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么啊?怎么连衣服都是湿的?该不会是回来的时候遇到洒水车被浇透了吧?哎哟不就是裙子湿了吗,这有什么可哭的,给你买新的好不好啊?晚上我带你去吃汉堡肉行吗?上面插小彩旗还送玩具的那种……
“喂喂喂,你还要哭啊?你再哭可就什么都没了哦?汉堡肉和冰淇淋都没了哦?你最好明白你舅舅的耐心是很有限的,他不开心了就会饿你一晚上。反正少吃一顿也瘦不了,你妈妈看不出来……
“啊!!小祖宗我求你别哭了!自己洗澡还是会洗的吧?!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洗发水!还有,不要再像上次一样把我的洗面奶当牙膏了!好了我出去了!有什么事就大叫!”
仙石要讨厌带小孩,最鹤生会成为例外只不过是因为她很乖,还会帮他捶肩捏背,这样乖的小孩才会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而一切会让最鹤生变得难搞的人和事,都是值得仙石要咬牙切齿去记恨的。
这就跟家长看到自家本来不需要操心的小孩儿成绩忽然跟跳水般骤降,结果发现是被坏小孩带坏了的那种心情一样复杂。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
久到仙石要可能已经不记得曾经还发生过。
最鹤生本来也忘了。
但是对于这种因为羞愧而留下的记忆来说,遗忘的前提是“不去触发”。
只要没有任何关联物能够触发这段记忆,那么它们就会像沉沙一样静静地贴附着河床,任由新的记忆冲刷而过。
“没人欺负我。”最鹤生吸了吸鼻子,说出了和以前一样的话。
“骗谁呢?没人欺负你你能哭得这么伤心?”宫侑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相信她的说辞。
宫侑固执的自以为是让最鹤生失笑。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哪怕在海盗船摆到最高处时她的脸也是僵硬板平的。
“真的没有。”最鹤生又小声地说了一遍,“而且打人会被禁赛的。你还有全国大赛要参加吧?侑。”
宫侑脸上志在必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坏,他哑口无言了几秒钟,紧接着想出对策:“我可以找个麻袋,把他罩住!不让他看到我的脸就行了!”
他再次眉飞色舞起来,像是打心底认为这个对策可行性很高。
“……”
“打人不好。”
最鹤生又劝他:“你不能老想用拳头解决问题。”
“我这还不是为了帮你?”宫侑瞪她。
“为了帮我也不能打人啊。”最鹤生抬着头与他对视,“万一你真的不能参加全国大赛了,是想让我为了你愧疚一辈子吗?”
“……也没什么不好啊。”宫侑嘟嘟囔囔,“你能愧疚到以身相许是最好!事业爱情有一个丰收也不错啊,冠军没拿到到嘴的女朋友也飞了才更惨吧?”
“……”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最鹤生皱着眉,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赞同宫侑的观点。
“但是打人真的不好。”
最鹤生摇摇脑袋,想要把荒唐的想法给甩了出去,长长及肩的头发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幅度的动作拍在她脸上了。
“你是我老妈?还是我老婆?”
宫侑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忽然感觉很不公平。
凭什么他总要去迁就最鹤生?
他为了她二话不说地从神户坐了三个小时的车跑到东京,只吃了两三个寿司垫在胃里一直到现在腹中空空。
结果她半句好话不对他说,只叫他不要去打人。
搞得他真的有那么傻一样!
他宫侑就算再怎么不冷静也拎得清出气和比赛哪个更重要啊!
还有那什么事业爱情有一个丰收也好——屁嘞!
他才不要只有一个丰收!
两个都得到才最好!
明明他只是想哄她开心一点而已。
可最鹤生呢?
她就只会拧着两条细细的眉毛告诉他你别做这个别做那个。
最鹤生被他问得只能沉默。
“你看你又不说话。你都不是,怎么管这么多?”
宫侑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听起来有点咄咄逼人。
最鹤生愣了一会儿。
随后她反应过来,眼眶又是一阵酸热,做出回击:“那你走啊!”
最鹤生喊出这句话,忽然又想起自己正站在公寓大楼的走廊上,这么大声说不定会打扰到其他人。
于是她只好气闷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当我想管你!”
最鹤生感觉委屈。
有脾气不能发的委屈,关心被当驴肝肺的委屈。
她瞪着宫侑,却没能瞪多久。
间间断断地哭了几个小时的眼睛经不起她长时间的瞪视,上下眼睑自作主张地眨了眨,将原本就只是勉强被眼眶兜住的泪水全部推了出来。
她又哭了起来。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明天眼睛肯定不能消肿,那样的话灰二就会问她为什么哭过。
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
毕竟没考好这样的理由也未免太幼稚太不成熟了。
然而最鹤生哭得抽抽搭搭地停不下来。
她小小的胸腔每因为抽泣颤动一下,宫侑的愧疚感就加深一分。
这回轮到他愣愣地看着不断在用手背抹眼泪的最鹤生了。
但最鹤生显然不想被他看笑话。
她伸手来推站在她公寓门口的宫侑。
最鹤生的力气很小,扳手腕都会让人迟疑会不会把她手腕折断的那种。
可七十三公斤宫侑被她推得一趔趄,差点摔倒。
他在她面前就跟个断了腿的锡兵一样。
最鹤生把他挤开,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她包里的东西向来很多,想找到什么并拿出来也不太容易。
空气里只有她抽抽搭搭和翻找的声音。
然后突然又加入了一阵“咕噜”的响动。
是空空如也的肠胃蠕动才会发出来的。
“我饿了。”宫侑说。
最鹤生头也不抬,像是没听到。
“你管我吧。”他蹲下。身,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仰起头去找最鹤生垂着的眼睛。
“……对不起?”这刷新了宫侑最速道歉的记录。
连宫治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即使不和宫治道歉,到了第二天他们照样会因为血缘会因为不得不在起床之后的第一眼就见到对方而和好。
可最鹤生不一样。
她带来了一段全新的,宫侑不知道该怎么照料的关系。
就跟一个养惯了仙人掌的人,现在却要他去养玫瑰一样感到迷茫又有点慌张。
因为玫瑰娇气,养不好就死了。
如果宫侑不在意,倒是可以放着它去死。
但遗憾的是他在意,还在意得不行。
“我又不是你的谁,干嘛管你?”
最鹤生嘴尖牙利,用他的话堵他。
宫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简直想穿越回三分钟前扇自己。
“连尼拉都比你有良心……”最鹤生低声说,“只要我陪尼拉玩,它就会很喜欢我。我叫它的名字,它就会马上朝我跑过来蹭蹭我……”
宫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让他说自己比狗都不如,他也是说不出来的,他的自尊不允许。
可最鹤生的眼睛被刘海挡住了,他看不见,只能看到映着点点光晕的水滴落下来。
他想了又想,站起身,在最鹤生反应过来之前捧住她的脸,将她的脸往上抬,然后轻轻地朝她喊:
“汪?”
第157章
桐山零回到公寓楼下已经是晚上十点。
多摩川的流水依旧淙淙地朝着东边淌去,他也顺着川水的流向往前走。
步履说不上蹒跚,但也不太利索。
在即将过去的今天里,他进行了三场对局。
其中一场下的是节奏虽快但相当烧脑的快棋,还有一场被对方逼到了不得不走出千日手的局面——一种会将对战尽可能延长的战术,简而言之就是打持久战,进行几乎没有尽头的博弈斡旋。
虽然有点狼狈,但所幸最后他还是赢了。
不过高强度脑力劳动带来的消耗不比体力劳动要少。
好在公寓楼楼下就有家711,二十四小时向饥肠辘辘的行人敞开怀抱。
货架上剩下的饭团全部贴上了半价促销的标签,零散的几个口味都是桐山零不太喜欢的。
然而晚归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矮子里面挑高个。
店员问他要不要加热,桐山零思索了大概半秒后还是点了头。
在高温的加热之下,塑料包装里的饭团被水汽包裹。
分开的海苔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饭团本身已经不能算是米粒分明了。
一顿不算好吃的晚餐。
不过这已经算是桐山零对自己比较好的情况了。
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不吃,回家直接倒头睡大觉。
但最近劝诫他要按时三餐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见到他瘦了这群人会骂他不好好吃饭。
见到他胖了这群人还是会骂他不好好吃饭——反正又去吃什么快餐了吧,桐山你这样不行啊,还是长身体的时期什么的。
多是这样琐碎又温柔的责备。
今天我可有好好吃饭。
他抱着这样的微微雀跃的心情拾阶而上,动作缓慢。
毕竟这幢老公寓的隔音不算太好,太重的脚步声都会引来脾气不好的邻居的投诉。
在走到他房间所在的那一层的楼梯口时,桐山零听见了一声“汪”。
音色清亮。
想必是只很健康有活力的小狗。
可他们这幢公寓有明文规定不准养狗啊。
桐山零看着脚下的台阶,心想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万一是好心将小狗捡回来收留一夜为它寻找领养人呢?
他低下头,打算就这么一路目不旁视地冲到自己的房间门口。
但走廊本来就不宽,有人将他的去路挡掉了大半。
谁?
桐山零抬起头,望过去的第一眼他没敢仔细看,理所当然的连投去第二眼的勇气也没了。
因为那是两个看起来非常亲密的人。
金发的少年双手捧着面前少女的脸,像捧着一本书,徐徐地想要从那个女孩脸上读出些什么。
两人的脸桐山零都没看清。
因为男生侧对着他还低着头,女生虽然面对着他来的方向,但几乎被男生的身形遮挡完全。
应该是情侣吧?
桐山零好希望自己现在能变成透明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可惜这个真挚的愿望这是不可能被实现的。
否则早在十年前他就应该获得这样的能力了。
不然叫他们让开?
……不,还是算了吧。先下楼,去711躲一躲。
桐山零想,反正再过半小时,他们总该走了。
这个想法一经萌发,桐山零便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掉头,准备无声且迅速地向楼梯直奔而去。
此时他的愿望依然是成为一个透明人。
因为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脚步声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也是无法掩藏的。
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个人的对视可以更加深情一点,最好深情到不被周围任何人和事打扰到的程度。
用抱头鼠窜这个词形容眼下的桐山零或许不足为过。
但天不遂人愿这个词之所以能被创作出来,也是有足够且坚实的事实做为基础的。
“桐山君?”
桐山零听见有人在叫他。
而且声音相当耳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个声音和一个名字连系到了一起,然后扭过头,用目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与此同时那个男生也将头转了过来,桐山零看清他的脸。
桐山零笃定自己在哪见过这个男生。
可今日运行过负的大脑不能帮他迅速翻找出那段记忆,好在强行搅动后他还是收获了除了一阵从太阳穴深处传来的隐痛以外的有效信息。
然后桐山零的表情就凝滞了。
“最鹤生……”桐山零艰难地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有……宫侑君……”
“晚上好啊……哈哈……”桐山零一边干笑着,一边由衷地在心中祈祷:
神啊,如果,如果你能听到我的愿望的话……
求求您现在让我变成空气吧…………
撞见正在热恋中的邻居什么的……也太尴尬了……!!
好巧不巧的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和他拥有同样“神啊让我变成空气吧”想法的人忽然还有一个!
无辜路人除了桐山零是没有第二个了。
至于宫侑,他是大赛型选手,再让人紧张的场面他都从没露过怯,更别说想要退缩。
最鹤生的脸颊从沾满眼泪被风吹得有点清凉飙升到可以煎熟鸡蛋的炽热只用了五秒不到。
在这五秒之间,她久违地体会到了脑袋短路的感觉。
而上一次让她慌张到这种地步的事情,还要追溯到小时候及川彻突然往她身上扔松毛虫的那会儿。
及川彻当时并没有蔫坏到直接扯开最鹤生的衣领,把松毛虫扔到她的衣服里——《花与爱丽丝杀人事件》里的女主,就曾经干过把蜜蜂扔到了喜欢的人的衣服里的缺德事,最鹤生看后只想嫌弃她活该又神经——他只是把那只松毛虫扔到了她的肩膀上。
其实原本只是最鹤生在原地蹦两下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偏偏她认出了那个忽然飞过来的棕红色长毛生物是松毛虫,然后最鹤生的小脑袋瓜就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