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把补水站、途中的休憩区设定在哪里也颇有讲究,得自己踩点才行。
若非如此,这条街上通常只会看到宽政大的学生。
用伪下町一家炸鸡店老板的话说,只有善于发现的眼睛才能领悟他们这条街的好,他们和对面总是搞庆典活动(有一次还有皮卡丘玩偶的游行)妖艳贱货的商业街不同,走的是质朴实惠低价亲民的路线。
这话最鹤生早在三年前就听过了。可宫侑是第一次听,听得想翻白眼。
他讨厌这种自卖自夸的行为,尤其是这家店的业绩看起来相当惨淡。
虽然不常来东京,但他好歹还是逛过涩谷的。
哪边更繁华哪边更落魄还是能区分出来。
可最鹤生只是一边笑一边说是,态度还绝非是因无奈而敷衍的。
老板因为她的附和笑得满脸褶子,宫侑注意到他给最鹤生的那袋炸鸡多装了好几块……
宫侑期待的“哇这个是最鹤生你的男朋友吗”的八卦并没有出现。
而对方似乎对她经常和不同男生在走一起这件事相当习惯,甚至问出了“啊,最鹤生,这是你朋友还是社团的新部员?以前没见过呢”这种问题。
你妈的。
宫侑磨了磨后槽牙,没忍住伸手扯了一下最鹤生已经长长快落到肩膀的发尾。
但他又怕她痛,生气,没敢下狠手就飞快地松开了。
然而那依然是一股不能被忽视的力,就像上课的时候后桌在用笔尖戳你的背一样。
“怎么了?”最鹤生回过头,看到老老实实把手收回身侧的宫侑,将手里的炸鸡递给他,“侑也想吃么?”
“……”
不吃白不吃。
宫侑接受了她的好意——对每个人都能释放的好意,从来没有因为他是宫侑而变得特殊过。
出乎意料的,这家炸鸡居然真的很好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肉汁把宫侑的舌头给烫了。
于是他又要了一块,而装炸鸡的纸袋一直被最鹤生拿着。她几次想要将袋子直接给他,但宫侑一点接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是想让最鹤生一直重复这个递给他的动作,心理作用让炸鸡更好吃了。
他以为最鹤生会去竹青庄或者回公寓。
但街景倒退,店面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穿过的空地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宫侑被热得有点烦,可最鹤生笔直地往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停下来。
之后他们又爬上了一座坡度不那么平缓的山丘,绕过坐落在这里的一片外墙面干净街道整洁的高级住宅区。
中途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最鹤生说他们已经爬到了这座山的最高处,宫侑不懂她的依据从哪来,最鹤生就将手臂稍稍抬高,指向无云天空的另一端,越过通透的空气,能看到伫立在那的富士山和丹泽群山。
最鹤生也不告诉他要去哪,直至潮湿温热的风自远方来,宫侑才发现最鹤生带他到了多摩川边的堤防。
在这个方位完全看不见她居住的那幢公寓楼,不过在桐山零的阳台上,宫侑倒是远远地望见过这座将多摩川两岸连接起来的斜拉桥——那时它小的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挡住。
河滨的足球场有高中生在踢球,他们呼唤传球的叫喊声远远传来也依然清晰,旁边没有遮蔽物的观赛席上只有零星几个脑袋上盖着毛巾的成年人,可能是家长。
没能在附近找到走下堤防的台阶,脚下的草地踩上去有种久违又让人欣喜的弹感。
最鹤生小跑起来,并不是想甩开什么的速度,因为宫侑只是把步子迈大就紧紧跟上她了。
她一路跑到斜拉桥下,护栏将人和多摩川不绝的流水隔开。
旁边立着禁止翻越栏杆的牌子。
宫侑的视线刚从警示牌上挪开,下一秒就看到最鹤生提起裙子抬腿跨了过去。不熟练的动作让宫侑庆幸,至少说明她不常这么乱来。
他也不问她要干嘛,因为问不问他都是要跟着的。
在今天返回兵库之前,宫侑已经决定好不会和这个才哭得天塌地陷的人距离五米以上。
桥洞里也没有很凉快,只有风声比外面大点。角落里堆着三两张被水泡坏的瓦楞纸板,是流浪汉在这里留宿过的痕迹。
最鹤生从包里掏出两本书,将其中一本扔到地上,坐下。
另一本拿在手里,她抬起头问宫侑:“要不要?”
“没你那么讲究。”宫侑直接席地坐下,最鹤生见状将书收回包中,抱着膝盖望着多摩川水流去的方向。
宫侑熟悉这种把脑袋放空之后的神色,好在跟最鹤生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沉默也不会感到尴尬。
他不再说话,决定酷一点,等最鹤生想开口向自己诉苦时才做那个将怀抱无偿借给她依靠的人。
然而这样的美梦终究落空了。
坐下看水的第三分钟,宫侑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右手腕骨凸起的那块,然后那里立刻肿起了一个包。
第五分钟他的余光瞥见了一只蚊子从自己脸侧飞过,忍住没有动弹。
第六分钟宫侑终于忍无可忍,他暴起,把一只趴在他手臂上的蚊子拍得血肉模糊。
然后听到旁边“噗”的一声笑。
“笑什么啊!”宫侑很不高兴,他发现蚊子只咬自己不咬最鹤生,越发恼羞成怒,“不准笑!”
最鹤生咳了一声,真诚又努力地憋笑,对宫侑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随后站起身,翻回河堤,消失了一阵,很快又出现,再翻了回来……
“把这个涂在被蚊子咬的包上应该会好点。”最鹤生把刚摘回来的药草放在手心里搓碎,汁液将她的手心染得泛青。
“是什么东西??”宫侑看着这可疑的草团,不禁发问。
“马齿苋。可以止痒的。”
最鹤生又往前探了探手,宫侑如临大敌,连忙往后缩:“我不涂!”
“不是痒得难受吗?”
“那也不涂!”他看着那团绿油油的东西,心里直发毛,嫌弃地把手背到身后,“等下去药店买点别的药就行了。”
“噢。那好吧。”最鹤生收回手,却没扔掉那团马齿苋。
宫侑赌她是在等自己后悔,他不想在这种方面从心,但蚊子包这种东西真偏是越不想在意就越痒得不行。
这场单方面的僵持当然是以宫侑屈服为落幕的。
他把自己搓得又红又肿的手腕递过去:“帮我弄!”
理直气壮的。
不过也的确有理直气壮的理由。
毕竟要不是为了陪她,宫侑也不至于被咬成这样!他已经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脸上的那个包肿起来了!
为了形象,为了不让这个蚊子包肿得更大,他甚至不能去碰!
不然宫侑早就用指甲在上面摁个十字出来了!
当然,说出“帮我弄”的同时,宫侑还顺便做好了被这个心硬得像块石头的女人拒绝的准备。
最鹤生对他的态度泾渭分明。
而且他笃定,是唯独对他如此泾渭分明。
宫侑见过最鹤生喂紫原敦吃章鱼小丸子,可她却不肯喂自己吃炸鸡块。
之前来的路上他没想别的,就一直在思考这个。
最后他只能得出“是因为自己向最鹤生告白了,而紫原敦没有,所以错失了许多吃豆腐占便宜的机会”的结论。
这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只是因为他对她告了白就要被区别对待?
哪怕如宫治所说,宫侑人生中一多半的不开心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他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告了白,利用她因病昏倒而未能听到告白辜负了他的愧疚感,将自己本该立刻到来的死刑延后,变成近乎没有期限的、令人煎熬的死缓。
——让我活在欢呼,或者嘘声中。
本来希望无论生活还是比赛都能更加泾渭分明的人明明是他,是宫侑才对。
可比起得到一句“我不喜欢你”之后老死不相往来,他果然还是不想被清濑最鹤生拒绝。
事到如今要让他放弃之前一切的努力也太过分了吧?
他是在认认真真地喜欢这个女孩的。
否则谁会在这么热的天跑到陌生的城市来陪她在河边喂蚊子?!
他都努力到这种份上了,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回应难道还有错不成?
虽然眼睛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画面,用于分析的大脑却没那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靠一会。”
像是麦穗那样弯下腰,只是为了将额头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年发出了呓语一般的声音。
似乎是怕她拒绝,他又飞快地补充道:
“就一会儿。”
“马上就好。”
“你自己在心里数十个……十五个数我就起来。”
“一。”
“二。”
“三……”
“很快……”
“马上就行了……”
所以不要拒绝我。
不要那么快推开我。
再多考虑一会。
再多比量一下。
再多看我一眼。
然后你就会发现,我比那些喜欢你的人,都要更加喜欢你。
他在心里念念,脑子居然真的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他昨晚通宵了。因为总是想着那张哭脸。
直到外面天光微亮都没睡着。
后来就干脆没睡,换好衣服跑到走廊上等最鹤生出来。
他应该把这些事情高声朗读出来。
只有说出来,最鹤生才能直到他做了这些。
更何况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也从来不是宫侑的风格。
可他又不想说出来。
万一到时候还是被拒绝发了好人卡,那做了这些事情的他,岂不就和一个傻子一样可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侑隐约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又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问:“排球和我,侑更喜欢哪个?”
他迟钝地反应了半天,然后心想:这种白痴问题肯定不是最鹤生问的。
她不是这种任性的人。
就是因为太不任性了,所以才和牛岛若利发生了误会。
宫侑一开始就是因为她绝对不会问这种问题才喜欢上她的。
可现在呢?
现在呢?
……为什么到现在还能问出更喜欢哪个的问题?
“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我不够喜欢你?”
宫侑顿时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头,单手就能捏住她的脸颊肉往中间挤。
“我已经很喜欢你了!”他显然开始在生气,“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够喜欢自己!”
“你值得我喜欢,你和排球一样重要——我都不想说这种话了,反正你都不信,那我证明给你看就是了。
“可你也不能总是把自己排在其他东西后面吧?!昨天我就想骂你了,为了别人付出时间精力还弄得自己成绩下滑把眼睛哭成乒乓球,你是脑子里进多摩川了还是进东京湾了?!
“活得自私一点快乐一点不好吗?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干嘛?闲得慌啊?”
忍无可忍,宫侑给了最鹤生一个脑瓜崩。
听她捂着额头痛呼,心情是这两天中前所未有过的畅快。
“那要是我拒绝你的表白呢?”
“…………”
宫侑听完一愣,他合理怀疑清濑最鹤生是在报复自己刚才的那个脑瓜崩!
他低下头,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
放下手,抬头看到最鹤生那张微扬的、守着他给出答案的脸,又烦躁起来。
做人不能太双标。
至少不能在刚说完一个道理的时候又推翻自己的道理。
在遇到清濑最鹤生之前,宫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电视上的角色能说出“只要你幸福就好”的令人作呕的台词。
别人的感受和他有什么关系?
同学的感受和他有什么关系?
队友的感受和他有什么关系?
甚至,宫治的感受和他有什么关系?
人的悲喜不能共通这话就讲得很对。
可不能共通是真的。
看见她难过,会生气会着急也是真的。
所以。
“可以啊。”
宫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怎么不可以。
“我说过了吧?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第162章
料峭的二月,樱前线与逐渐回暖的气温依然在南部徘徊不前,如果必须在矮子里面拔出一个高个,那么东京的确是要比寒风如刀的仙台暖和上那么一些的。
最鹤生今早起床的时候外面还是灰蒙的。
叫醒她的不是闹钟,而是阳台门被拉阖上的响动。
大约半年前开始,这扇玻璃门的滑轨就会时不时卡壳的状况。最鹤生推测大概是哪个地方起了锈,但她总感觉为了这点事喊人上门来修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主要是除了开关的时候,这扇门没有别的不好的地方。
不过那只限于她一个人住的时候。
但是今天不同了。
“哎呀……吵到你了?”那个从阳台上走进来的人走到最鹤生的床边,身上带着一丝丝寒气,她伸手摸了摸最鹤生的头发,“要不要再睡会?过五分钟妈妈再喊你好吗?”
最鹤生胡乱地摇了摇头,小声问:“几点了?”
“还早,才五点五十七。”清濑理惠将昨晚提前从衣柜里拿出的衣物放到最鹤生的床头,看着她逐渐变得清明的眼睛,“真的不要再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