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声音断断续续,哽咽到说不完整一句话。
谭思齐紧了紧环着她的臂,俯首轻轻吻了吻她额头,道:“小小,这件事,你先别管。”
先别管……先别管……
她抬脸看他,眸中又盛了希冀,“他没死对不对?”
谭思齐轻叹一口气,拿她没办法,本不想叫她牵扯进来,这会儿见了这一张小脸全是泪,终归是点了点头。
又叮嘱道:“以后万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现在,我们便当他是死了。”
前几日入宫商议,最终决定将计就计,同他们打一仗,挫挫那云国皇帝的锐气。
云至假死,诱云国主动挑起战争,宁国应战。
出征当日,谭思齐金冠束发,一身白袍,骑在高头大马上,旁边还有个一身玄衣棱角刚毅的陌生男子。
李清阅站在城门口,同一众家眷站于一起,后头是无数前来送行的宁国百姓。
玄衣男子一声令下,队伍整整齐齐出发,踏在这神州大地上的脚步声震人心魂。
直至城门关闭,城内人群久久不散。
才成亲半年,便遇上了分离,李清阅心中酸涩非常,却没法不顾全大局。
国家需要他,她便要让他去放手一搏,保家卫国。
李清阅第一次意识到,他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他身上肩负着的,有她,还有许多许多在李清阅心中更为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怨言,只是觉得骄傲,她嫁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可自从谭思齐出征后,李清阅右眼皮总时不时跳一跳。
再加上一开始二人信件一直来往密切,他总在信中说些现状,叫她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他。
上次的信送出去已两月有余,却迟迟没有回音。李清阅心中忐忑难安,忧思缠绕,成日里睡不好觉。
她平日里不是什么迷信的人,可这回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思来想去,决定去南山寺为他也为大宁祈福。
南山寺阶梯陡,很是难走,可李清阅不肯用轿,祈福若心不够诚,又如何能奢求佛祖显灵。
李清阅身子骨弱,行了一段路,走几步便要停几步歇歇,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里,额间竟是细细密密冒了一层薄汗,发丝都有些缭乱。
见自家小姐这般,阿舟心疼得不行,她都累得一双腿又涨又痛,更别提娇生惯养的小姐了。
“小姐,阿舟背您吧。”阿舟苦着一张快哭出来的脸,劝道。
说罢便见她家小姐转头温和看她,轻声道:“阿舟能陪我走过这山路,我便很是开心了。”
二人到了南山寺,已是日暮时分。
李清阅正要跟着方丈往佛堂进,便见一熟悉身影跪拜在大堂里。
不知是他太过专心还是怎么,竟是没听到门外有人。
“佛祖保佑我那大姑爷能平安归来,保佑保佑。”
听到这儿,李清阅心中不免有几分感动,却没想到父亲也会来为谭思齐祈福。
李清阅想先等等,等他拜完说几句话再进。
便听那人又双手合十道:“虽说我那女儿并非亲生,可我也是耗费了财力才将她养大,这会儿嫁了那权贵谭大人,还没来得及帮衬家里几何,可不能出什么事。”
虽说我那女儿并非亲生,虽说我那女儿并非亲生……
这句话反反复复萦绕在李清阅脑海,她脑子都快要炸开,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清阅本就走路走得腿酸,这会儿却是站都站不住了,眼前一个恍惚,全是虚影。
亏得被身旁阿舟扶住。
阿舟亦是惊诧非常,嫁了谭大人,这女儿说的只能是她家小姐。
可,小姐怎么会不是亲生。
这么些年,夫人如何待小姐府中谁看不见,可若说不是亲生,老爷那边的态度却是能看出个一二。
这边动静大了些,惊动了里头的李兴昌。
他回头去看,便见李清阅整个人瘫在那小丫鬟身上,心里猛地跳了跳,忙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心里摸不准她听到了多少。
李清阅眉头紧锁,手抓着阿舟的胳膊,发出声音都极为虚浮无力,“父亲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兴昌咬了咬牙,知道她恐怕是全听到了,却是不想承认。
毕竟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还没回报一二便被她知道了身世,日后恐怕更难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他气极破罐子破摔道,“也辛辛苦苦养了你十年!你若是嫁入了高门便翻脸不认人,那便是忘恩负义!”
李清阅眼睛瞪大,眸中立马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不是亲生的么,所以他从小到大便不喜欢她这个女儿,对她冷眼相对,全都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
“那,”李清阅艰难道,“母亲,母亲她知道么……”
李兴昌怔愣片刻,随即一双吊梢眼满是精光,他怎么就忘了,这丫头同王氏最是亲近,便是如何,都不能抛了自小疼她的娘才对。
想通了这点,便如实道:“她不知,当时原来的清阅坠湖身亡,我为抚慰她情绪,是瞒着的。”
李清阅泪噙在眼眶里,哽咽道:“那父亲可知,我的身世?”
“不知,”李兴昌回想了一番,“当时是在一个巷子里捡了你,当时你晕倒在那里,带回府后请大夫诊治,说是饿的。”
说到这儿,他又道:“若不是我,你早便饿死在不知哪条巷里头了。”
“五岁之前的记忆,也是父亲的手笔么?”李清阅整个世界都要崩塌。
李兴昌眸光闪了闪,“五岁本就太小,能记得清什么事。”
他只是顺水推舟,问一经商时结识的江湖医者寻了药,本也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她吃了竟真什么也记不得。
李清阅脑子一团乱,“日后母亲我还会好好孝敬,父亲养育我的钱财,您到时合计好了请家中小厮同我说一声,我必然加倍奉还。”
顿了顿,又道:“只是母亲那边,还请父亲继续瞒着,不要让她知道。”
李清阅不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完这句话,她只是觉着,这件事若对她的打击都这般大,对母亲便更无法想象。
毕竟,母亲是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随后也不管李兴昌在后头说了些什么,便勉力支起了身子,进佛堂跪拜。
因来到时天色已晚,她同阿舟便被方丈安排住在了寺里。
“小姐……”阿舟满是愁容,亦是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这事搁谁身上都难以接受,旁人如何劝都没用的。
李清阅愣了愣,朝她笑笑,却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阿舟,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阿舟咬了咬唇,替她铺好了被褥,又关严实窗子才退了出去。
一室寂静,李清阅在烛光下坐了许久,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
怎么突然就……不是亲生的了呢?
小手捂住脸,肩膀随着烛光,也无力地颤。
她擦了擦泪,到床上侧躺着,哭得微肿的右眼皮又开始突突地跳。
直到凌晨才睡着,入梦后却也不安稳。
梦中无数士兵交战,分不清敌我。李清阅站在一旁,身体穿过一具具尸体,停在浑身浴血的谭思齐面前,看着他以剑撑地,却终究是没撑住,重重倒了下去。
李清阅伸出双手抱他,却是一抱一场空。
第61章 没有想你时疼
李清阅满身冷汗, 瞬间被吓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眼泪糊了满脸,有些已经干涸, 有些是新出。嗓子也很是干涩沙疼, 想起身喝点水润润。
一转身便见一高大身影躺在她床上,李清阅心里猛然一紧, 几乎屏住了呼吸, 却在看清后瞬间松懈下来,又惊又喜。
他闭着眼睛,眼底乌青一片,看起来很是疲惫。
本已经止住的泪又哗哗止不住往下流,混着已经干涸的泪迹, 脸上皴裂一般紧绷着疼。
想伸手抚一抚他的眉眼, 又怕将人吵醒,便坐起身来抱着膝在一旁看他。
他五官深刻, 气质却温润如玉, 除了肤色比走时几不可见黑了些,其余并没什么不同。
多日里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
为何不回她的信件, 为何不托人同她报个平安, 又是如何知道她在这南山寺的……
也不知是被她起身的轻微声响吵到还是本就睡得不够安稳,他竟是醒了过来。
头脑混沌中看着一旁抱膝而坐缩成一团紧盯着他的小姑娘, 谭思齐心头软得溺人,缓缓朝她张开了双臂,那小姑娘立马便红着眼睛重重扑到了怀里。
他闷吭一声,李清阅瞬间警惕。
梦中他浑身浴血的样子又在脑海中浮现,她心脏像被人狠狠抓住绞缠, 微微挣扎着要起身,却不敢做出太大动作,唯恐他身上有伤。
他大掌紧紧箍着她,另一只手将胸前那颗小脑袋轻轻压了压,温声道:“小小,我很想你。”
在边关看到新鲜玩意儿的时候想她,被敌军围困无法脱身的时候亦在想她。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收不到她的信,想来自己的亦是没能到她手里。
他疯狂地想见她,却毫无他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看从前的信件,每一封上都残残存着她身上的梅花香。
有些是刚开始寄的,香味已不明显。有些日子短些,还堪堪能清晰闻到。
直到最后,所有信件香味一封封变得浅淡不可闻,仿佛她也离他越来越远。
如若他真死在这场战争里,他的小小该怎么办,他不敢想。
幸亏战争终究是胜利,他们斩杀了教唆害死广正王的将军,将云国军队击得节节败退,一举拿下好几座城池。
也算是为她生父生母报了仇。
战争一完,他来不及喝庆功酒,便把众将士撇给云至,自己先行策马回城。
没日没夜地赶路,竟比队伍早到了十多天。
却没想到回了府竟是没见着她,便又连夜赶来了这南山寺,他来到的时候,只见这小姑娘侧着身子正在睡觉,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眼角全是泪。
轻轻拍着她后背哄了好久,那睡梦中的小姑娘才安稳下来,他折腾了太久,不知不觉便在她身旁睡着。
竟是连她睡醒都没发现。
李清阅脑袋被他按在怀里,听他低声温柔说着想她,可她注意力完全放不到这边。
在他怀里使劲吸了吸气,越闻越觉着不对劲,又探着脑袋在他身上四处乱嗅一通,像只小狗。
谭思齐失笑,揉了揉她乱拱的小脑袋,“嫌你夫君臭啊?”
李清阅小嘴一撇,眼泪哗哗往下掉,没待他反应过来便上手去扯他胸前衣襟。
没扒开里衣,便被那只有力的大掌按住,他抑制住眼底慌乱,轻声调笑道:“怎么,小小便这般想我,一点都等不得了?”
本以为听了这话小姑娘便又像从前那般羞得缩起脑袋,可这回却紧锁着眉头,眼角泛红流着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手上动作依旧强硬,轻颤着声音道:“你身上有血腥味。”
谭思齐一怔,因着见她,他在府中已经清洗过又换了衣服,竟是还有血腥味的么,许是在血海中周旋太久,他自己却是一点都闻不出来不对。
放柔了声音哄道:“那是别人的,身上沾染了些,我去洗洗再回来抱我们小小。”
说着便要松开她下床,却被李清阅死死缠住,说什么也不肯叫他走。
谭思齐没法子,只得依她。
解他衣物时,李清阅手都是颤的,在一点点露出被白纱包裹着丝丝渗血的胸口时,她浑身失力,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小姑娘个子小,缩在他怀里小小一团,轻声细气地抽噎着。
谭思齐心紧了紧,俯首轻轻扯了扯她小脸,安慰道:“一点都不疼,真的。”
李清阅抬头看他,一双眸子里满是水色,朦胧了视线,“你骗人……”
怎么可能不疼,还往外渗血了。
想到许是自己方才扑过来撞到了他伤口,她心里更是难受,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可是他不许,鼻尖轻轻蹭着她鼻尖,一副粘人到不行的样子。
她又动手去扯他腰带,想看看别处还有没有伤,却不曾想,成亲这么久,她竟还是不会解。
唇角下弯着可怜巴巴看着他,谭思齐心软得一塌糊涂,动手扯开腰间系带,腰封霎时掉落。
李清阅一件件褪去他衣袍,直至露出精|壮腰身上的累累伤痕,有新亦有旧,看得她心都揪在一起。
眼看着她又要落泪,他俯下身轻轻吻她,似安慰又似缠绵。
李清阅睫毛微颤,动作生涩地回应,二人太久未见,一个吻便持续了好久好久。
谭思齐轻笑出声,“我们小小,会回应了呢。”
她敛了敛眸子,鼻腔还是发酸,指了指他腰腹,“疼不疼?”
虽然他说了不疼,可李清阅还是想问。
谭思齐这回却是没有否认,在她唇角轻咬了一下,委屈道:“没有想你的时候疼。”
她心脏像被重物猛地击了一下,而后捧住他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一下一下极为认真地吻。
谭思齐被她缠得浑身都有些紧绷,可这还不算完,她樱唇移到自己下巴乱吻一通后竟是低下脑袋,轻轻吻在缠着白纱的伤口上,而后吹了吹,糯糯道:“不疼了。”
他失笑,一个反身将她带到了身下,眸光涌动,笑容都有些深,“还是疼,好疼。”
李清阅对上他眼睛,微惊了惊,几乎是立刻便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
可……
“等你伤好了再……”
话未说完便被人堵住了嘴巴,他伸手拉下床帐,任帐外烛光摇曳,天色将明,也看不清帐内暖色。
李清阅累得动弹不得,头一回没拒绝他帮她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