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荞扭头,指了指狂奔而走的奔奔,“就是……字面意思。”
司马珩:“……”
意会了。
李冢亦笑道:“大道至简,娘娘有大智慧。”
沈荞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讽刺她,果然是文化人,说话真含蓄,把没文化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司马珩却是若有所思了会儿,忽然问道:“所以什么叫同性相斥?”
沈荞张了张嘴,不用想就知道那俩小鬼又卖她,四岁的小屁孩,为什么记性这么好?
她思索片刻,郑重胡诌道:“嗯……就是……相同姓氏和性别会互相排斥,奔奔它是男孩子,也姓司马……”沈荞被卖完,反手又卖了一波,“阿景添的姓。”
司马珩:“……司马奔奔?”
沈荞一脸认真,“嗯。”
司马珩看了沈荞好一会儿,自然不信她胡扯,可却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遂点点头。
司马珩倏忽吹了声口哨,司马奔奔不知道从哪里又蹿回来,很兴奋的样子。
司马珩得意一笑,“没有孤驯服不了的畜生。”
沈荞:“。”
那你可真厉害。
之后几日,司马珩无聊就去折腾奔奔,奔奔像是傻狗一样,他一召唤,它就过去,对着他摇尾示好,然后配合他玩坐卧站的游戏。
奔奔为他无聊的养伤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以至于阿珠最近都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跑去跟沈荞说,奔奔近日都不怎么理会她了。
沈荞只能说一句:“估摸着是找到了其他乐子。”
阿珠遗憾地说:“怎么狗也这样容易变心。”她在宫里头无聊得很,如今连狗都不陪她玩了。
沈荞一愣。
狗……你对它要求能有多高呢?
沈荞觉得,若哪日,司马珩找到其他乐子,估摸着同奔奔也不相上下。
于是沈荞再进内殿的时候,看到奔奔和司马珩相对而坐,表情就有些复杂。
司马珩抬眼问了句,“怎么?”
沈荞摇摇头,“没,就是觉得你俩不是同性相斥,而是一见如故。”
司马珩:“……”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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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三日,大军终于回了,司马珩亦可以随意下床了,但依旧还是虚弱得很,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回来的消息还没放出去,由沈叙之去迎接,顺带犒劳慰问三军。
沈淮要回来,沈荞自然也去了。
她早早站在城楼眺望,起初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黑压压如乌云过境,再后来才渐渐能看到铮铮铁甲的轮廓,虽看不清哥哥在哪里,可却心潮澎湃。
知道大军要回,敬都一派热闹,百姓夹道欢迎,过了晌午将士才入城,顾帅领着一众将官骑着马打长宁街而过,欢呼声阵阵,两侧酒楼坊肆上,甚至有开放的女子公然往下扔绣球和贴身物什。
起哄声不绝,年轻的将官兵士,刚刚打完胜仗,日后亦是前途无量,被倾慕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沈淮,敬都有着他无数的传说,单枪匹马在敌营几进几出,为顾帅挡刀又反杀敌军将领,靠着排兵布阵以少胜多以小搏大,屡立奇功……
这样一个人,又出身布衣,似乎满是传奇色彩。
沈荞并未面见哥哥,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知道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没有前去打扰,有些怅然若失地回了宫。
亭儿跟在她身后,安静无声地伴着她,眼里都是担忧,她敏锐地察觉到,娘娘不高兴,于是她也不高兴。
轿子里,沈荞微微出神,许久才看到亭儿满脸愁苦,于是笑了笑,“担心我?”
亭儿点点头。
她不会说话,心思简单得很,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其实并不傻,沈荞甚至知道,她是识字的,祖上出过进士,她父亲亦是从小熟读圣贤书,可惜母亲早亡,父亲又娶了续弦,前朝覆灭,新朝只开过一次恩科,父亲却因病错过,之后郁郁不得志,早早便去了,继母管家,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动辄对她打骂,甚至有次将她关在地窖里三天三夜,她跟一条蛇共处一地三天,出来几近疯癫,从那以后便不会说话了,许是受了刺激。
再后来她继母打算逼着她嫁给一个痨病鬼冲喜,对方给了不菲的聘礼,继母心动不已,眼见着她不同意就又要将她关起来,她便逃了出来,辗转入了宫。
沈荞问过她,她在纸上写,她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在继母家里,亦或是那个痨病鬼家里,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怎就不可以自食其力了。
沈荞答应她,自己还在一日,便给她一日自食其力的机会。
而亭儿到如今都很用心地在做事。
沈荞拍了拍她的头,“不必担忧,我只是想我哥哥了,且有些忧心来日。你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管往上爬就是了,摔下去也不过是重新一无所有,可当你有了一些东西之后,你就害怕摔下去了。”
这时的盛况,让她想起了剧本里沈淮的结局,飞鸟尽、良弓藏,荣极必衰,亘古不变。
沈荞忍不住想,若有一日,司马珩要治哥哥的罪,自己该如何自处。
天下初定,承贤殿那帮人还不知道司马珩已经回来,都已经在为他物色妃子了,却并非单出于子嗣考虑,只是权力互相制约罢了。
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虽则他们没有明说,暗示的却很明显,以沈淮军功,必然平步青云,沈荞若依旧在后宫一家独大,即便沈荞和沈淮皆都没有异心,但对于前朝其他人来说,亦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扩充后宫,且立一位贤后做定海神针,让沈荞没那么显眼,如此才是良策。
沈荞觉得荒唐,可他们说得也没错。
她和司马珩从来不是简单的夫妻关系,而沈淮和司马珩又是君臣,若到了互相不容的地步,沈荞就是那个第一个被弃的弃子,因为她最没有用。
回了宫,司马珩正在同李冢下棋,沈荞靠过去的时候,他问:“见到你兄长了?”
沈荞摇头,“只远远看了一眼。瞧见许多女子给他扔花扔梳子,甚至还有扔肚兜的,真真是开眼。”
司马珩笑了声,“若有看中的女子,回头孤给你兄长赐婚。他如今的年纪,也该考虑成家了。”
沈荞一愣,倒是没有想过,“改日我问问他。”
说完,倏忽又想起一事,却是问李冢,“对了先生,哥哥近旁有一年轻将军,瞧着品阶不高,但却跟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那位是……?”
李冢微微意外,看了陛下一眼,而后才回:“若没猜错,应当是已故顾帅的子侄,年方弱冠,曾是顾帅的亲兵,因着早些年其父战死,家里只留下这一支独苗,顾帅一直带在身边历练,还不舍得单独放出去。”
沈荞“啊”了声,有些遗憾,既然是顾帅子侄,那必然身份也不低,她本来还想给叶小植物色一位相公。
李冢问道:“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沈荞摇摇头,“随便问问,今日他亦收到了许多欢迎,原以为只是个普通护卫,大家瞧他长得好看才起哄呢!没想到是顾帅的子侄。”
李冢见过那孩子,笑道:“确实生得极俊俏。”
司马珩幽幽看了沈荞一眼。
待李冢走了,沈荞转头看到司马珩在照镜子。
“陛下?”
司马珩抬眼看了沈荞一眼,“孤遇见你那一年,堪堪二十二岁。”
沈荞微微挑眉,算一算,竟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了。
她:“哦。”
司马珩瞧她榆木疙瘩没听懂的样子,不免有些郁闷,“孤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
沈荞:“???”
司马珩神色凝重,“所以小荞,做人要讲良心。”
第五十五章 及时止损也是一种美德
沈荞一脸痛苦面具表情, “陛下,您正常些。”
要不要脸了!
司马珩哼笑一声,“你只消说, 孤对你好不好?”他自问就差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了, 自始至终,都将她放在心尖上。
留她在朝廷, 即便再信任沈叙之,他都没有将她全然托付于人, 而是给了她权力, 叫她去制衡沈叙之。
敬都的守卫随她调遣。
武将文臣, 没有一个人不曾提醒过他, 谨防前朝容太后之乱。
李朝长达七十年的历史里,都是容太后一手把持朝政, 便是他的丈夫太宁皇帝驾崩,她都能做到十三年秘不发丧。
沈荞不是野心重的人,即便是, 他也没有过多忧虑。大约重活一世,人对一些事情便很能看得开了, 生于皇家, 长于王朝, 处在狂风浪尖上,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同时也肩扛责任, 身系万民, 不敢松懈。是荣耀,亦是枷锁。
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尚有几分自信,沈荞心悦于他,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与她,始终隔着些什么。
他已经很拼命去找了,只是还没有找到。
沈荞觉得他问这话委实莫名其妙,不由笑道:“陛下问的都是些什么话,臣妾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好?”
司马珩去握她的手,眉心微蹙,“同孤说话,不必这么生分。”
沈荞轻摇头,“古往今来,自识不清的,皆没有好下场。臣妾想同陛下长长久久的,故而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得意忘形,本分守己才是。”
“孤怎么听着像是埋怨。”司马珩若有所思,“同孤说话,可以直言不讳。”
沈荞适时岔开话题,“陛下躺下休息会儿吧!别累着了。”
顿了片刻,想起方才他同李冢的对话。
那时李冢起了身,“臣就退下了,明日再来给陛下解闷。”
司马珩颔首,“明日,请祝老一起来。”
李冢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是。”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他虽养着伤,什么事也都没有耽搁。
这会儿沈荞不由埋怨一句,“没了陛下,他们仿佛不能做事似的,还要劳动您拖着病骨操劳。一刻也不得闲。”
司马珩丝毫不觉得这是一句讽刺,点点头,“若他们能干些,孤就不用操这劳什子心了。”一群酒囊饭袋罢了,倒也不是那么差劲,就仿佛是一头兢兢业业的老黄牛,你把鞭子抽到底,也只是那样了。
所以重开恩科,聚贤纳才,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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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都局势一直都有些微妙,司马荣湚在位时,养出了一批尸位素餐之辈,这些人互相抱团,利益盘根错节,动一动,整个大临的根基都要晃一下,即便当初动掉卢太尉一族,仍旧无法彻底清扫窠臼。
沈叙之便是再杀伐果断,也不敢大刀阔斧。
最重要的就是,仗没打完,根基不能晃。
沈荞并不担忧这些,比起剧本里诸多凶险,如今已算是非常温和了。
祝泓老先生尚存,一直在敬都未曾离去,身体康健,他膝下子女也迁居敬都,并无后顾之忧,祝老一直致力于重开恩科,为死气沉沉的大临朝堂,注入一丝活力,只等司马珩首肯,以及局势稍微好一点儿了。
前几日沈荞才见过他,面目比从前更红润了些,精神瞧着也很好。
甚至剧本里他早亡,沈荞都怀疑是不是司马琰或者他人下了毒手。
晚上的时候,沈荞代替司马珩去军中慰问。
他终于和哥哥单独见了一面。
他和兄长是真的四年未见,他脸庞似乎更坚毅了些,晒黑了,年少那会儿因着皮肤白皙,没少被戏弄调侃,他曾经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变得粗糙一些,可都无济于事,没想到几年没见,他却是如愿了。
“小荞……贵妃娘娘。”沈淮拱手拜道。
沈荞不满地皱着眉,“没有旁人,哥哥你莫折煞我了。”
每次听他这样客气,都觉得极为别扭,恨不得拜回去。
这大概是她永远也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
那些繁文缛节尊卑有别,于他们来说是刻在骨子里自然而然的东西。
而她却需要克服无数的心理障碍去接受,旁人倒算了,亲近之人如此这般,她只觉得浑身发麻。
沈淮虽也觉得别扭,但也不愿意失了礼,叫她被旁人拿捏把柄。
如今他并非是普通士兵,不必等来日论功行赏,都知道他如今乃大临武将第一人,无出其右者。
顾帅又已战死,顾氏一族又后继无人,沈淮几乎算是顾帅的完美接班人。
还未回宫,他的赏赐就已经很多了,司马珩多次对其赞不绝口。
而沈荞更是荣宠加身,背后又靠着今上唯一的女儿和儿子,显贵无比。
但就是如此贵上加贵的一对儿兄妹,不免又让人犯嘀咕。
沈淮在军中威望极大,功高震主一向是大忌,司马珩却并未压制于他,反而数次提拔,以至于他的威望已经高到行军之时,手下兵士只知沈将军不知天子的地步了。
若他身后还有一个荣极一时的贵妃,陛下可会忌惮?
无论司马珩忌惮与否,言官们的吐沫星子必然不会少。
一部分人希望沈淮去镇守南疆,那里贫瘠,山迢路远,蛮夷横行,若是驯化蛮族,亦是功德无量,若是不能驯化,也可使他远离朝政中心。
另一部分却不同意,觉得南疆虽然匮乏,民众也不开化,但国土广袤,放一个虎狼在那里,无异于养虎为患。
争来吵去,也没有什么结论,擎等着司马珩回来拿定主意。
最后倒是更关心司马珩的态度了。
司马珩对自己贵妃的态度一向是鲜明的偏爱,可之所以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反对,便是因为沈荞并无丝毫根基,她便是被抬得再高,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后来生下一双儿女,司马珩又去打仗,才引来不少担忧,怕她挟天子以令诸侯,学着前朝容太后把持朝政。
沈荞觉得他们委实想多了,倒不是她妄自菲薄没有野心和魄力,实在朝政一团烂麻,委实没有什么可把持的,不出乱子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