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运气比杨氏好一点,进府第三年生下了个女儿,也是现在李叙玄膝下唯一的子嗣,故而李氏比起杨氏要更得脸一些。但两人谁都不敢放肆,尹次妃在前,谁想出头,谁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等二人都敬过茶,叶蓁坐了好一会儿,灼华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石榴红的袄裙,赤金的头面,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地下人,一看便知是来给叶蓁下马威的。
叶蓁将灼华的脸跟记忆中比对了一下,虽然成熟了不少,但还是那只小孔雀没错。
想起当年桃花宴上的针锋相对,叶蓁只觉得恍若隔世。
灼华看着上首的人,不由心下懊恼。对方一席明黄色袄裙,竟显得端庄威严不可侵犯,而自己一身石榴红,夺目却也张扬,在稳重上头落了下乘。
世事无常,今日再次相见,自己居然要向对方行礼了。
她抿了抿唇,到底不甘不愿地跪了下去,“妾身见过皇子妃。”
灼华抬眼,眸子里带了挑衅,“妾身昨日伺候殿下,身子不适,来迟了些,还请皇子妃恕罪。”
听得此言,一旁的李氏与杨氏不由暗下对视一眼——昨日可是皇子妃的大婚仪,被尹次妃截了胡,还在皇子妃面前耀武耀威,这可真是……
二人眼中都流露出看好戏的意味,想看被嘲讽的皇子妃会什么反应。
却没想到叶蓁微微一笑,“次妃这话说的,你伺候殿下,是为我分忧,落得这样辛苦,我又怎么会怪罪呢?”
她转头示意秋雨拿出备好的见面礼送给次妃,除了常规的各式料子、首饰和摆件,秋雨还将一个小盒子呈给了灼华。
盒子不算大,是漂亮的宝蓝色,上边带有繁复的花纹,镶嵌着各式珠宝,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幽香。灼华疑惑地看向叶蓁,“这是?”
叶蓁笑了笑,“殿下是男子,难免不知怜香惜玉,这是我从前还在西北时,从一家青楼得来的一种药膏,听说很是得用,想来能让姐妹们少些苦楚。”
这话一出,不仅李氏跟杨氏愣了一下,连灼华都语塞了片刻,等反应过来这东西是什么之后,几个姑娘脸上立刻晕起了红霞。
灼华简直瞠目结舌,姓叶的分明是个刚嫁的姑娘,怎么竟如此不知羞?
还有,她说这是她从青楼得来的?这姓叶的以前居然还去逛过青楼不成?
这样羞人的东西,竟还这么大剌剌地摆出来送人!
灼华面红耳赤,心中恨恨地想着,这人,这人果真还是跟当初一样,真是城墙厚的面皮!
第28章 戏中戏(五),不喜勿买……
叶蓁交给李叙玄的人手很快打开了口子。
如今朝堂之上, 二皇子党大多是以皇后母家承恩公为首的勋贵,九皇子的杀手锏是老皇帝宠爱,李叙玄则是异军突起, 在文臣中传有贤名。
因为皇后自作聪明, 尹相一派的势力被硬生生送给了六皇子,承恩公几欲吐血。
可皇后本人不这么想。
她只怪老六奸滑, 贵妃作梗, 本指望着叶蓁进府之后能让老六跟尹相生出龃龉,可不曾想,新嫁进府的六皇子妃是个面团,整日里不是念佛便是抄经,任由尹次妃一个妾室踩在头上。
眼看着六皇子跟尹家女儿的感情越来越好, 二皇子急了。
人一急, 就不免起了歪心思。
二皇子恶狠狠地想,既然拉拢不了尹相, 那就想办法让他跌下去吧!
跟幕僚商讨过后, 二皇子心中渐渐出现了三个字——舞弊案。
各朝各代,舞弊案每回出现,带来的都是血雨腥风, 任你是如何的大官, 只要跟舞弊案有所牵扯,都得乖乖伏法。
这年春闱, 主考官正是尹相的嫡系学生,二皇子同幕僚想出来了一个自认为圆满的计划。
可惜这个计划一经实施,就被叶蓁的人察觉了蛛丝马迹。
李叙玄同尹相抽丝剥茧,借着这个机会反算计了一把,结果就是舞弊案爆出, 二皇子正在府里强自压抑激动,等待尹相倒台的消息时,却发现所有证据直指自己。
二皇子傻眼了,不知道二皇子背后动作的承恩公也傻了。
老皇帝可谓震怒。
这世上就有这样奇怪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总有皇帝老去、新旧更迭的那一天,包括老皇帝自己,可争储这种事情,就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说。
老皇帝年纪渐长,却迟迟不谈立储之事,怀着的心思不就是指望自己能长生不老?
可如今年轻力壮的儿子已经在招兵买马,老皇帝愤怒地想,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等朕死吗?
于是二皇子就这么凉透了。
老皇帝再看为自己延年益寿的灵虚道人,又看看时常陪自己修道、隔三差五献一献祥瑞的九皇子,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在老皇帝的偏宠之下,贵妃和九皇子气焰愈发嚣张,皇后气得肝疼。
承恩公寻思了三天,找上皇后,“娘娘,这样下去不行。”
皇后咬了咬牙,“那以哥哥之见?”
“娘娘,而今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承恩公看向皇后,“扶持六皇子。”
“什么?”皇后立即起身反驳,“不行!”
“娘娘莫急,先听我一一道来。”
承恩公抚了抚胡须,“而今成年的皇子只有四、五、六三位殿下,四殿下天生残疾,五殿下资质鲁钝,母家势力低微,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两位,都不如六殿下。”
见皇后想说什么,承恩公没让皇后说出口,接着道:“娘娘,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六殿下扶上大位。六皇子的正妃娘家落败,素来不管事,尹次妃虽有尹相撑腰,但毕竟是个妾室,到时候掌管后宫的大权,只会落在娘娘手上。等六殿下诞下合适的皇子,六殿下就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做了个划过脖子的手势,“要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随着承恩公的话,皇后渐渐冷静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她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就这么办!”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李叙玄和承恩公两方势力,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开始了合作。
双方都知道各自是与虎谋皮,只等一朝事成,到时候再各凭本事。
对皇子府的女人来说,除了府中又多了两位皇后赐下的侍妾,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叶蓁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他这位夫君,卖身求荣之道果真熟练得很。
只是府中有只护食的小孔雀,有灼华在,两个姑娘都没能躲过大多数时候独守空闺的命运。
皇后听闻此事,纵然气恼也是无法。现在还不能得罪尹相,她只能畅想着有朝一日,灼华进宫之后任她拿捏的那天。
虽然私底下暗潮汹涌,但表面上,京中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这年入冬,老皇帝染了一场风寒。本以为只是小病,没成想病情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来,老皇帝竟是逐渐浑身无力,坐卧不得行。
太医束手无策,老皇帝颁布了圣旨,广招天下奇人异事来给他瞧病。
初春的时候,揭榜来宫里给老皇帝瞧病的多了个和尚。
和尚卖相极佳,慈眉善目,一身脱俗气质,只见他给老皇帝把了脉,沉吟片刻后拿出了两粒药丸,等太医院判断没事之后,给老皇帝服了下去。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半天之后,老皇帝就能坐起来了。
他立刻激动地将大师请了过来,赏赐了银两宝物,还想给大师封官,却不想大师一脸严肃地道:“皇上,老衲这药怕是治标不治本,您这怪病,许是小人作祟啊。”
老皇帝当即变了脸色。
自己病得莫名其妙,他自然也早有怀疑。老皇帝不动声色地问:“大师可是看出什么了?”
和尚闭上眼睛念了句佛号,“这宫中蛊气冲天,老衲不才,作祟的……怕是巫蛊。”
老皇帝又惊又怒,“巫蛊?”
和尚却是闭口,什么都不再说了。
老皇帝将和尚请了下去,转手就让下头人彻查,要将为祸的东西找出来。
他本想将事情交给灵虚道人,但就要开口之时,转念一想,叫来了贴身太监庞忠贤。
庞忠贤小眼闪过一丝精光,连连保证,“皇上放心,奴婢定给您查个水落石出!”
他领着一众人手将宫里掘地三尺,最后在金禧宫找到了六个三寸大的小人。
——金禧宫是贵妃的住处。
已经能站能动的老皇帝砸了御书房所有瓷器。
自从他前段时间得病,朝中呼声多为立六皇子为储,可老皇帝想着灵虚道人与贵妃的好,一直跟朝臣僵持,想要立九皇子为储。
没想到圣旨迟迟不下,灵虚和贵妃就等不及了。
你们就那么急,想要早点当上国舅和太后?
朕给你们的还不够吗?
朝中的勋贵和大臣早就看灵虚这个牛鼻子不爽,纷纷落井下石。贵妃在御书房前跪晕了过去,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反而是兄妹俩借着权势在外胡作非为的事,全都被御史写成弹劾折子送上了案头。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当老皇帝知道灵虚道人早年只是个江湖骗子,根本不是什么得道高人的时候。
老皇帝一杯鸠酒赐死了灵虚道人和贵妃,九皇子党随之树倒猢狲散。
李叙玄说到做到,他用死囚将受刑后奄奄一息的灵虚偷换了出来,叶蓁亲手将匕首捅进了灵虚的腔子,而后对着叶家众人的灵位祭了三杯酒。
但她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她知道,她真正的仇人是老皇帝。
李叙玄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她说般低低道:“快了。”
人再怎么炼丹修道,妄想长生,也脱离不了五谷轮回。老皇帝自从病后,身体大不如前,如今最受老皇宠信的了禅大师也只是摇头,对老皇帝说生死有命。
对上这样说实话的,老皇帝反而不生气。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他总算愤懑又黯然地接受了事实,立了李叙玄为储。
冬天再次来临的时候,老皇帝一觉睡了过去,再没能醒过来。
李叙玄登基为帝,叶蓁由太子妃升职为皇后,灼华则是被封为贵妃。皇子府里其他的女人里,大公主的生母李氏被封昭仪,杨氏被封为修仪,另有两个后送来的侍妾被封为贵人。
老皇帝的孝期过后,宫中举行了册后大典。
叶蓁一身朝服,受了嫔妃们的三跪九叩之礼。
灼华最后一个起身,她看向叶蓁,扬了扬下巴,似是宣誓主权一般,“皇后的位置是你的,但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一定是我!”
叶蓁看着灼华,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灯下赴火的飞蛾。
她心中想,希望真是如此吧。
*
按说皇后入主中宫之后,便该掌凤印,理六宫,不过太后以皇后还年轻经验不足为由,并没有交出凤印,皇帝孝期一过,便迫不及待地举行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选秀。
适龄的花季少女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留下了十二人。
叶蓁一身明黄色凤袍端坐上首,左下首是贵妃灼华和两位贵人,右下首坐着李昭仪和杨修仪,几人一边品着茶,一边等待新进宫的嫔妃们拜见。
不一会儿,外头来了通传。片刻后,一大群莺莺燕燕跪在了叶蓁身前,按着指引太监的指示行叩拜大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罢。”叶蓁笑眯眯地放下了茶盏,“瞧这些水灵灵的姑娘,我看着都喜欢,想来皇上就更喜欢了。”
她叫宫人取出准备好见面礼,按照规矩训话,“都拿着罢,以后妹妹们要好好伺候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众人低头应是,又给灼华行礼。
灼华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不叫众人起,只垂着眼帘把玩着手上的血玉镯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开口道:“宁充媛是哪位妹妹呀?”
跪在地上的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传说皇后娘娘是个好性儿的,贵妃娘娘却是个厉害人物,如今看来,果真不错。
站在头排的一位姑娘咬了咬唇,俯身磕头道:“妾身见过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宁充媛滞了一下,依言而行,灼华玩味地打量着她,“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出落成这般模样,也难怪一进宫,便被封为的充媛了。”
此次进宫的这些秀女,位分最高的便是太后的侄女宁充媛,其余最高者不过贵人,另有美人、才人若干,宁充媛可谓鹤立鸡群。
宁充媛早便料到贵妃会有这番为难,她想起姑母的话,快速地瞥了一眼上首的皇后,细声细语道:“贵妃娘娘过誉了,妾身不过蒲柳之姿,若说模样,当然还属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国色天香。”
这话说得巧,夸了皇后却不夸贵妃,一旁的叶蓁不由啼笑皆非,这姑娘是挑拨离间,拿她当枪使呢?
果然,灼华脸色微微一变。
她又仔细看了看宁充媛,唇角勾起一个略带冰冷的弧度,“宁充媛好甜的一张嘴,皇后娘娘,您说是吧?”
“嘴甜些才好,相处起来也愉快不是?”叶蓁笑了笑,对灼华道,“宁妹妹夸我国色天香,我明知自己什么模样,听到这话心里头也开心。不过妹妹你这样闭月羞花的容貌,怕是体会不到我的心情了。”
灼华看了一眼叶蓁,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叶蓁做完和事佬,放下茶盏站起身,“好了,时辰差不多,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众人跟着叶蓁起身,“是。”
第29章 戏中戏(终),不喜勿买……
宫女一路快走, 经过宫门进得屋内,来到一位正梳妆的宫装女子身边道:“娘娘。”
她抬眼看了一眼女子,小心翼翼道:“皇上今日翻了贵妃的牌子。”
女子手一抖, 对镜梳理长发时失了分寸, 竟是扯下了一缕头发。
“怎么又是那个姓尹的!”
女子咬牙切齿,一个月的日子里头, 皇上总有一大半时间是歇在贵妃那儿。
宁婉兮两年多前进宫, 仗着家世,她初封充媛,而后因有孕被晋为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