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确提醒了他。
他本打算狩猎后,便回汤泉宫继续处理政务。临近年关,事务繁琐,尤其他还打算做些变动,的确不能因一时贪欢而荒废下去。
来日方长。
他安慰自己,艰难地从温柔乡中抽身,抱起她放到榻上,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拾起,放到她身边,又倒了热在炉上本打算饮的温水过去。
“收拾收拾,该走了。”他将两块巾帕都沾湿绞干,其中一块递给她,随后便匆匆清理穿戴起来。
不一会儿,二人都恢复穿戴整齐的模样。
楚宁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有些委屈地埋怨:“陛下不管不顾地将阿宁弄到御帐中来,如今可让阿宁怎么走?”
萧恪之没说话,将被丢在一旁的大氅重新展开,披在她身上。
楚宁正猜他要如何将自己送走,帐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刘康颤巍巍的声音:“大、大家,太子殿下——回来了,正等在外,要拜见大家呢……”
“陛下……”
对萧煜深入骨髓的抗拒和害怕令她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拉着他的衣袖轻唤一声。
厚实的大氅将她包裹着,只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使她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少女的清纯。
“别怕。”他想起外头的侄儿,心有些沉。
萧煜早回来的事,他先前是知道的,只没料到会是这个时候。看着眼前的侄媳,他心里除了沉沉的不悦,还有一丝不容忽视的酸楚。
“别出声,朕亲自送你走。”他说着,用大氅将她全部密不透风地遮盖住,像进来时一般,抱着她直接走出帐外。
“大、大家!太子——”刘康站在帐外,陡然看到他就这样将人抱出来,吓得双腿打颤,话也说不出来,只下意识朝等候在不远处的太子看去。
那头的萧煜已走到近前,看到他怀里看不见模样的人,忍不住蹙了蹙眉,随即恢复从容,冲他拱手行礼:“陛下,侄儿从滑州归来,听说陛下在马场中,特意先来问候。只是——似乎打搅了陛下的兴致。”
被包裹在大氅里的楚宁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浑身僵硬,下意识隔着厚厚的氅衣抓着萧恪之胸口的衣料,一动也不敢动。
萧恪之却毫不在意似的,抱着她的一只手轻拍一下以示安抚,又淡淡瞥过去一眼:“侄儿且稍等些时候。”
说罢,径直行到马边,抱着怀里的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留在远处的萧煜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他方才询问马场上的侍卫皇帝的所在时,便发觉那侍卫脸色有些不对,却没多问,待走近了,才知道皇帝竟当众抱了个不知身份的女人进了御帐已经一个多时辰!
他本有些不信,毕竟近来也打听过他这叔父的事,知道那似乎是个不近女色的。可现在,他却是亲眼看到了,的的确确是带了个女人。
他一时分不清心里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他当太子的这些年里,总是谨小慎微,在女色一事上,更是时刻约束着自己,生怕落下个贪图享乐的名声。
如今看到这位叔父这样毫无顾忌,心里自然有几分鄙夷。可同时,也有些莫名的不快——他这些年拼命克制才能一直保住自己太子的地位,而这位叔父如此行事,却不必担心旁人的眼光!
世事就是如此不公。
他沉着脸看着那两人消失在视线里,转头问刘康:“大监可知那是哪家娘子,竟让圣人如此护着,也不教人知晓身份?”
刘康的手一抖,差点当场跪下。
哪家娘子?还不是东宫的娘子?
他尴尬地笑笑,做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道:“殿下快别为难老奴了,圣人的事,咱们可不敢私下议论。”
萧煜看他一眼,也不多为难,只点头道:“大监说得不错,是我逾越了。”
他本也不过随口一问,没指望刘康能告诉他。不管那女人是谁,他能肯定,绝不是齐六娘。
这样想着,他心里才舒坦些。
至少,齐太后的盘算暂时还未得逞。
……
马场边缘的无人地带,萧恪之见到先前那匹枣红马的踪影,渐渐放慢速度,轻轻拍了拍怀里还掩在大氅里的人。
“好了,这儿没人了。”
楚宁没立刻动,先等了片刻,才伸手掀开条缝隙,露出一双眼睛朝四下看了看,见果然没人,才彻底拉下大氅,屏息了好久似的大口喘气。
一路上虽被遮盖着,她却总有种错觉,好似已被人看透了似的,无所遁形,现在镇定下来,狂跳的心才逐渐平静。
“怕什么?若真被他知道了,大不了朕直接把你带回宫去。”
他看着她这副紧张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可说完,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竟如此自然地说出要带她回宫这样的话!
楚宁睨他一眼,没说话,心里想的与他截然相反。
她可不相信他真会如此,更何况,即便他果真愿意带她入宫,恐怕也只是凭着一时的兴致。毕竟,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需要安置的女人罢了,时间久了,总会变的,到时他还不知如何后悔。
况且,她从前遇到萧煜时,也曾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待她的,如今才知道一切都不过欺骗和利用罢了。而与萧恪之,从一开始就清楚,是各取所需,她如何还会再轻易起别的念头?
“陛下,阿宁有事相求。”
她沉默片刻,提醒似的说出来。
萧恪之低头瞥她一眼,慢慢收了笑,却没像前几次一般心生怒意。
这一回,他有几分确信,她心中所求,恐怕不如他先前所想那般不堪。若真是如此,他并不介意帮一帮她。
马儿停下,他伸手将她抱下来。
正低头寻找不多的青草的枣红马看到了熟悉的人,主动小跑过来。楚宁拉着缰绳正要离开,手却被他重新攥住。
他将她拉回怀里,就着明朗的阳光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再低下头去用力吻住她。
透着凉意的微风从耳边轻轻拂过,带起地上的枯草与断枝簌簌作响。
他将她放开,轻抚她晶亮动人的眼眸。
“过几日,到飞霜殿来,朕听你说。”
楚宁笑了笑,轻轻点头应下,推开他的手向后站了一步,示意他先离开。
他转身上马,却没直接沿路返回,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飞奔而去。
第36章 耳坠 怎么耳坠少了一只?
御帐边, 萧煜已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本有些体弱,此刻吹了寒风,便觉脑袋有些昏沉, 时不时掩口咳嗽两声, 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丝异样的红晕。
刘康这两三个时辰里已尝遍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这时候整个人已麻木了, 见太子咳嗽, 十分镇定地吩咐人捧了热茶来,亲自奉上。
萧煜接过饮了两口,直到热意在胸腔中蔓延,这才觉得舒坦些。
他虽等得久了不耐烦,心里却着实还有些冷冷的愉悦, 大约是看到萧恪之竟然为了个女人, 就当众将他这个太子撂在这儿这么久,猜测着会被旁人议论一番。
又等了片刻, 方才离开的萧恪之才骑着马去而复返。
“陛下。”萧煜从容上前行礼, 微笑的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意。
“起来吧。”萧恪之冲他挥挥手,丝毫不在意他怪异的态度,甚至对着他露出了个称得上和蔼的笑容, “你回来得倒早。”
“是, 疏通河道的事,侄儿已照着先前议定的法子, 督促底下人将工程按期推进,如今一切进展顺利,又恰逢年关,侄儿便早两日回长安,拜见陛下。”
“是吗?”萧恪之似笑非笑地拍拍他的肩, “朕还道你是因想见的人没见着,扑了空,才不得不回来呢。”
这话一出,萧煜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皇帝不但知道了滑州之行的内情,甚至还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直接说出来了!
“陛下多虑了。”他再没法挤出笑来,只好木着脸勉强说了一句。
“如此便好。”萧恪之转过身看着马场上起伏的山坡与草地,“回去吧,你身子不好,多养养好,才能长久。”
又是一句明晃晃的嘲讽。
萧煜气得几乎克制不住面部肌肉的抽搐,只好迅速低头,生硬地行礼告退,直到回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时,才终于爆发似的将一只茶壶狠狠掼到车壁上。
壶是铜制的,不会碎裂,可其中盛满滚烫的水,顺着车壁泼下,又恰靠近车门,立时沿着缝隙渗出去,一下浸透车夫的衣衫,烫得他痛苦不已,却依然不敢出声呼痛,只匆匆寻人来换了位置,自到一旁去处理了。
“太子妃呢?方才说她也在马场,可寻到人了?”萧煜在车中沉默许久,才忽然扬声问。
车外的侍卫忙回:“方才臣去寻时,听说太子妃殿下前脚才刚带着鲁国公家的小娘子回汤泉宫去了,殿下这时候回去,应当恰好碰上。”
萧煜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行快些。”
……
汤泉宫里,楚宁将果儿送回鲁国公的住所后,未多停留,只将陛下让赵娘子教果儿骑马的事同许夫人简要说了一遍后,便告辞回了太子汤。
院里的汤池已在汩汩地注入汤泉,她仔细看了看,又迅速进屋去,褪下衣衫仔细检查了一番,再重新换了一身襦裙。
方才在马场上,她见萧恪之并未直接回御帐,而是又在别处绕了一大圈,便知道他是在替她拖延时间。
她未曾犹豫,直接骑马回马厩,恰好果儿今日已学完了,二人便仍是一同回汤泉宫。
大约是因在马场上遇到了萧煜,她总有些心神不宁,总怕被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似的,下意识想避开他先回来。
这时,外头传来翠荷的声音:“娘子,殿下回来了。”
话音落下,还未待楚宁迎出去,萧煜已用力推开屋门,冷着脸大步走进。
这副模样,一看便知道,方才在皇帝面前受了气。
楚宁顿时收敛神色,谨慎地迈步上前,行礼道:“殿下回来了,倒比上回信中说的要早些。”
“怎么,你也不愿见到我回来?”他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一听她这话,便觉十分不顺耳,说话也比往日更冲了。
她勉强笑了笑,低着头替他更衣,表情显出几分落寞:“殿下怎会如此说……”
萧煜望着她熟悉的美丽面容,听着她温柔的话语,脸色一点点缓和下来。
“好了,是我说话冲了些。你近来一人在这儿可好?”他展开双臂,由着她给自己脱下外衫后,便将她抱了满怀。
“我自然还是老样子。”她尽力平复心境,抬头大胆地迎上他端详的视线,“倒是殿下,怎脸色好似不太好?是不是在滑州太过繁忙劳碌了?”
萧煜眼神阴郁,面上没有半分笑容,只掩口咳了咳,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到马场上拜见陛下时,在外头多吹了一阵风。”
“原来殿下方才也去了马场。”她露出惊讶的深神色,随即又担忧道,“既吹冷风,不妨先泡汤吧,正好我让人准备了汤池。”
“嗯。”他简短应了一声,正要将她放开,目光却忽然瞥见她空了的右耳,“怎么耳坠少了一只?”
楚宁心口一跳,摸了摸右耳,果然空了,左耳上的则还好好的。她今日戴了对镶嵌绿松石鎏金耳坠,定是慌乱之中丢在御帐里了,忙解释道:“大约是骑马的时候丢了吧。”
只是这一抬手,大袖衫顺着胳膊滑下些,又露出腕上的一圈红痕。
“这是什么?”萧煜目光一闪,立刻攥着她的胳膊拉近看。
楚宁望着手腕上被腰带磨出的痕迹,心跳都漏了一拍。
“是缰绳。”她抿了抿唇,挤出个很快消失的笑容,“今日马儿有些躁动,我将缰绳绕在腕上拉紧些才制住它。”
他蹙眉看了看,沉默片刻后,才不悦道:“往后注意些。早同你说过,你是我的太子妃,如何能像那些静不下心的小娘子似的纵马?教人看到,还不知要如何想。”
“殿下说的是。我今日的确有些出格了,好在我骑马时,有意挑了人少的地方,应当未被旁人看见。”她顺从地低头认错,心里却不自觉想起萧恪之的不同来。
“罢了,下不为例。”萧煜着实有些累,也不愿多说,转身朝着外头的汤池走去,“你也一道来吧。”
“喏。”
楚宁早知他会要她服侍沐浴,便跟在他身后一同到汤池边,替他将衣物全部脱下,自己则褪下外头的大袖衫,剩下底下的抹胸裙,跪坐在池边替他揉捏肩膀与脖颈。
汤泉的温度有些高,四周氤氲着水汽,很快便让萧煜热起来,脸上更渗出一层细汗。
浑身的筋骨得到舒展,他不禁又朝后靠了靠,捏住正在肩上替他揉捏的那两只柔荑,用力拖近。
她被迫膝行向前,俯身将脸贴近他的肩膀。
他侧过头来寻着她的唇瓣仔细亲吻,仿佛检视一般,细腻而缓慢。
“殿下——”她本就累了,此刻蜷缩着身子更觉不适。
他却没理会,仍继续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亲吻,直到触碰到衣裙的边缘才停下。
“碍事。”
他望着她身上仅剩的抹胸裙,干脆将她直接拉近水里。
翻滚的热汤中,她努力扑腾了两下,才拨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勉强站住,只是发丝也好,衣裙也好,都已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他满意地看着她这副狼狈又美艳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覆身上去。
楚宁心里有些许抗拒,可模糊中,又想起今日还没机会喝药,这下正好能让人去熬一碗来。
……
入夜,飞霜殿中,靳江正将才从播州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给萧恪之。
“……已查实了,赵魁生前的确同南诏王室有勾连,只是当时南诏有二王子把持朝政,同他交好的也是二王子,如今四王子忽然将二王子杀害,自己登位为王,他过去与赵魁父子多有摩擦,便转而支持播州的豪族杨应,欲揭露赵魁当年与之勾连的事,好除去赵氏,扶持杨应。赵伦兄妹年轻,恐怕是听到了朝廷要在军中有大变动的风声,这才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