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少宁却告诉她,他既不会另娶他人,更不会叫她屈身做妾,今生今世他只要她一人,也只娶她一人。
少宁为了娶她,在温家祠堂跪了十日,才让温母点了头。
后来温母不同意少宁大办婚事,但他依旧坚持给她一个最风光的婚礼。听说人间的姑娘出嫁,娘家会为她准备十里红妆,月鸟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少宁便亲自陪着她一件件的挑,一样样的选,为她置办了最体面的嫁奁。
少宁说:“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人间女子能有的圆满,我希望你都能拥有。”
池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系着的一枚桃花纹的玉简,从里面取出一枝依旧盛开着的桃花。少宁一生送过她的凡物无数,但这枝桃花却是他送她的第一样东西,所以她一直用灵气滋养着,让它始终维持最初盛开的样子。
她凝望着桃花依旧娇艳的花瓣,眼中浮现出少宁将桃花折给她时无措又期待的样子。
他们成婚之后,少宁便在院子中为她栽了一株桃树,每年春天少宁都会将第一枝开花的桃枝折下来送给她。
“少宁……”池音将桃花收回玉简之中。
她抬手摸了摸额间隐隐生痛的红丝。
她从前并不介意妻或是妾的名分,她知道若是从前少宁开口叫她为妾,她也并不会多想什么,虽然她也知道若是从前的少宁,必然不会这般。
应华便是少宁,池音想着自己不该就这样对应华生疑,总该先与应华好好谈一谈才是。
她只是觉得很不安,这种不安从未发生在少宁与她之间,这甚至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与少宁相伴数十年,她从未这般揣测过他举动背后的意图。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赤尾羽变了呢,还是是因为应华举动确实叫人生疑?
忐忑不安中带着对自己质疑伴侣的愧疚,这些情绪萦绕在她的心头,难以散去。
她取出应华给她的传音镜,微微吸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一开口,声音却依旧如同求救一般:“应华,我想见你,我有话要与你说。”
这个时候她不想再任由自己这般胡思乱想下去了,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她应当将自己心中的困境告诉应华。就如他们从前那样,遇到什么事都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才是。
只可惜应华却没有听到她的传讯。
羲澜神女苏醒了,应华应酬了宴会之后,便独自去了天池。原本他是想将神女带回金阙云宫中为天后所设的太坤殿的,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突然想起池音昨夜一宿未眠时的举动,心里生出了些许令人不适的躁意,便弃了这个念头。
想起他一早叫人送去的契书,应华便伸手去摸传音镜,这才发现他把传音镜留在了金阙云宫的乾元殿中。
应华心中躁意更甚,起身抬步欲走,却闻身后的美人清然问了一句:“你要走了?”
这声音竟如昔年的曦神无二……
池音等不到应华的回复,便自己出了月华宫,想着众仙设宴他身为天帝也该在宴上,便独自寻了过去。却被仙官告知天帝只在宴上露了个面便走了,此刻也不在金阙云宫,不知去了何处。
池音实在是心绪不宁,便去了月老处,如今也只有月老知道她的情况,她便将心中的困惑都与月老说了。
月老知道个中内情,却又不敢多言,生怕弄巧成拙伤了眼前的小月鸟,便搜肠刮肚寻了好些话安慰她,好容易将池音哄回了月华宫,他便急匆匆地跑去了文昌宫司命殿。
“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月老又气又急地坐在司命对面,“这情劫渡的好好的,怎么这执念一点都没少呢?”
天帝应华天生无情,无情而生执念,便需以情渡之。
司命此时也是一脸为难的表情,只劝月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些事也不是你我这样的小神可左右的。”
“天不天意的小老儿不清楚,小老儿我是担心啊。”月老面色凝重地摸了一把胡子,“你想想,天帝他生来便无情无爱,他对羲澜神女,不过是为大道所迷生出的执念。天帝他如今身体中的情爱,皆来自于本体转世的温少宁。天帝历劫时,温少宁对那小月鸟的感情有多深你比谁都清楚。小老儿是担心,天帝若是为了这点执念再这样作下去,要是真伤透了那小月鸟的心,只怕到时候追悔不及的是天帝他自己!”
司命又何尝不知月老所言有理?自上回月老与他说了天帝取走那只小月鸟的赤尾羽之后,他心中便为此忧愁了许久。
只可惜天帝的命数无天道所示,即便是他也窥探不得,如今他也只能希望天帝自己能尽快顿悟自己的心念,否则执念未除又造出一双怨偶,那这三界……哎……
应华坐在天池小筑玉竹窗下的圈椅上,静静地看着羲澜在屋中的一举一动。
她回眸看他,笑得很美,眉眼弯弯的,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神色。
看得应华一时愣住,但转瞬他的眉头就紧紧地锁起,这不是昔年曦神的神情,更像是……池音的笑颜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怎么,你不喜欢?”面对着他站着的羲澜似有所感应,面露疑惑地看着他,“我因你的执念而生,即便有了情根,开了灵智,依旧会为你的心念所动,难道你不喜欢你心中所念之人?”
第7章 额间的红丝渗出血
“心中所念之人”这几个字仿佛一根无形的针刺进应华的心里,一股莫名的怨气从他心底洇开。
“你,在怨恨自己。”羲澜拧着眉望着应华,不太懂地歪了歪头,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应华捂住自己闷闷发痛的胸口,混杂着不明情绪的怒意上涌,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沉声警告神女道,“不要再窥听本君的心念。”
面对应华的怒气,羲澜面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又灿然笑起,偏着头用一双明眸瞧着他道:“好好好,你说如何便如何。”
这一回不只是神情,就连说话的音色和语气都几乎与池音平日的样子一模一样。
应华的面色越来越沉,周身的气息也不自觉地压迫起来:“你再学她的样子,本君便让你变回天池边的石头。”
羲澜瞬时低敛了眉目,满脸悲悯地僵在了原处,那般形容就好像她只是昔年曦神留下的一尊石像,直到应华的身影在天池小筑中完全消失,她才又恢复了自如的行动。
应华回到乾元殿,听着池音留在传音镜中的话,心绪不佳地在殿中来回踱步。
五千年,自他第一眼见曦神,已过了五千年。
他曾无欲无妄,这五千年来唯有这一点执念。
而羲澜神女便是他执念的化身,她有曦神的姿容,却有他执妄的神魂,一言一行皆是他心念的反馈,除非自己主动割绝与羲澜的联系,否则羲澜神女的一切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于他而言比之于让他一眼生执的曦神,羲澜神女显然更契合他执念中的影子。
可偏偏……应华的目光又落到了搁置在殿中玉案上的传音镜上。
以前的他,从不会为外人所动,他是天帝,三界之主,何须遮掩心中欲求?
可只要一想到那只小月鸟……
应华不愿承认自己堂堂天帝会被一段历劫的经历左右心绪。
“传话下去,本君将闭关七日,在大婚之前,本君谁都不见。”应华吩咐乾元殿的仙官,决意暂时不见池音。
——
池音几番传音也未得应华的回复,等了两日又不见应华来月华宫,这才急匆匆的跑去了金阙云宫。可把守的天将却告诉她天帝正在闭关,暂不见任何人。
她问了一句“应华闭关可是受伤了?”,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望着大门内的殿宇,略显失落地回了月华宫。
池音刚回到月华宫,就撞见了气鼓鼓地坐在殿前台阶上等着她的小谷,和之前在仙植园见过的那个小仙官。
“小音,你终于回来了,走,收拾收拾,咱们回望月谷!”小谷一看到池音就立刻从台阶上跳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池音身边,嚷嚷道。
“这是怎么了?”池音看了看小谷,又瞧了瞧他身后的小仙官。
“那个狗天帝!竟然敢这么对你。气死我了!”小谷一边跳脚一面捏着拳乱挥,显然是快气炸了。
“应华他怎么了?”池音更是疑惑。
小谷一呆,停下手舞足蹈的动作抬头看着池音:“小音,你还不知道?”
池音摇一摇头问道:“知道什么?”
“那个负心汉要娶那个什么女做天后啊!”小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了神女的名字就回头问身后的小仙官,“清禾,那个什么女叫什么来着?”
“羲澜神女。”清禾小仙官答道。
“对,就是羲澜神女,应华那个负心汉要娶她做天后!”小谷愤愤然道,“我就知道这狗天帝和书呆子不一样,当初一声不吭把我丢到仙植园,原来是想支开我好欺负你!要不是,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现在就想好好揍他一顿!”
说着小谷就比划了两下胖胖的小拳头。
池音听到这一番话,面色虽苍白了许多,但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一瞬不瞬地望着小谷,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小谷,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小谷摸着下巴“嗯……”了半天,才道:“我不认识那两个仙子。”
一边的清禾忙过来帮着解释:“是仙植园中的两位花仙姐姐说的,她们原是长在天池边的花仙。约是一个多月前,天帝在天池布了结界,以致天池边界灵气稀疏,她们才来了仙植园。今早她们说天池的结界开了,便打算回天池去,说着说着便说起了住在天池的那位神女。两位花仙姐姐说,天帝陛下从前便想立羲澜神女为天后,只是从前羲澜神女情窍未通,如今好像不一样了什么的,说是天帝纳了天妃之后,就会娶羲澜神女为天后。”
“一个多月前,不通情窍……”池音心口一堵,往后跌了半步,这段时间的事飞快地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好一会儿,才缓神过来,对小谷道:“走,我们去天池。”
既然应华避着不见她,那她便亲自去弄个明白。
就在她带着小谷出殿的时候,云笙也赶了上来,柔声对池音说:“仙子,我同你一起去。”
池音知她是担心自己,轻声道了句谢,便向着天门的方向去了。
几人来到天门处,远远的就看见宏伟的天门台前围满了仙家。池音展眼望去,就在群仙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之所以说熟悉,那是因为那张面孔与她的容貌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乍然一看,还以为是瞧见了自己。
与此同时,羲澜的目光也穿过群仙定在了池音的身上,她今日来便是来找池音的,不只是因为她的情根是池音的赤尾羽所化的缘故,还是因为受到了应华心念的影响。
这些天,她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鸟仙产生了一种类似思念的情绪。
甚至在池音出现的瞬间,她便“感应”到了池音的存在。
池音的目光对着羲澜神女的脸呆了几瞬,根本不必别人给她介绍对方的身份,仅凭她身上有她的赤尾羽残留的气息,她便能确定眼前的女子便是小谷他们口中的神女。
池音心乱如麻,木然往着神女的方向走去,全然没有听到身边众仙与她行礼,唤她“天妃”。
直到她走到神女的面前,想要伸手去确定这张脸的虚实的时候,才被一声“天妃娘娘不可对神女无礼”的呵声惊醒。
“为何?”她猝然回首,直直看着方才呵斥她的那位仙官。
那仙官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羲澜神女自化形起便是天帝的天后人选,除了天帝这天界无人敢触碰神女。可眼前这位却是与天帝过了契书,天帝将以天后之礼迎娶的天妃,他这般阻止,言语上确实有失,于是便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见面前的仙官不答,池音又问了一遍“为何?”。
只是这一次,她周身升起的威压,竟让这位仙官感到了一瞬的恐惧。
这时众仙中年长的仙人才想起,眼前的这位鸟仙原身乃是月鸟,当初那场天地浩劫,月鸟一族祭出全族性命才挡下那一场劫数。
自那之后,在月鸟族祭灵之地的望月谷新生的月鸟,实则是月鸟族先灵留下的灵魄与天道赐灵所生,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故而目稀少,却又天生灵力超凡。只是月鸟大多性情温和随性,并不执着与修炼,又很少出望月谷,三界中知其过往者并不多。
不少仙人都以为月鸟与一般罕见的鸟仙没什么区别。
只有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仙长才明白,月鸟一族若真是较真起来,那可真是……
不过池音却没有继续释放灵力,温少宁是天衰命格,按命数人到壮年便该人死魂衰,池音是用强灌灵力的方法为其逆天续命,小谷曾开玩笑说这么多的灵力随便用在哪个凡人身上,都足以让其飞升几次了。
这样的损耗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复,而且她也无意伤人,便收回灵力,从玉简中取出岑蛮送她的天狐泪珠,用在了面前的仙官身上。
狐族擅魅惑之术,天狐更是天生便有魅惑众生之能,其泪水化珠之后,可迷惑三界生灵,使其听言吐真。
“为何?”池音又问了一遍。
仙官答:“神女乃未来的天后,尊卑有序,天妃娘娘不可造次。”
“原来如此。”池音一挥手,那天狐泪珠便如蒸发了一般消失了,那位仙官瞬时也恢复了神智。
池音回眸看向神女,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孔,不远处浮云不时落入她的双眸之中,在映着与她有相似面容的神女的身后变幻消散。
“我很想见你。”羲澜神女微微笑着开了口。
清甜的声音入耳,池音的手又颤了一颤,这声音与她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或者说她的声音也很像眼前这位神女。
“原来是这样……”池音低下头,手掌顺势扶上了额头,与垂落而下的发丝一起,遮住了她面上的神情,只剩下她轻颤的肩,显露这她此刻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