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荞默默爬上床,往里一蜷就睡着了,堪称秒睡。
司马珩没叫人进来,他自己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王生已经候在外头了,原以为同娘娘睡一起,陛下心情会好一些,可陛下心情似乎更差了。
沈荞赖床赖到日上三竿,起来吃了点东西,恹恹欲睡地靠在躺椅上发呆,然后忽然问了句,“陛下昨夜是不是来过?”
亭儿表情愕然,瞧着娘娘表情迷茫的样子,都疑心自己也记错了。
叶小植好笑地回了一句,“是来过,娘娘怕不是没睡醒。”
沈荞蹙了下眉,嘟囔道:“哪里是没睡醒,是没睡好。从前同他睡一起,也没觉得他这样烦人。”
沈荞甚至都疑心他是故意的,可他大半夜不睡觉,不至于在这种小动作上故意吧!沈荞权当自己心理作用了,祈祷今晚他爱睡哪儿睡哪儿去。
可连着好几日,司马珩晚上要睡的时候都沉默无声地走来清和宫,也不理人,也不叫人迎,同她睡一张床,翌日早上再走。
偶尔他忙政事,沈荞都睡下了,他还要过来,挤在她旁边睡。
连叶小植都忍不住悄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沈荞表情愤愤,“冷暴力,这绝对是冷暴力。他想逼着我先低头,我偏不。”
前朝终于开始论功行赏了,沈淮军功卓著,列封一品护国大将军,加封万户侯,封号下来的时候,举朝震惊,觉得陛下怕是疯了,但此封赏也算有理有据,其余军功卓著者,都有不小的嘉赏,如此算下来,沈淮倒也不算殊荣。
但结合沈贵妃最近遭冷遇,大家便也模糊地猜到,陛下也并非全无考虑,恐怕是如今朝局稳定需要一个有名望有才能的将军,所以便把沈淮提拔上来,更是为了避免落得个兔死狗烹的骂名。
至于沈荞,尊荣过多,如今怕是要打压一下,以免过于骄纵,引得前朝后宫勾连谋乱,毕竟先皇后卢氏的例子尚且历历在目。
就连沈荞的亲生父亲都获封了太常寺卿,如此一来,沈家倏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早先沈荞还在给哥哥物色嫂嫂,挑来挑去,沈淮都不大上心,如今更是头疼,因着适龄,沈淮又一表人才,敬都名门望族遣来的媒人,快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了,只是沈淮依旧没有松口。
值此之际,沈淮也有些犯嘀咕,他对自己的封赏也有些意外,觉得自己远不止此,而陛下对小荞突然这个样子,他也怀疑是不是有着几分自己的缘故,他盼望显达些能为妹妹撑腰,可又怕自己太过刺眼,反而连累了妹妹。
故而他哪里有心思去挑选什么妻子,媒人都没让进门,全都推拒了,此时若是急吼吼地去娶妻,难保不会让陛下怀疑他意图结交党羽对小荞更防备。
不值当。
倒是司马珩在宴会上提了一句,“爱卿可有中意的女子,说出来孤给你赐婚,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莫要不上心。”
沈淮近前拜谢:“谢陛下体恤,臣若有中意的,会提请陛下赐婚的。”
不仅仅是沈淮,朝廷里一群人都吃饱了没事干,全都媒婆化身似的,一边给沈淮物色老婆,一边还在催司马珩早日处置朝露殿的选侍,莫要寒了藩部的心。另外催着陛下早日行登基礼,早日扩充后宫,为司马家开枝散叶。
沈荞听说的时候,执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顿,叶小植小声埋怨,“那些个大臣,怎就这样闲。”
沈荞笑了笑,“文官自古以来就有劝谏之责,事关皇嗣就是事关社稷,事关社稷,便无小事,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回首来时路,沈荞忽觉一路走来并没有预想的那么艰难,司马珩也曾一心一意待她很久,如此也便足够了。她没资格埋怨他,甚至还要感激他。只是既有选择,她不愿意待在这后宫,看他三妻四妾,看他子孙满堂。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幸运了,司马珩如今不敢动她,他需要哥哥,倚仗哥哥,也看重阿景和毓儿,不会让他们的母亲成为阶下囚,更不会处置她。
沈荞手里,还有他一份无字诏书。
只是写什么,沈荞还没有想好。
虽则他不会动她,可他的脾性向来古怪,沈荞得想一个既能全了他的脸面,又能全身而退的理由。
正这样想着,倏忽茶杯落了地。
沈荞回身的时候,小植正慌张跪地收拾,“对不起娘娘,奴婢没有看清,手滑了。”
沈荞眉头便狠狠蹙起来,那日里唤了好几个太医来,都说怪哉,但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开了药,叫她吃着。每每问她,她都说好多了,可沈荞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多了。
沈荞倏忽攥住她的手,“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
叶小植见瞒不下去,苦笑一声,“娘娘,我怕……快要看不见了。”
她抬头,沈荞瞧见她的眼瞳,瞳色越发浅淡了,瞧着妖冶得很。
叶小植闭上眼,垂头道:“别看了娘娘,莫要吓着了,奴婢早几日就想跟您说,不若您放我出宫吧!奴婢怕是不中用了。”
第六十二章 你看你还生气了
太医去了一波又一波, 谁也没有法子。
沈荞看着小植,常常会出神,小植始终把她当主子, 尽心侍奉, 从不逾越,她很少在她面前骄纵, 即便她疼爱她超过任何一个人,也未做过任何不合规矩的事。
沈荞曾问过她, 为何这样拘谨, 她只笑笑, “主子就是主子, 娘娘待小植好,小植感激, 却不能失了本分。”
便是如今,沈荞满心焦虑,她也只是一副恭谨的样子:“娘娘莫忧心, 从前大巫还说,奴婢活不到十六。可我又活了这么些年, 也算是赚了。且奴婢除了快看不见, 身子骨还是好的。”
沈荞蹙眉, 丝毫不觉得宽慰, “你把我当主子, 我却一直当你是妹妹, 你不好, 我哪里会好去。”
小植摇摇头,“小植挺好的,只是遗憾不能再伺候娘娘, 亭儿又不会说话,您身边怕是要新物色侍女了。”
她之所以隐瞒,不是病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还能再多陪娘娘几日。
在沈荞跟前的日子,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舒适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努力干活就有饭吃,做的好就有嘉奖,不用战战兢兢,不必提心吊胆,无人再说她是个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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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珩对选侍之事迟迟没有决断,大阿珠等人亦来过清和宫刺探口风,沈荞因着小植的事没有心情应付,一概打发了。
可很快却传来消息,说朝露殿的选侍朵婀娘子,跟着大阿珠来清和宫的时候,被沈贵妃的侍女吓到了,回去便病了一场。
沈荞的侍女长相怪异,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但沈荞敲打过几次,但凡是乱说话的,都受了惩罚。
可如今涉及的却是选侍,且那选侍们身份都不一般。
亭儿焦急地给她比划着,却因为说不明白而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一个小太监磕磕绊绊给沈荞陈述了一遍,“外头疯传,说娘娘的侍女……被脏东西附身,不干净。”
那些流言仿佛重新席卷而来,皇宫也不比村落更文明多少,肮脏的话语甚至更多更密,更有甚者,说叶小植本就是巫女妖女,帮助沈荞蛊惑君心。
沈荞听完,沉默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她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不知道是无知愚昧导致的愚蠢,还是有人在背后搅和。
沈荞只觉得一瞬间头像是要炸裂了。
她还在担心小植的眼睛,她满心都只希望她的眼睛不要再恶化,甚至有所好转,可如今不知道谁要在背后捅她的刀子。
若她一直待在后宫,这日子只是开始罢了。
这夜里下起了暴雨。
沈荞迟迟没有入睡,毓儿和阿景来过一趟,原本活泼的两个小鬼,大约也知道如今境况不对,而收敛拘谨许多。
毓儿轻轻抱住母亲的胳膊,细声问道:“母亲是不要父皇了吗?”
沈荞低着头看她,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不会哄孩子,也常常不够细心,可司马珩打仗去之后,这两个人小鬼是她手忙脚乱带大的,她曾经因着两个小鬼夜半哭泣摸不着头脑,哄完这个哄那个谁也哄不住,然后同二人一道哭,哭得嗓子哑了,头昏脑涨,哭到大家都累了,各自去睡觉。
她也因为毓儿生病彻夜未眠过。
阿景换季的时候常常发烧,他发烧了总是格外黏人,沈荞便抱着,一整宿都看着,不忍假手于人,怕他醒来看不到母亲而难过。
她自己生的,自己养的。
怎会不上心。
沈荞喉咙哽咽片刻,而后摸了下毓儿的头,“你是大临的公主,是所有女子的表率,所以你要坚强,要勇敢,你父皇许你在太学和世子们同样读书,是觉得你并不比男子差在哪里,莫要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毓儿还小,但母亲的弦外之音她听懂了,是告别之意。
毓儿很想哭,但她只是眨巴了下眼,逼退了眼泪。
先生说:“人各有志。”
是说,每个人的志向和选择都不同,要尊重旁人的选择。
毓儿并不是特别懂这句话,但她不想母亲难过。阿景说,以后父皇会立皇后,纳其他妃子,母亲不喜欢这样,母亲没有错,错的是父亲,可父亲似乎也没有错。
她那日方问过,先生说,自古以来君王都是如此。
那么到底是谁错了呢?
毓儿心事重重回了紫宸殿,睡不着,去敲阿景的门,阿景睡眼朦胧地看着她,“阿姐。”
毓儿便觉得气愤,“母亲都要走了,你还睡得着。”
阿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
毓儿小脸皱着,恨铁不成钢地揪他的耳朵,“你真是个笨蛋。”
阿景不笨,父皇常常夸他聪慧仁善,有仁君之相。
可姐姐说他笨,他便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因为姐姐很凶,而且姐姐背书比他要快,确实比他聪明。
阿景最后被毓儿从床上拉了下去,“阿姐,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去找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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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休息吧!”小植过来劝。
沈荞扶住她,“你怎又起来了。”
“无妨,只是看不大清,清和宫我却熟得很,不妨事。奴婢做下人惯了,不做些事,总觉得不安。”叶小植脸色有些差,因着总觉得伤感。
她年纪还不到能出宫的年纪,若是现在走,需要颇费周折,沈荞却恰巧同司马珩闹不愉快,昨日同王生说,王生一口承下,说包在他身上,可没想到,今日却传出来这事。
沈荞总觉得心突突地跳,不安。
“就睡了,你也早些睡,我让兄长在城外置办了一处房子,待你出了宫,就同母亲一起住。”
叶小植点头,“劳娘娘费心了。”
外头一声惊雷,粗壮的闪电劈亮夜空,咔嚓一声巨响。
沈荞没来由颤了一下,外头恰巧有人通传,“禀娘娘,鄂伦族王女朵婀,刚刚殁了。”
沈荞后背凉了一瞬,看向叶小植。
叶小植仍懵懂着,并不知道这与她有何关系。
没多会儿,大约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错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门侍通传,说宗□□的人来了。
宫里头下人乃至嫔妃犯了事,都归宗□□管。
沈荞起了身,推开殿门往外看的时候,洋洋洒洒来了十几个人。
领头的太监行了礼,躬身说:“冒夜叨扰娘娘,实在是不得已。朝露殿的娘子出了事,奴才等要带您的侍女叶小植回去审问。”
沈荞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这是何道理?我的侍女一直在清和宫养病,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同她有何干系?”说是被叶小植吓的,可太医也说了,只是突发恶疾,单纯因为看到叶小植眼睛被吓到,也不至于人没了。
此时来拿人,恐怕是因为她不详,而非她杀了人。
如果今天沈荞让他们带人走,明天他们就能告诉她,叶小植在牢里突发恶疾走了。
太监表情为难,“朵婀娘子死的蹊跷,临死前生了一场古怪的病,盖因娘娘的侍女,故而奴才们才要带她去盘问一番。娘娘放心,宗□□向来公正守法,若娘娘的侍女无事,奴才们必不会为难她。”
大雨滂沱,将整个皇城泡在水里,沈荞的心也像是被泡在水里,冷冰冰的。
她脸色苍白,只问了句,“陛下叫你们来的?”
他明明知道,小植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太监垂首,“已去请示过陛下,陛下叮嘱奴才们,莫要扰了娘娘休息。”
那意思就是,可以带人走。
沈荞气得胸闷,咬着牙,咬得后槽牙疼,她才吐出一句,“朵婀娘子去了,本宫自是惋惜。只是小植最近病着,若是被你们拘去了宗□□,怕是受不了。这样好了,把她软禁在清和宫,本宫亦自请禁足清和宫,待你们查清原委,带着证据过来,本宫随你们处置。”
沈荞乃一宫之主,但她从未自持身份,因着觉得没必要,可如今却不得不端着架子。为着告诉他们,虽然她同司马珩还闹着别扭,可她如今仍旧还是后宫唯一的妃子,且高居贵妃之位,若是有哪个宵小觉得她对付,那便是笑话了。
“娘娘别让奴才们为难了。”
沈荞并不退让,“你们却是在为难本宫。”
两相僵持,司马珩到的时候,就看见沈荞倔强地站在门廊下,雨水狂乱,已然打湿了她的衣服,近旁太监垂着头,全无察觉,叶小植看不见,亭儿是个哑巴,劝说不能,只能几次去拉她,试图叫她不要站在雨里,可沈荞正在气头上,浑然不觉。
司马珩大步走了过去,列旁太监们一个一个跪了下来。
沈荞看见司马珩,那气愤便化为委屈瞬间席卷上来。
她仰着头,倔强地问他:“陛下究竟是觉得小植不详,还是她确实有罪。您若要处置她,不若连臣妾一并处置了。”
司马珩蹙眉看她,把外袍解下来披在她身上,“便是为了这点小事,你要大动干戈?既有嫌疑,叫他们带人走就是了,孤还没死呢!你倒是怕他们戕害你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