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鹤生惊声地尖叫,慌乱地用手去拍打那只松毛虫。
结果自然是虫体上的毒毛扎进当时还只有几岁的幼儿肌肤之中,让她在两个小时后便开始全身大起疱疹,断断续续地发了几天的烧。
人在混乱混沌的状态中总会做出许多与自己本意相违的事。
比如说——喊出本来不应该喊出来的名字。
呃,其实桐山零的名字也没有禁忌到这种地步,毕竟他既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
但当事人最鹤生现在还是后悔,非常后悔。
因为要是不喊该多好!
要是不喊,就算桐山零可能会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那对男女居然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按照他的性格肯定也不会随便往她身上猜测的!!!
可偏偏,最鹤生就是喊了。
本来她被宫侑捧着脸的时候就已经够慌张的了!
毕竟自从她满十三岁之后就没有男生会靠她那么近过!连灰二都不会!
她不懂宫侑发什么神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注视让她浑身哪哪儿都不舒坦!
她被他盯着,湿漉漉的脸颊还贴着他温热的掌心,感觉这辈子的脸都在刚才五分钟里丢完了。
——一分钟都不想跟这个人多待下去!
而就在这时桐山零忽然出现。
她并不想把第三方拉入尴尬的沼泽,但嘴巴比脑子动得快。
在最鹤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宫侑的确不再盯着她看了,但桐山零也把她看清楚了。
更让人窒息的是,他居然还认识宫侑??
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别说什么瞳孔地震,最鹤生现在几乎是脑浆在沸腾。
她刚才真的和宫侑贴得太近。
很难不会被误会吧?
最鹤生感觉自己的耳尖也变烫了。
“哦,桐山君,好久不见。”和她相比,宫侑倒是镇定自若地回应起桐山零结结巴巴的问好。
这种时候想要气氛变得不那么尴尬,要不就学学宫侑,心脏够大,脸皮够厚,只要他不觉得尴尬,那世界上就没有能让他想要把脑袋埋进地里的东西。
或者要不就老老实实当个心理承受能力普通的普通人,想想在这种情况下该找哪些话题,该说点什么,缓和缓和。
显然桐山零和最鹤生都是后者。
体感时间过得很慢,但桐山零知道再不说点什么的话(对他而言的)情况大概会变得很不妙。
他好说歹说算是个天才。
而爱因斯坦说得好,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往往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来的重要!
棋局上的危急时刻,这百分之一的灵感总是能救他一命。
至于现实生活中,桐山零还没试过。
但好在他还是想出要说什么了。
“那个,最鹤生。”桐山零无处安放的手局促地挠了挠头,“你是不是把狗带到公寓来了……”
“我们公寓楼有规定不准养狗的……啊,我没有说要你把狗丢出去的意思,就是怕到时候小狗叫的话,说不定会有人投诉到物业那里……去……”
诶?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因为最鹤生的眼睛越睁越大,而宫侑的脸色也越变越黑。
……说错话了!
桐山零心中的警笛大作。
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桐山零紧张无措地冷汗直下。
最后救了他的是最鹤生的笑声。
大笑声。
虽然很莫名,但她笑得很开心。
几乎是快要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的那种开心。
而宫侑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别笑了。”他沉着声音警告到。
可最鹤生根本不为所动。
她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然而很快她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再继续下去会被举报扰民,便蹲下身,把脑袋捂在双膝上笑。
到了最后,桐山零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有点踌躇地看着最鹤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多亏有宫侑在。
他的耐性没那么好,眉头紧皱地把最鹤生从地上薅起来,又捧起她的脸质问到:“你又在哭吗?!”
“啊?”被他抓起来的最鹤生有些茫然,“我在笑啊。”
桐山零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多少看出来她这话又让宫侑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他摆着一张臭脸,隐隐有发作的势头,让桐山零有些畏缩。
但最鹤生显然是个勇者。
她根本不在意面前恶龙的怒气槽快要爆表,用手背擦了擦发红的眼角。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笑得有点过分——或者说很过分,她有点讨好地冲宫侑笑起来:“我带你去吃东西吧?你不是说饿了?”
然后,桐山零又看见,宫侑的脸色变好了不少。
就像得到了心爱宝石的恶龙那样,餍足地哼了一声:“这才差不多。”
第158章
桐山零没有当灯泡的想法,但他的肠胃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手里还提着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饭团。最鹤生看到了,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
桐山零摇头拒绝了她的邀请,同时悄悄抬起眼睛,从宫侑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满意。
那是对会看颜色观察气氛的人的赏识之色。
显然他并不想有第三个人来打扰他们。
但最鹤生只觉得这么晚了没吃饭,还要用饭团对付并不好。
桐山零本来就瘦,还经常饮食不规律。最鹤生偶尔会在周末的下午去敲门给他送吃的(用岩仓雪彦的话说,都是灰二做多了的乡下料理,但他很有送给街坊邻居的自信),他就会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乱发,赤着脚来给她开门。
他不肯去,最鹤生就伸手来扯他的衣袖。
这种毫无肌肤之亲的动作居然都能让旁边的宫侑就着急上火。
他瞪着桐山零,跟瞪仇人一样。在理解了最鹤生的意图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架起桐山零下了楼。
——什么情况?!
直到他们抵达附近唯一一家还在营业、且允许未成年人入内消费的关东煮店里,像只受惊鹌鹑的桐山零才被宫侑放下,塞进座位。
桐山零如坐针毡,因为宫侑本来是想坐在他和最鹤生中间,把他隔开的,就像摩西分开海水那样——虽然他和最鹤生本就没有同为一体的海水那么亲密,可宫侑身上的醋味就是大到让桐山零心神不宁。
然而最鹤生坐到了他们中间。
她能看出宫侑的不友好,毕竟他也没想掩饰过,可碍于桐山零在场,她也不能问他为什么那么盛气凌人。于是只能把他们隔开,免得宫侑欺负桐山零。
小店的菜单只有几份,他们这一桌一份,其他的都在别的客人手里。
最鹤生问桐山零想吃什么,他接过她递来菜单,胡乱地点了些东西,然后老老实实地把菜单还到她手里。
最鹤生又问宫侑想吃什么。她把菜单递过去,宫侑不接,直接脑袋一歪凑到她肩窝的位置,垂眼就着她手里的菜单看起来。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少年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铜版纸上敲点,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呼出的气息吹动少女的鬓发。
最鹤生往桐山零那边缩了缩肩膀,伸手擦了下被发丝擦过发痒的脸颊。
她蹙眉悄悄地瞥宫侑。
宫侑也蹙着眉头看向她:“干嘛?”
啊,被发现了。
但想想不被发现也不可能,毕竟他就在距离她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
“没干嘛。”最鹤生低下头试图用头发挡住神色。
“没干嘛那你躲那么远干嘛?”然而宫侑趴到了桌子上,侧头仰望她的脸。
最鹤生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低声嘟哝:“那你可以不要离我那么近吗?”
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
宫侑倒是料到了最鹤生不会高兴,但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直白。
明明平时是个很心软得像颗棉花糖的家伙,在关键时候却一点也不色厉内荏。她说不要靠近我,那就是清清楚楚地在划清界限——我们是朋友,麻烦你不要做太出格的事了。
侧面反映出她对宫侑这个曾经向她告白过的帅哥、这张曾经怼到她面前的帅脸毫不心动。
你妈的,为什么!
宫侑好生挫败。
可他一点也不想表现在脸上。
毕竟那样岂不是很没面子吗?!
他怎么能被人看出没面子!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企图把自己变成空气却绝不可能变成空气,还与其所想完全相反存在感超强的桐山零!
这小子可是年纪轻轻就六段的棋士!
和他这个被媒体吹捧作“全国高中NO.1二传手”在各自领域所展现出来的才华不相上下,甚至或许还要高于他。
万一这小子也暗戳戳地对最鹤生有好感该怎么办?
桐山零一看就很缺爱,而最鹤生最不吝啬的就是对别人的关心!她对自己受欢迎的程度或许没有清晰的认知,但她被许多人喜爱绝对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以至于不得不面对这样事实的宫侑一到东京就看谁都是假想敌。
但最鹤生和中央空调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当有人离她太近的时候,她会立刻对那个人说“请不要靠我那么近”。
她的此一特质令宫侑感到高兴又生气。
高兴自然是因为她的这种做法可以挡掉不少烂桃花,至于生气他同样有理可寻——毕竟现在被她用这种决绝态度挡在门外的烂桃花可是他宫侑本人啊!!!
谁会乐意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把跟自己的三八线画得这么分明!!
宫侑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的反骨在作祟,叛逆在起义,最鹤生越不让他靠近,他就越是要把脸凑过去!
有本事就扇我一巴掌!
他破罐子破摔,几乎和自己喜欢的女孩鼻尖贴鼻尖,然后又在她闪开之前,在那双暖棕色的眼睛之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宫侑像个打了败仗铩羽而归的将军,落荒而逃。
他顺从又不甘地放弃了要继续和她作对的念头,老老实实等关东煮端上桌。
在此期间最鹤生掏出了她的手机,匆匆忙忙地不知道在回复谁的消息。
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胃。
宫侑埋头苦吃,煮到透明的白萝卜吸满了醇厚的汤汁,咬上一口就化在嘴里。
他慢慢悠悠地用筷子夹开白萝卜,最鹤生忽然出声问他:“侑,你等下要怎么回去?”
新干线晚上九点半停运。
宫侑早在来时就跟宫夫人打好了“今天我不一定回家”的预防针。
他吹开汤上漂浮的细碎葱花,喝了一口:“不回去。”
“那你住哪?”最鹤生很关心他接下来的去向,但这和他喜不喜欢她都没关系。
——是个人她都会这么问的。
想到这一点,宫侑放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你很在意?”
“总不能让你睡马路。”她说得理所当然。
然而这副理所当然让宫侑烦躁不已。他皱了皱鼻子,沉默着用筷子戳破豆腐福袋。
最鹤生见他不说话,主动提议:“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去竹青庄睡一晚吧?我哥哥在那里。”
“……不去。”
宫侑想也不想地拒绝。
“为什么?你还在为了上次哥哥让你和紫原一起拍照的事情闹别扭吗?侑。”最鹤生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叫宫侑愈发不开心。
而且他本来都快把上次探病和紫原敦差点打起来,结果被灰二摁着脑袋一起勾肩搭背装作哥俩好拍照的事情给忘了!
最鹤生这么一提,那段记忆自然又翻涌了上来。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我为什么非要和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一起过夜不可啊!”
他认为自己的委屈心酸很好理解,好在最鹤生确实get到了他不乐意的点。
但这下最鹤生可苦恼了。
不能轻信动画电影里演的那些神奇操作。在日本未成年人既不能去网咖过夜,也不能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一个人去宾馆开房。
“那你睡哪呢?”
关东煮还没端上来,最鹤生只能嘬可乐排解。冰放的有点多,冻得她牙齿发酸,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宫侑从竹筒里抽出两根干净的筷子挑出她杯子里的冰块,带着点赌气意味说:“睡大街。”
“会感冒的。”最鹤生很是认真,但凡和伤痛病沾边的事她都很认真。
宫侑不再做声,垮下脸烦躁地挠了挠脑袋。
他总不能说“想睡你家”这种虎狼之词吧?
不说最鹤生会不会同意,就算她真脑子抽风做出宛如OOC一般的举动唐突同意了,宫侑能不能在第二天四肢健全地走出东京还都是个问题。
她哥哥可就住在距离他们只有三千米的地方。
可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最鹤生不可能真让宫侑去睡大街,而宫侑也不可能真的住到最鹤生的小房间里去。
最后他的归宿说不定还是只有只路过了几次的竹青庄,和一群陌生的大老爷们在同一屋檐下共度一晚。
一想到这里宫侑就烦。
他不认生,但他不喜欢寄人篱下,也不希望最鹤生的哥哥会认为他是个脑袋一热就会干出不计后果(比如说找不到地方落脚只能沦落街头)的糊涂蛋。
真要产生这种误解以后哪还会把自家姑娘安心交给他?
即使现实八字的半撇都还没有,但宫侑想得很远很美好。
他咂咂嘴,思考着该怎么安置自己才不会感冒。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