢一定竭尽所能的办好。”
“过两日找机会你去给贤妃的人递话,说我噩梦连连,此番落水,许是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阿妧见海棠面露茫然之色,也并不解释,只道:“再描补上两句,我是如何害怕。”
虽是不理解阿妧的用意,海棠还是连声保证道:“奴婢知道,请您放心。”
阿妧没再多说别的,让她出去了。
“主子,您这是何意?”朱蕊听到了两人的话,有些不解阿妧的用意。
阿妧眼中透出些悲伤来。
“九皇子失足落水那日,正是几位京中贵女入宫的日子,其中便有刘贤妃。”她低声道:“这其中属贤妃胆子最小,又撑不起事来,既是她在我身边安插人,我正好顺手用一用。”
当时的冯太后甚至要被有皇子在身的贵太妃压一头,或许九皇子溺亡,有冯太后的手笔也不一定。
偏巧那一日几位贵女在宫中,其中有没有什么巧合?
“若与她无关,她不亏心自然不害怕。”阿妧说着,眸色蓦地一暗。“若她真的因此慌了神,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那便说明九皇子极有可能是被害的。”
朱蕊露出恍然之色。
“贵太妃于我和阿嫣姐姐有救命之恩,到现在我才敢去碰触这件旧事。”阿妧深吸一口气,神色愈发坚决。“或许这件事水落石出后,贵太妃的心病,能被治好。”
当年阿妧只是个小宫女,被分配到御花园做事。因她生得貌美被同住的宫女嫉妒,故意弄坏了贵太妃最爱的兰花,栽赃到她身上。
阿妧百口莫辩,最后掌事宫女对她的处罚是杖责三十。
她年纪小、身子弱,这三十杖打下去,大概要送了命。阿嫣姐姐凭着自己不要命,求到了贵太妃面前。
贵太妃得知后不但没有怪她们,还主动跟掌事宫女去说,自己不计较兰花的事。
等贵太妃带着九皇子去御花园玩时,还让她们相陪,让掌事宫女不敢再欺负她们。九皇子被教得很好,待她们很是亲切,奶声奶气的叫她们“姐姐”。
有段时候宫女们之间流行编手绳戴,贵太妃拆了自己一串碧玺珠子,分给她们。
她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宫女,贵太妃竟待她们如此的好,那是她们入宫以来最快活的日子。
可后来九皇子早逝,贵太妃疯了,天都塌了下来。
“主子,奴婢亦是受过贵太妃恩惠,情愿和主子一起去做。”朱蕊眼圈泛红,咬牙道。
阿妧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咱们一定能做到。”
***
福宁殿。
早朝散了之后,纪云益追着赵峋来通禀他的进展。
“皇上,臣已查明,舒婕妤私下联络过内务司的人,对熙贵仪所乘的小船动过手脚。”纪云益熬了整个通宵,眼睛有些发红,精神却很好。“那人已经招认,舒婕妤拿了银子收买他,让他将船修理成容易翻覆的样子,要吓一吓人。”
按照常理来看,人在夏日落水,莲池不算很深,至多只会受惊吓,及时救起来并无大碍。
他这话倒也说得通。
只是赵峋的脸色愈发难看,先是杨美人撞了舒婕妤和苗芳仪的船,最终波及到的却是阿妧。
这才是她们的目的。
舒婕妤本来做得隐蔽,甚至自己为了洗脱嫌疑,也跟着落水。
奈何出事之后,他只是吓了吓敬妃,敬妃竟先沉不住气,跑去了舒婕妤宫中。
“敬妃与此事可有干系?”赵峋拧着眉问。
敬妃的哥哥何云蔚这次也领了一路兵马,若敬妃也犯了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回皇上的话,敬妃娘娘宫中未曾参与此事,是舒婕妤安排自己的人去做,如今人证物证都对得上。”纪云益回话道:“舒婕妤的罪,却是板上钉钉的能查明。”
舒婕妤后来亦是害怕了,本想再花些银子堵住那人的嘴,却被纪云益顺蔓摸瓜查到铁证。
既是敬妃没直接参与,他便能暂且留敬妃在宫中。
若阿妧被及时救起来,还真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没成功只能怪运气不好,因为有人提前得知了她的计划,准备将计就计。
“皇上,臣将所有下过水的人全都扣了下来,到今日发现一人神色间有些慌张,表情不大对。臣将此人单独带了出来,正在拷问中。”纪云益被赵峋提醒这是两件事后,立刻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
在他身上,纪云益发现一道新鲜的伤口,他只推说是寻找熙贵仪时,不小心撞到了船角。
“臣想着您曾说过,熙贵仪感觉被缠住了脚踝,想来在挣扎时,曾踢到过这人。”纪云益继续道:“臣正让人比对他额上的伤口与熙贵仪落下的鞋子上的装饰。”
熙贵仪得宠,一应衣裳首饰都是极好的。
针工局得知熙贵仪喜爱蝴蝶纹饰,特意选了一对金蝴蝶镶嵌上珍珠,装饰到了鞋子上,那双缎面的绣鞋极为精致。
“你做得很好。”赵峋点了点头,神色冰冷道:“别把人弄死了,一定要问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只怕不是水草,是人抓住了阿妧。
他蓦地生出些后怕的情绪来。
若这计谋成功,阿妧已经送了命!
这般恶毒的计谋,竟真的出现在他的后宫中。
纪云益答应着离开了,赵峋吩咐崔海青备笔墨拟旨。
舒婕妤因对熙贵仪生出嫉妒之心,在熙贵仪的船上动了手脚,念其并无杀意,只夺去品级封号,打入冷宫,罪不累及家人。
敬妃跋扈,因嫉妒之心欺凌宫妃,念其往日侍上勤谨、且兄长有功于国的情面上,夺去封号,降为正三品修仪。
消息传到宫外,何家松了口气,立刻上了折子谢恩。
后宫之中,则有人开始坐立不安。
第50章 补偿(二更合一)……
皇上雷厉风行且毫不手软的处置, 令后宫为之震动。
舒婕妤打入冷宫倒也罢了,她本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可敬妃家世显赫,兄长又在军中效力, 着实重了些。
李修仪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皇上特意降了敬妃为修仪,是存了敲打的意思。
庆春宫。
敬妃接到崔海青送来的旨意后, 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先前跟贵妃针锋相对,皇上尚且没对她怎样, 怎么这次为了个从四品的贵仪, 竟如此生气。
“本宫要见皇上!”敬妃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不甘的道:“本宫没有害过人, 都是舒婕妤,舒婕妤那个贱人污蔑本宫——”
崔海青望着状若疯狂的敬妃, 如今该称呼为何修仪,他神色不变的恭声:“娘娘,皇上说让您这些日子在宫中反省, 暂时不得离开庆春宫。”
皇上降了她的位份还不够,竟还要禁足她?
见不到皇上, 她与失宠又有什么分别!
何修仪还要说什么, 只听到殿门外传来通禀声:“皇后娘娘到——”
张皇后带着人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 您要替妾身做主!”何修仪已是慌了神, 病急乱投医, 她扑到张皇后面前:“妾身并没有害熙贵仪, 求您替妾身向皇上禀明真相!”
“何修仪, 你冷静些。”张皇后示意桃枝和桃叶扶住她,不让她继续有失态的行为。“还不快领旨谢恩。”
骤然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她身子不由抖了抖。
“妾身, 谢皇上恩典。”何修仪泪如雨下,跪在地上领了旨。
崔海青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这会儿知道哭了,当初办这件蠢事时,怎么没想到后果?”张皇后居高临下的望着何修仪,眼中闪过一抹恨她不争气的失望。
原以为她起码还能与郑贵妃打擂台,她兄长又得用,偏生如此愚不可及。
“娘娘,皇上凭什么那样宠着熙贵仪?”何修仪面上全是愤愤不平的恼恨,她咬牙道:“就因为她生了一张绝色的脸?她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妾身家里还有功于国,妾身忍不下这口气!”
张皇后简直要被气笑了。
“枉你也在皇上跟前得宠过,皇上最忌讳的是什么?”
“且不说眼下阿妧得宠,你去动她就是跟皇上对着干。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风吃醋,是没触及皇上的底线。”
“皇上绝不允许后宫有谋害人命的事发生,你明知道阿妧怕水,却偏偏害她落水。”
若是寻常的责罚打骂,皇上看在何家的情面上,或许还不会夺去封号,降为修仪。
张皇后见何修仪脸色渐渐灰白,愈发掷地有声道:“你不是寻常的捉弄人,你这是要她的命!”“就凭你的作为,可有半点对皇上的敬畏之心,你可配得上‘敬’这个封号?”
舒婕妤没这么大胆子和仇恨要害阿妧,不过是为了讨好当时的敬妃,也并没想真的取了阿妧的性命。
可她们的行为,却险些害死阿妧。
“娘娘,妾身真的没有害人的意思……”何修仪泪流满面,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看她绝望的神色,张皇后走了过去,微微叹了口气,亲自扶着她起来。
“本宫知道,你起来罢。”
何修仪见张皇后的举动,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皇后不愿见贵妃独大,一定不会彻底放弃她!
先是敲打了她一番,自然还要给点甜头。
“既是皇上让你好好反省,你不要再闹,只安心在庆春宫便是。”张皇后安抚她说:“等过些日子皇上消气,本宫会替你向皇上求情。”
“等你兄长得了军功,你的位份和封号自然还会回来。你千万记住,要留得青山在。”张皇后意味深长的道。
何修仪面露感激之色,忙点了点头。
“娘娘待妾身的好,妾身一定牢记在心。”即便知道张皇后是趁机卖人情笼络她,可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低头,以后要听命于皇后。
张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她两句,才起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