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天的傍晚,陛下终于允许探望了,御书房里,司马珩安然坐在那里品着茶,沈荞在屏风后,无聊得翻着一本史书。
今晚郑楚玉沈叙之李冢以及几个大臣俱在,见了司马珩安然坐着,除了沈叙之和李冢,其余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司马珩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句,南方水患之事。
沈荞在后头听着,昏昏欲睡,谈论的皆是她不懂的东西,但似乎没什么紧要的,几个大臣也都兴致缺缺,大约还在品司马珩的意图。
谈论到一半,容湛无声走了进来,抱拳请示道:“陛下,沈大人到了。”
是沈无庸。
司马珩便顺手打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沈叙之领头说了句:“臣等告退。”
几人躬身后退,到了门口转身的时候,恰与沈无庸擦肩而过。
沈无庸脸上鞭伤刺目惊心,但面容却极平静,他虽是沈贵妃及沈将军之父,平日里却甚少露面,深居简出,是以大家对他都有些陌生。
几人走远了,才小声交头接耳道:“瞧陛下的样子,怕是压根儿就没有受伤。”
“那前几日……”
“估摸是陛下另有谋算。”
“谋算些什么?平白叫我等担心至此。”
“莫说了,陛下英明,自有决断。”
“方才那位是沈贵妃的父亲?”
“是,平日里不常见,据说亦是不可多得的谋臣,极擅兵法,且身有异能。”
“曾侥幸一观,其易容缩骨之术,毫无破绽,令人惊诧。”
”他怎会这么晚被叫来皇宫。“
……
沈荞同父亲和司马珩一起吃了晚饭,她到现在还是无法和父亲亲近,是以父女二人甚少见面,今夜也不知道司马珩突然叫他来有何意图。
饭桌上,二人也无话,沈荞只问了句,“父亲最近在忙些什么?”
沈无庸摇了摇头,“无事,瞎忙罢了。”
说着,看了一眼司马珩。
司马珩专注吃饭,只是时不时给沈荞夹菜。
这情景,叫沈无庸惊讶不已,历来丈夫吃饭,没有妻子袖手不管的道理,更没有丈夫反过来给妻子夹菜的,便是琴瑟和鸣,也只是无人处你侬我侬,人前怎会这做派。
沈荞却还不快,小声埋怨,“我自己会夹。”
司马珩也并不觉得被拂了面子,只是轻笑道:“你太瘦了,多吃些。”
顾忌父亲在,沈荞懒得跟他争。
人走了,沈荞才有些幽怨说:“吃撑了,晚上吃这样多,还怎么睡啊?”
司马珩沉吟片刻,“带你消消食?”
沈荞望着外面仍未消停的雨,皱眉道:“这天气,还是不要消食散步了。”
司马珩便笑得更莫测了些,“不散步,做些旁的。”
说着,将她直接扛了起来。
沈荞反应过来便胡乱拍他,“陛下还有心情。”
“孤为何没心情?”
沈荞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心态好,诸事驳杂,他的臣子都敢纵人当街行刺了,虽说一切尚在他掌控内,可此事若细究,委实叫人心惊。
片刻后,司马珩又说道:“很快便结束了,孤是皇帝,不得不操心,你倒是操心这些做什么。”
沈荞抓着他衣襟,闷声说道:“臣妾操心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心系……”
司马珩眸光微亮,眼神锁在她身上,逼问道:“心系谁?”
他那样直白的目光,沈荞舌尖一转,转口道:“心系天下。”
“是吗?”他凑近,目光逼得更近些,灼灼看她,“看着孤的眼睛,再说一遍。”
沈荞被他逼得往后躲,躲着躲着便笑了,摔倒在床上,他顺势欺身而来,掐她的痒痒肉,沈荞便在床上扭成一条麻花,求饶道:“心系你啊!”
司马珩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唇角上扬,俯身亲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今天能收完的,还差点……
对不起(咣咣砸地)
第七十五章 完结章(下) 正文完
翌日午时, 沈荞刚睡醒,便听侍女说,城西刑场处决了一个犯人。
沈荞还未完全清醒, 歪着头呆愣片刻, “嗯?”了声。
大临的律法, 沈荞还是知道一二的, 死刑犯的处决所经过的流程不比现代少,每年核准死刑犯的时候还未到, 怎得突然要处决犯人?
侍女是新来的, 叫小玉,尚且还有些拘谨, 但这几日相处,觉得沈荞并没有什么架子, 是以说话也随意了些,她一边给沈荞梳头, 一边闲聊道:“是那个刺客。”
沈荞更觉得困惑, “不是放了?”
小玉摇头,“奴婢不知,但听乾宁宫的太监说的,他们总不会这也记错。”
沈荞满头雾水,那日司马珩说放了, 沈荞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总不至于再捉回去?
倒是什么动静也没听说。
“我还寻思着我是个明眼人, 原来是个睁眼瞎。”
她日日待在司马珩身边, 虽则她没太问他的意图,但也不是不关心,只是觉得都看在眼里, 听在耳朵里,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也便从不多问。
小玉透过镜子看了眼娘娘,不敢接话。
沈荞觉得有些郁闷,那郁闷淡淡的,也说不上有多难受,只是不大痛快了。虽则想清楚了,得到了他的许诺,也下定决心去相信他,可终究地位悬殊,他做什么,若想瞒着她易如反掌,若想反悔,也易如反掌。
那郁闷并未维持过久,因着毓儿和阿景来看她。
这两个人近日里装病在院子里,不必去上学了。不得不说,司马珩做事,向来细致到无可挑剔,谁也抓不到一丝漏洞。
外头天终于放晴了,毓儿拉着母亲去荡秋千,母亲坐在秋千上,阿景在背后推母亲,毓儿搬了个凳子坐在母亲面前,笑吟吟地看着母亲。
沈荞便问:“你笑什么?”
“觉得欢喜。”
“欢喜什么?”沈荞挑挑眉,忽觉得毓儿的眼睛长得极像司马珩,丹凤眼,不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凶,可笑起来,偏又温暖含情。
毓儿摇摇头,“没什么,欢喜便是欢喜,还有为什么?毓儿看着母亲就觉得欢喜。”
沈荞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母亲笑什么?”毓儿反问她。
沈荞摇头,学着她的语气说:“觉得愉悦就笑了,还有为什么?”
毓儿点点头,表示理解。
沈荞便笑得更畅快了些,连带着早上那点郁闷,也没有了。
还是幼时好,开心便笑,不开心便哭,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司马珩下朝直接来了清和宫,连带着送来了皇后的朝服,捧着吉服的女官笑意盈盈地看着沈荞:“娘娘要不要现在试一试?”
女官身后侍女站了一排,各个手里都捧着托盘,除了沈荞的礼服配饰,还有些寓意好的物件,都是司马珩亲自挑的。
他走到沈荞身边,牵住她的手,“那么开心?孤还没从乾宁宫出来,就听到你的笑声了。”
沈荞听他揶揄她,不由拿手肘戳他,他也不躲,任凭她闹。
沈荞其实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便是他总是这样那样地变着花样气她,每每她都气得恨不得揍他,可每次看到他,沈荞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眼里的笑意怎么都克制不住。
欢喜就是欢喜,爱就是爱,没有为什么。
沈荞扯了扯他,警告他不要在外人面前闹。
司马珩扯着唇角笑着,拉她入殿内,然后指了人帮她试礼服。
“封后大典与登基大典一块儿办。”司马珩靠在一旁看她,随口说道。
沈荞偏头看他,目光同他对上,两个人相视片刻,沈荞依旧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只垂了眸,轻声道:“陛下说让臣妾不要操心,但臣妾还是想说一句,不要把自己弄得那样累。”
皇后的位分沈荞得了,朝中本就争议声很大,连带着封后大典都要和登基大典搅和到一块儿去,任谁看都是司马珩偏宠沈荞,故而想给她尊荣,这怕是更会引起下头的逆反。
他说过,做什么,吃什么样的苦,都是他自己选的,叫她不必空操心,可沈荞总觉得,喜欢一个人,总是希望他能好,他若为了让她高兴,徒然吃那么多苦,沈荞也是会难过的。
司马珩深深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说什么,却只是轻笑了声,“孤肩上扛着万民,扛着天下,永不会轻松了去,多扛你一个也无妨。你倒是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沈荞也扯了下唇角,“臣妾操心的命,谁让臣妾的夫君是天子呢!”
“夫君……”司马珩重复了句,而后挑着眉看她,“再叫一声孤听听。”
沈荞抿着唇,不吭声了。本也不是多难启齿的称呼,只是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沈荞突然觉得难为情起来。
司马珩想要的东西,向来没有轻易说放弃的道理,扯住她,带笑叫了她一声,“娘子?”
沈荞搓了搓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总觉得他的声音都是揶揄,便又掐了他两下。
司马珩“嘶”了声。
沈荞看着他,“陛下什么时候这样脆弱了。”
司马珩笑着,“昨夜里被你抓出血来了,你怕是早忘了。”
沈荞忙去捂他嘴,他的笑声从指缝里溢出来,眉眼里亦是笑意。
沈荞一时看得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说:“陛下眼睛很好看。”
“只眼睛好看?”
沈荞瞬间从情绪里抽离,冲他翻了个白眼。
司马珩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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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荞这几日没顾得上哥哥,更顾不上小植,只每日里叫人来汇报那边消息。
哥哥伤好得很快,沈淮没说过,但沈荞隐约能感知到,之前沈淮受伤,是有人故意算计,沈淮知道,只是将计就计了,不然也不会提醒她要司马珩注意。他是想置身事外,免得司马珩难做,也免得沈荞受牵累。
小植还是老样子,视力依旧不大好,但没有再恶化了。
连日的暴雨天气终于放晴了,敬都却压抑异常,刑场处决犯人是突然发生的,处决完消息才四散开来,那日刺杀皇帝的,乃一青年男子,同伙二人,已在刺伤当日被卫戍军斩杀,他一直被关押在大牢里。
朝臣一片茫然,因着早就得到消息,说司马珩把刺客放了,但未声张,那时有人猜是刑部在钓饵,有人猜刺客拿幕后指使的消息换了命。
但那时候都觉得,刑部钓饵,未免这架势做得也太不像了,倒像是刺客拿消息换了命。
于是不免猜测,若真有幕后主使,必然不会让刺客活着出敬都,可若是在敬都将人暗杀了,未免又引人注意,是以倒有些阴谋的味儿。
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孰真孰假,似乎都快要分不清了。
刺客处决的当日,司马珩向全国发了罪己书,言辞恳切地反思了自己即位以来的重重“罪行”,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而他即便废寝忘食,亦有诸多疏漏和不周,近些日来在忙通商之事,而连日暴雨,南方又水患严重,沿岸百姓颇受水灾之苦,兴修水利刻不容缓,此皆是要掏空国库的大事,而农耕受战乱的影响太深,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他已下令三年内免除赋税……诸多的事宜需要推进,环环相扣,焦头烂额,故而疏漏难免,以至竟招来祸端,但先皇遗志,振兴大临乃是他毕生之追求,虽则困难重重,必也会舍身忘我,此志不改。
最后更是提了句,早些年他还是太子之时,青州同蔡参一役他瞧见民生多艰,便起誓要身报山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便是那时,他得沈氏在身边照顾,此女出身微寒,却也心系民生疾苦,更在菩萨前请愿,愿为他诞下子嗣,以求皇室兴旺,庇佑大临昌盛,此后多年,诸多艰难。一路走来,沈氏于他,早已是共患难的情谊,他早年亦曾在佛前祷祝,愿得麟儿,他必倾心栽培,如今有一子一女,皆根骨绝佳,并列为储君之选,想来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祷告,天赐麟儿之喜,无以言表,为报上苍垂爱,日后定禁欲修身,勤加政务,因此后宫将永不再填充新人。
沈荞将那份罪己书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似乎恍然明白他这几日究竟在干嘛了。
他说要告诉天下人,只要她一个。沈荞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觉得他说这话幼稚得好笑,她觉得心意自己领会了便够了。
没想到他真的做了出来。
沈荞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更觉得……有些眼眶发热。
他这个人真是……
紧接着便有消息陆陆续续传来,靖王发现自己院子里关着的人凭空不见了,又听说城西刑场处决了刺客,整个人惊惧欲绝,战战兢兢地去问刑部的人,问了无数人,都说刺客一直在刑部关押,从未离开过刑部,一个人这样说他尚且存疑,但每个人都这样说,他便觉得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恰巧这时,听说沈无庸近日里住进了将军府,说沈将军似乎是要办喜事,他在府内照料,为了怕冲撞喜事,特意易了容。
见过的人都说:“天呐,沈大人的易容术简直太过可怕了,同他本来的面目判若两人,近看甚至都无法看出丝毫破绽。”
“何止,沈大人的缩骨之术才叫恐怖,除了身量比自己还要大的,据说可以模仿任何人的体型,甚至是孩童。”
靖王想起那日司马珩宣布“痊愈”之日叫人去乾宁宫,一群人从书房出来,同沈无庸擦身而过。
他似乎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那刺客压根儿就没有从刑部大牢出来,出来的只是易了容的……
他顿时惊恐,然后拼了命地回忆那日司马珩的神情,只期望能从回忆里找出一丝端倪,可司马珩似乎面无表情,什么情绪也没有,只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两眼。
但即便只是两眼,已足够让他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