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东大或者京大的入学测试题中,这个信息所呈现在卷面上的模样可能会变成:
16世纪之后,山鉾是如何运营山鉾巡行活动的,并对周边的城市治理产生了哪些方面的影响。请在方格答题纸上,用5行以内的文字陈述您的答案。
说是日本史,但考察的重点其实更偏向社科。
像同是文学部的灰二也经常会在课上被老师布置诸如“请思考在中止、再延期、缩小举办、通常举办的四种情况下,东京奥运会该如何举办”“假定你是东京都知事,请结合设定资料所给的受灾人数、交通情况、避难所、天气等要素,设计灾后处理应急措施”之类令人头大的课题。
可普通高中生哪会去思考这些。
他们的生活里有恋爱,有社团,有放学后去卡拉OK唱歌,去电玩城打街机,几个人像一簇蒲公英似的扎堆在一起捧着手机为自己的Idol尖叫,还有的回去参加偶像的握手会。
这些最鹤生都没有。
她的生活是单调的,单调到当初连打游戏这个爱好,都是清濑理慧怕她读书读傻了,强塞给她的。
最鹤生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妈妈给她买会员,她就收下;妈妈给她买游戏,她就在空闲时间一盘一盘地往下打。
然后由此她认识了很多朋友。
最鹤生将这份功劳归于有相当丰富人生经验的妈妈。
她只是被妈妈推着,顺势而为罢了。
可她自己主动想要做的那些事情呢?
学习没搞好。
和牛岛的告白没说出口。
社团是自己要加的,可现在她却萌生了退却的心理。
好像自从离开了父母的关护后,她就变得一事无成了。
想着想着,最鹤生又想哭了。
她抱着一盒纸巾蜷在椅子上,眼泪模糊视野,没办法好好看清书本上的内容。
但哭也是一种自我排解的方式。
最鹤生迷迷糊糊地默默哭了一会儿。
五点过后陆陆续续会有家庭主妇起床为全家准备早餐和便当,老公寓供水的水压从这一刻起被增强。
公寓内的简易厨房就位于进门不到两米的走道一侧,洗菜池的水龙头有点松动,水压一增强,每隔十几秒就会漏下一滴水。
灰二认为无伤大雅,主要是滴水的时候最鹤生通常都不在家,而他也不会换水龙头,喊修理工上门的话似乎又没有太大必要,于是就偷懒拿了个小盆放在池子里接水。
最鹤生早上浇花用的水就是从这里面舀出来的。
她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偶尔听到水落入盆中的滴答声,窗外有扑棱着翅膀的小鸟掠过,连接着一整层楼的下水管道开始涌现水流冲刷而过的声音。
在这种近似于白噪音的环境下最鹤生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座浸在夏日晨雾中的城市也苏醒了。
巨大机器重新开始加速运转,每个人都是嵌在其中的小小螺丝,谁都不会例外。
在这样的庞然且冰冷的存在面前,一个人的悲喜是太过渺小的事物。
没人会在意她为什么哭,所以眼泪只要在家里流就好。
最鹤生重新洗了脸,发现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还是有点肿。
家里没什么冰的东西,她打算去楼下便利店买瓶鲜奶敷一下眼睛,让它们看起来不要那么像核桃。
她查看了今天回收分类,准备带走对应需要处理的垃圾。
自从医生说灰二可以开始适度运动之后,最鹤生便不用再在大清早跑去帮忙做复健了。
日历挂在门后,打开门之前她抽出卡在日历上方双线铁圈里的记号笔,在今天的数字上画了个圈,等睡前她会再补个叉上去,这就是最鹤生开始和结束一天的仪式。
推开门之前,最鹤生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房间。
居住了将近三年,这里依然是一间空空的屋子,不常有人来造访。
比起有灰二在的竹青庄,这里对于最鹤生而言其实只像是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她是个很喜欢热闹的小姑娘,从小也是在热闹里长大的。
然而此时此刻,这间房间中能与“热闹”一词沾边的居然只有阳台上那一盆欣欣向荣的绿萝。
她忽然理解妈妈为什么要让自己至少养一点活物在房间里了。
风吹过绿萝的叶子,或许会发出飒飒的轻响,但它们都被玻璃门拦下。在这里没人会跟她说“一路小心”的话。
这幢公寓并非是坐北朝南的建筑。
门外的走廊,也就是最鹤生的一居室门口正对的其实是日出的东方。
早晨六点的东京是什么样的?
天空像是从浅葱过渡到山吹的水彩画,浅浅的洋红色和清冷空气的蓝色攀漫过大地上的一切。太阳已经跳到了地平线上方,逐渐摆出灼人的架势。
然而这些愈发趋于刺眼的光几乎被背对着她房门,趴在走廊围栏上的少年挡去,在他的周身镶下一圈毛茸茸的绒边。
宫侑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之后慢悠悠地转过头,抬起手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最鹤生不能说自己有被吓到,但至少是惊讶的:“早上好......侑在这里做什么?”
宫侑没回答这个问题,东京的早上比神户温度低,他只穿了短袖,两条手臂露在外面有点冷。
他搓了搓手臂,站直身子走到最鹤生面前,扫了两眼她手里的双肩包和垃圾袋,伸出手:“要帮你拿吗?”
最鹤生摇摇头:“不用了。”
“嘁,没劲。”他瘪了瘪嘴,看见最鹤生把门反锁,赞许地点点头,“安全意识蛮到位的嘛。”
“你大清早等在门外就是为了挖苦我吗?”最鹤生有些无奈地望着他,往楼梯口走。
宫侑立马跟上她:“不啊,我要出去晨跑。”
“你不回去训练吗?”
“县大赛刚结束,这两天放假修整。”他觉得自己不用多说,最鹤生也能明白劳逸结合的道理,“但是晨跑还是要的。”他又补充道。
“这样啊。”最鹤生走在他前面下楼,不紧不慢的速度限制了宫侑这个大长腿的发挥,但这个角度宫侑能更清楚地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忽然有点想念最鹤生从前缎子一样长发。
他和最鹤生的话题一直不多,可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宫侑也没有感到急躁和局促。
他觉得自己能一直跟着她,哪怕她想只靠双脚走去兵库都行。
“晨跑的话,我建议你去河边,早上那里人少。”
走到路口的时候,最鹤生突然停下脚步,为他智乐个方向。
朝那边走的话大概就是河边。
宫侑望着她:“你今天要去学校?”
最鹤生说:“要去拿成绩单。”
“你学校在哪边?”
最鹤生指向与河边完全相反的方向。
“噢。”宫侑点点头,说,“你走吧。”
“那再见。”最鹤生也不留恋。
然而没走两步,她转过身,发现宫侑还跟着自己。
“不是说去跑步吗?”她侧头看着身后的少年。
“我不想去河边跑。”这人一副要和她作对的样子,但软绵绵的关西腔却让他话里的锐度骤减。
“这边车很多。”最鹤生劝道。
“我散步不行吗?”他发出啧声,提醒她,“前方到站,垃圾房。请需要扔垃圾的乘客将随身垃圾带走。”
“......随便你好了。”最鹤生放下手中的垃圾袋。
她拿任性的宫侑毫无办法,就连劝他也只是不太抱希望的象征性的。
宫侑跟着最鹤生跟到了便利店。
在此期间他一路都在溜猫逗狗,然后再仗着自己腿长以及最鹤生怕他迷路的担心大步追上来。
最鹤生食量小,她只拿了一个饭团和一盒牛奶就去结账,等店员加热好就拿着自己的早餐在落地窗前的高凳上落座。
宫侑过了会儿才过来。他怀里抱着一个手撕面包三个饭团还有一盒酸奶,满满当当的,这么多东西,光是加热就花了不少时间。
然而等他放下怀里的所有东西之后,最鹤生才发现宫侑还拿了一根蓝色包装的棒棒糖。
在运动社团摸爬滚打太久,男生的胃口有多好、进食速度有多快,最鹤生比谁都清楚。
她拿着冰牛奶冷敷眼睛,用比平常更慢的速度吃完一个饭团的时候,宫侑已经吃完面包并准备开始消灭第二个饭团了。
冷敷好歹能起到心理作用,但一直拿着冰牛奶盒的那只手不太舒服。最鹤生的指尖被冻得有点僵,放下牛奶盒,正准备换只手,宫侑却把她的牛奶抢走了。
“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丑就少哭。”他拿过那盒牛奶,垂眼扫过生产日期,哪怕便利店的牛奶是否在赏味期限内这种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他把一个饭团放到最鹤生一直拿着牛奶的那只手心里:“拿着。”
刚刚加热过的饭团其实还有点点烫,但放在她冰凉的手里温度刚好。
然后宫侑抬起手,把牛奶盒贴到最鹤生另一只眼睛上。
纸盒上凝结了些许水珠,最鹤生被冰得往旁边躲了躲。
宫侑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躲什么。他没多想,径直拿着牛奶盒往自己身上T恤上擦。
而最鹤生的眼睛又变得像是哭过那样,长长的眼睫上沾着细小的水珠。
她自己用手背擦了擦,结果把自己的眼角也擦红了。
“笨蛋。”他拆开自己买的一堆东西里的那根蓝色包装的棒棒糖,贴到最鹤生唇边,又骂了句,“呆瓜。”
最鹤生无端被骂,有点生气。
可她一张嘴就遂了宫侑的愿,让他一下就把棒棒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最鹤生过了好半天才尝出味。
蓝莓的。
她抬起眼睛看向宫侑。
少年撑着脸,皱眉望着她泛红的眼睛:“傻子。”
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那么辛苦的清濑最鹤生。
只会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的清濑最鹤生。
“傻子最鹤生。”
他又说。
第160章
宫夫人让给突然跑出门一夜未归、并且还没有回家迹象的哥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的时候,宫治正在美滋滋地独享加班到今早才归家的老爸带回来的奶酪蛋糕。
为他开门的是宫治。而他却跟宫治说这个蛋糕你和宫侑一人一半。
宫治没有任何不满。
他对此非常习惯,因为从小就在和宫侑分享所有东西。
所以难得少有的独占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很想好好享受这一时刻。
然而手机在楼上房间,他只能垮下脸,暂时放下手中的奶酪蛋糕,去拿手机给宫侑打电话。
这个弱智出门过夜居然连往家里报个平安都不会,尽让老妈操心。
宫侑就是只永远都长不大的荷兰猪!
因为没能一口气吃完整个奶酪蛋糕而感到愤慨,宫治皱着脸开始尝试拨通双胞胎哥哥的电话。
没有宫侑的世界对宫治而言,在某种方面——又或者说许多方面——是相当幸福的。
房间和餐桌都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更加宽敞、早上起床不会有人和他抢洗手间、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就从他的衣柜里拿,然后美其名曰说是借,再然后那件衣服就再不会回来、老爸老妈说“你们两个一人一半”的甜品零食可以一个人独享。
而要是说这就是独生子女的快乐的话,那宫治多少是有些羡慕他们的。
但有多少独生子女能像他一样只从“只有一个人的房间”、“只有父母和自己的餐桌”、“必须自己一个人吃完的甜点”这种小事之中汲取幸福,哪又是未可知的事情了。
毕竟会让宫治感到如此幸福的前提,是他有个无论如何都会回到这个家里来的哥哥。
忙音大概响了半分钟,电话终于被接起了。
“什么事?”
宫侑的声音听上去百无聊赖,但不是那种刚睡醒或者被电话吵醒的迷瞪瞪,至少他被吵醒之后脾气不会这么好——虽然这个人的态度本身就很差劲。
宫治注意到他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不像是人流稀少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宫侑应该在晨跑。
神经病才往人堆里面扎。
“你在菜市场吗?”宫治问,“老妈问你还打不打算回来。”
“回啊,怎么不回?明天就回。”宫侑只字不提菜市场,所以宫治合理怀疑他正在做的事和最鹤生有关。
于是他问:“最鹤生人呢?不在旁边?”
“我哪知道。”宫侑冷笑着。
但宫治百分之一百肯定他是装的,这家伙只是不想和他说而已。
宫侑向来如此。
他喜欢什么,就要给什么盖章。
可盖完章之后,他就开始喜欢欲盖弥彰。
像是生怕谁把他喜欢的东西抢走似的。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眼光确实不错,他会喜欢的东西大多都很受欢迎。
比如说排球。
比如说金枪鱼寿司。
比如说焦糖布丁。
比如说上个季度一上市就脱销的运动外套。
可这些东西都是只要花钱就能买到的,而且只要花了钱,就会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钱货给出去的一瞬间契约就成立了。
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契约不能单靠钱。
首先最鹤生会拒绝宫侑为她花钱,其次就算花了钱,她也不能属于宫侑。
奴隶制度是人类文明中的糟粕。
可宫侑偶尔会觉得如果有某种方式能让一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也很不错。
宫治不知道宫侑这种藏在心里的阴暗想法,但他很清楚自己双胞胎哥哥的独占欲有多重、自尊心有多强。
哪怕宫夫人十月怀胎把他生下,还是会时不时地想把这个死孩子塞回自己肚子里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