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阿妧因在行宫习惯了晚起,想着她不用去给皇后请安,朱蕊等人便没叫她。
故此等阿妧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喝完药后,已经过了辰时。
“苏姐姐去坤仪宫还没回来么?”阿妧有些奇怪的道:“这都巳时二刻了。”
阿妧命人去问,得到的消息却是坤仪宫早散了。
“苏容华还没回来?”阿妧自己去了绣春阁,看到彩屏,疑惑的问:“你们可告诉她本宫回来了?”
彩屏见阿妧来,立刻红了眼圈。
“求娘娘帮帮我们主子!”她跪在了地上。
阿妧惊讶,忙让朱蕊扶了她起来。“有话慢慢说。”
“主子不让奴婢们告诉娘娘,可若奴婢不说,主子的手就要废了!”彩屏哽咽着道:“郑妃又在欺负主子!”
说着,她把郑妃是如何罚跪苏容华,又如何罚苏容华抄四个时辰经书的事都说了。
“她这样折磨人,皇后娘娘没有过问么?”阿妧脸色当即就变了。
彩屏哭着摇摇头,低声道:“郑妃做的隐蔽,知道的人不多。”
别人不知道,掌管六宫的皇后还会一丝风声都听不到么?
“苏容华现在何处?”阿妧知道她是被自己牵连了,自然不能再忍耐。“是在景和宫还是哪里?”
郑妃这才学聪明了些,并不在景和宫见苏容华,而是选了御花园一处僻静的水榭上。
阿妧立刻吩咐朱蕊准备撵轿,亲自往御花园去了。
洛云水榭。
郑妃拿起苏容华抄好的一册经文,斜倚在水榭的护栏上,神色闲适的翻过一页。
“苏容华真真写的一手好字。”她想起苏容华的字连皇上都夸过,心中有了一丝恼火,面上却笑得愈发明媚了些。
苏容华安静的垂首侍立在一旁。
郑妃有心找她不自在,她不想勾着阿妧想起伤心事。
“本宫看着,你写的格外有诚意,果然是与熙昭仪姐妹情深。”郑妃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突然她手一松,苏容华抄好的经书便掉入了水池中。
“哎呀,真是可惜了。”郑妃阴阳怪气的道:“只怕要苏容华重写一份才行……”
她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纤细婀娜的声音正在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竟然是在琢玉宫中休养,已月余未现身的阿妧!
阿妧才来,也不理会郑妃,直接捧起了苏容华的手。
只见那双本就受过伤,已经不复原本模样的手,愈发变本加厉的有些扭曲。“苏姐姐,你的手!”
“昭仪娘娘安好。”苏容华见阿妧来,亦是心中惊讶,她忙拉住阿妧的衣袖,道:“妾身无事。”
这件事虽是郑妃跋扈,却也勉强算是事出有因。郑妃用了替没保住的皇嗣超度的理由,哪怕张皇后也难定罪郑妃折辱宫妃。
郑妃见阿妧竟没理会自己,柳眉倒竖道:“熙昭仪,你可将本宫放在眼中?”
“自然,妾身想看不见都难。”阿妧居高临下的道:“郑妃娘娘身居二品妃位,就是这样欺负人的?”
听她敢质问自己,郑妃霍然起身,怒道:“这就是你跟本宫说话的态度?”
“郑妃娘娘心中记恨妾身也就罢了,偏生把怒气撒到与这事毫不相干的苏容华身上。”阿妧算着时辰不多了,便开门见山的道:“娘娘您位份降了,眼界也跟着降了么?”
苏容华在一旁惊讶的半晌没回过神来,这一点儿都不像是平日里温顺柔婉的阿妧。
“阿妧,你别仗着皇上宠爱就口出狂言——”郑妃被她戳到痛处,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阿妧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卑贱的玩意儿!”
阿妧高高的仰起头,蓦的嫣然而笑。“原来郑妃娘娘也知道皇上宠爱妾身?娘娘欺负妾身,也就是不把皇上看在眼中。”
郑妃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恨不得上前就给阿妧一巴掌。
阿妧也不示弱,眼疾手快的躲开了。
虽说她看起来纤细瘦弱,可她做宫女时,可不是养尊处优的。
苏容华也吓了一跳,怕郑妃伤到阿妧,就要挡在阿妧面前。
阿妧远远看到了一行人走了进来,换了位置站到了临水的一边,面对着来路。
“娘娘为何将苏容华替妾身抄的经书丢在水中?”她抬高了声音哭诉道:“妾身知道您不喜妾身,可您为何要诅咒妾身那个可怜的孩子?”
她这一来就给郑妃扣了顶大帽子,郑妃气不打一处来,也就忽略身后的动静。
郑妃才要抬手去打阿妧时,这次阿妧闭上了眼睛,仿佛要逆来顺受似的。
然而郑妃这一巴掌没能落下去,便被人抓住了胳膊。
郑妃以为是苏容华,正满面怒色的转过头去,看到来人吓了一跳。
“皇、皇上——”郑妃对上赵峋幽深的墨眸,嚣张的气焰立刻被扑灭。
阿妧也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她找人去请了张皇后,皇上怎么过来了?
“郑妃娘娘好能耐。”赵峋松开了手,眸中像藏了两块冰似的,只一眼看去,便让人背脊发寒。“五品容华不够你欺负的,改欺负从二品的昭仪了?”
“若你还是贵妃,是不是淑妃和贤妃都要被你掌嘴?”
听这话不好,郑妃慌忙跪到了地上。
“皇上,妾身没有!”她正绞尽脑汁的想分辨,却见皇上越过她,走到了阿妧身边。
“有没有伤到哪里?”赵峋牵起了阿妧的手。
郑妃抬起头,潺潺水声,宛若心碎的声音。
皇上的温柔,不再是给她的。
第69章 僭越(二更合一)……
“皇上, 妾身无事。”阿妧杏眸中水光盈盈,未曾抱怨一句,却已道尽委屈。
赵峋仔细打量了阿妧片刻, 她身上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 想来还没来得及动手。
阿妧向来在后宫中低调,绝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她今日主动来找郑妃,只可能是为了别人——赵峋的目光落在一旁蹲身行礼的苏容华身上。
“苏容华,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赵峋蹙眉问。
听到皇上问话, 苏容华上前微微屈膝, 低眉顺目的道:“回皇上的话, 妾身的手只是抄经久了,才有些不适。”
今年年初她的手指被人踩伤, 就是因为郑妃不喜她被皇上夸奖。如今郑妃终于在皇上面前露了原形,也算是因果报应。
“皇上,郑妃娘娘让苏容华抄经, 说是替妾身那可怜的孩儿超度,妾身本该感激郑妃娘娘的好意。”苏容华不便说的, 阿妧来替她补充。
阿妧牵着赵峋的衣袖, 娇软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可每日抄四个时辰, 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呀!您知道的, 苏容华的手先前就受过伤。”
有些事, 皇上不过问, 不代表他不知道。
“熙昭仪, 你不要污蔑人!”郑妃见阿妧娇滴滴的霸占着皇上,心头火气上涌,霍然起身道:“本宫可没有强迫过她!”
先来的是皇上, 想来这件事皇上早就知道,也有心过问,才会过来。
若是皇后去请皇上,两人也该一道来才是。
阿妧想通其中关窍,心里有了底气。
“好,假使娘娘您只是提议,抄经四个时辰是苏容华的诚心。可您为何会把苏容华抄好的经书丢到池子里?”阿妧瞥了一眼池子,看着翻涌的水波,很快收回了视线,手指又将赵峋的衣袖攥紧了两分。
这里是延伸到水池中的水榭,要经过一段水面上的连廊。
阿妧本就怕水,又险些被淹死,她要鼓起多大勇气,才能跑来这里。
留意到阿妧的变化,赵峋牵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她的掌心一下,以示安抚。
两人的小动作看在郑妃眼中,心中的妒火几乎压不住。
“本宫手滑,不小心掉下去的。”郑妃咬牙道:“苏容华抄得字迹模糊,本宫看着费劲儿些。”
水池不远处有负责清理的宫人,赵峋让人将经文捞了上来。
虽是已经被水泅开了不少字,因纸张质地好,整本又厚实,所以还剩了不少能看的字迹。
苏容华习得一手好字,并没有因为是郑妃的刁难就轻慢,能看到的字迹皆是娟秀工整,这一大本想来要花不少功夫,足以证明了她的诚心。
赵峋想到阿妧小产时的伤心,望向郑妃的目光又冷了两分。
他命人将经文好好的收起来晾干,淡漠的道:“郑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有证据在此,郑妃无法再抵赖。
“皇上,妾身没有恶意。”郑妃只能勉强替自己辩解道:“妾身自己也曾失去过孩子,难道还不知道熙昭仪的痛么!”
这是郑妃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搬出旧事来,试图得到皇上的怜惜。
苏容华眸中也闪过一抹惊讶,高高在上的郑妃也肯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了么。
赵峋如幽潭般的墨眸中并无波动,他淡淡的道:“你身居妃位,刁难五品容华,实在德行有亏。其一,从今日起,你禁足景和宫一个月,罚份例半年,以观后效。”
“其二,立刻给苏容华道歉。”
郑妃愕然,为了个熙昭仪,皇上竟如此下她的面子。
可若她不遵从,就是抗旨。
“苏容华,本宫并不是有意的。”过了好一会儿,郑妃才苍白着脸,嗓音艰涩的吐出几个字。“本宫向你道歉。”
上一次她手指受伤,罪魁祸首的郑妃却在一旁轻蔑的笑着,似是嘲讽她不自量力。
她等这句道歉已经太久。
虽说这道歉并不真诚,可到底是郑妃认错,是非分明。
这边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张皇后才闻讯匆匆赶来。
“皇上,妾身来迟了。”张皇后因去了怡景宫,凝汐阁的宫人没能及时找到她。她见皇上牵着阿妧,对面站着的郑妃却脸色难看极了,便知道是郑妃落了下风。
赵峋神色淡淡的,对张皇后也不客气:“皇后管理六宫事务繁忙,若是顾不过来,朕找人替你分担。”
四妃之中贤妃不得力,皇上一定想要选淑妃。
自己的权势岂不是要被分走了?
“皇上,妾身一时失察,请皇上责罚。”张皇后能屈能伸,立刻道:“请皇上放心,妾身一定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赵峋没说什么,牵着阿妧的从连廊上回去。
苏容华跟在两人身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郑妃。
只见向来高傲的郑妃娘娘,面上竟罕见的露出几分茫然。
可她并不同情郑妃,若不是有阿妧出头,要受磋磨的人就是她了。
赵峋还有事,将阿妧送到了撵轿前,就先回福宁殿。临走前,还吩咐崔总管让刘太医去一趟绣春阁。
等两人回了琢玉宫,阿妧跟去了绣春阁。
“苏姐姐,是我连累了你。”阿妧没想到自己才出宫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红着眼圈,捧着苏容华肿胀的手指,心疼道:“这一定很疼罢?”
苏容华温柔的笑笑,她抽回了自己手,柔声道:“不过是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疼。阿妧,我还要谢谢你。”
阿妧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旋即想起是郑妃道歉的事。
“本就是她欠姐姐的,迟了这许久,郑妃也并无悔过。”阿妧轻轻叹了口气,她低声道:“郑妃到底得宠多年,皇上也有他的考量。”
如今阿妧也算看明白了些,皇上为何对纵容郑妃。
后宫中虽有淑妃这样贤良且不站队的人,可有些事也需借郑妃这样的宠妃之手去办,尤其是后宫有冯太后在一旁虎视眈眈。
苏容华体谅的点点头。
等宫人通传说是刘太医来时,阿妧才忙让开位置,让刘太医替苏容华诊治。
“容华的手指,待消肿之后,若施以针灸,先前的旧伤也能恢复七七八八。”刘太医给苏容华诊治时,因着皇上的吩咐,格外用心。“您不必担心。”
阿妧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
自从上次去洛云水榭找过郑妃后,阿妧也恢复了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
如今宫妃们看她的眼神都与平日不同,听说皇上发落了郑妃只为了给她出气,说是她掉了两滴眼泪,就让郑妃落得禁足和扣份例的惩罚——
后宫中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可稍微动动脑子,便知道其中有夸张的成分。
不过想到郑妃前次降位份、这次受罚都跟阿妧脱不开干系,一时间也没人敢轻慢这位宫女出身的熙昭仪。
琢玉宫。
那些令她伤心的肚兜和小衣裳小鞋子都被收了起来,阿妧百无聊赖时只得捧着书看。
这日午后赵峋来时,只听内殿静悄悄的,他并没让人通传,免得惊动阿妧。
朱蕊一直替阿妧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朱蕊忙放下针线,牵了牵阿妧的衣袖。
阿妧会意,她闭上了眼,手上松松的握着一本诗集,身上搭着毯子,似是极为疲惫的模样。
赵峋轻轻掀开帘子进来,朱蕊忙也要起身行礼,赵峋摆了摆手,制止了她。
他走到软塌旁,静静看了她片刻。
阿妧虽是恢复得差不多,可仍是容易倦怠。刘太医已经开了不少补药,见效的却慢。
到底是小产让她亏了身子。
赵峋有些心疼,让朱蕊继续守着阿妧,自己则是去找了青兰和茉香问话。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阿妧缓缓睁开了眼。
朱蕊有些不解,为何主子还要继续装病,皇上已经对主子很是上心。
阿妧苦笑一声。
虽然上次是假孕,可那段经历足够让她心惊又心冷。
她还不想怀孕,但这样装下去也不是办法,若她迟迟不好,皇上必要问责刘太医和隗秋平。当初她“小产”一事,就多亏两人帮忙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