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孩子经常会望着农家乐的大房子,流露出殷切的盼望。
葛南从来都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农家乐来了一家三口,开着豪车,男人穿着休闲,女人打扮温婉,带着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
虽然年幼还不懂美丑,但所有孩子都知道,那是小公主,和他们这种山里的野孩子并不一样。
葛南也是这样想的。
……
直到小公主偷了他们家的鸡。
养父母发现少了鸡,抓住他就是一阵痛骂,养父气不过,抄起棍子就要打他。
但就在此时,有人摁住了养父的棍子。
葛南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别打孩子。”
养父认出来这是农家乐里的贵人,立刻停下来,殷切的奉承起人来。
他说话带着笑,只是笑里透出了三分尴尬来,“我家姑娘有点皮,偷拿了你家的鸡。”
葛南看着他想,原来是她的父亲。
这只鸡赔了几百块,养父心满意足,葛南觉得城里人真是蠢到了头。
后来葛南才知道,这并不是蠢。
只是一个父亲偏溺的爱。
大概也是因为这般的爱,小姑娘肆无忌惮,到处偷鸡摸狗抓鱼,浪的翻上了天,几块钱买好多辣条,就和野孩子们打成一片。
她显然对他也很感兴趣,故技重施,买包辣条,就想邀请他加入她的军团里去。
葛南不爱吵,也不爱吃辣条,是以没有搭理她,换了个地方看书。
然而她却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叽叽喳喳亦步亦趋,见他喜欢看书,又从山里唯一一家卖报纸书的小亭子里花大价钱买了书给他送过来,明明殷切,偏又爱故作矜持骄傲:“天天这么看书,小心成了书呆子!”
然后自顾自的跟自己的小团队宣布,他是他们的狗头军师。
葛南:“……”
小姑娘自顾自,在山里玩得高兴。
葛南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小女孩的父亲走到他身边,在看不远处的小姑娘,唇边带着笑。
她在爬苹果树,漂亮的裙子被枝桠刮出了痕迹,然后摘苹果扔给下面的小孩子,笑意灿烂。
葛南忽然问:“你不怕她跟我们学坏吗?”
“学坏?”
男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家姑娘,无奈笑:“她可够坏了,你们这群小孩,哪个坏得过她哦。”
明明说着谴责的话,男人眼里偏偏全是笑意。
葛南看着小姑娘,捏着手里崭新的书,不知为何,忍不住辩驳:“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坏。”
男人摇摇头,笑:“傻小子,你要是信这丫头的鬼话,有你被她骗到哭的时候。”
……
葛南从回忆里抽了身,盯着林雪听,只觉一语成谶。
林雪听却心慌意乱,心跳急促,“这手链……怎么在你手里??”
葛南把当年救她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给了她听。
林雪听睁大眼睛,矢口否认:“不可能!!!当年救我的……当年救我的分明是姜晖阳啊!!”
葛南眼瞳一缩:“什么?!”
林雪听脑子有些混乱:“他说是他救了我……”
当年她去葛南学校接葛南,从厕所出来就看到了姜晖阳和他手里的手链。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条母亲留给她,又被她赠给了救命恩人的链子。
久别重逢,自然欣喜万分,便把接葛南的任务随手丢给了家里的司机,拽着姜晖阳便去吃饭喝酒了。
如今想来,当时的姜晖阳根本就没有主动承认说这链子是他的,也未曾主动说当年的渊源,她一厢情愿以为对方是忘了,便主动提起,对方几句话就掏出了她所有的底。
傻的要命。
葛南低声说:“他说,是他救了你?”
林雪听:“对……他手上还有这个链子……”
如果是当年,林雪听必然觉得认错人这事儿丢脸至极,肯定不愿意告诉葛南。
但时过境迁,林雪听想到那张亲子鉴定,只觉得满眼荒唐。
这事儿糊涂了半辈子,她没有办法再糊涂下去了。
于是便把当年与姜晖阳初遇的事儿和盘托出。
葛南面色如霜,半晌说:“这链子我本来一直戴着。”
“那次,偏偏丢了。”
葛南指尖微微蜷起,那天林家的司机来接他,他也没有去,一直在找链子。
每一个地方都仔细找过了,找到了深夜。
姜晖阳和他一个宿舍,那天姜晖阳烂醉回来,葛南才在他手上找到了链子。
之后,他便把链子收了起来,再也没有戴过。
那个时候,几面之缘,他也不知道林雪听,就是当年那个给他链子的姑娘。
……
后来,便是林家的大小姐林雪听疯狂追求药学系的姜晖阳。
年轻的姑娘认死理,喜欢就是喜欢,肆无忌惮,满腔爱意从不掩藏。
但是这遭遇了林家父母的强烈反对。
葛南的生意在林父的支持下,慢慢做了起来,是以也经常会去林家老宅,和林父商量生意上的事情。
那段日子,林雪听与父母争执不断。
林父宠了女儿半辈子,唯独在女儿嫁人这件事上,态度坚决。
葛南有次拜访,刚好看到林雪听摔门而去。
叛逆期的姑娘,做什么都张扬肆意,擦肩而过的时候,精致眉眼冷硬带着傲气。
林父气到心肌梗塞:“走了就别回来了!!”
林父看见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过来说吧。”
葛南看到了林母擦眼泪,收起了一个盒子。
红色的绒布盒子,上面有一条眼熟的链子。
他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眼神死死的扣在了链子上,一时失了神。
葛南:“……那是什么?”
林母待人慈善,勉强笑起来,“是留给孩子结婚的链子。”
她叹口气,“以前家里穷,家里就留下来这两条成对的银链子,这丫头享惯了福,可能看不上吧,小时候还弄丢了一根。”
葛南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瞪着那条链子,久久都未能回神。
早在之前,葛南便觉得林父很是眼熟,像极了当年带着老婆孩子,去山里农家乐的男人,只是相像的人那么多,他不曾往其他方向去想。
却没想到,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是最应该的。
林父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葛南摇头:“没有。”
林父疲惫说:“那个姜晖阳,做事儿轻浮,一看就不是个靠谱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平时眼界那么高,好好的,怎么就就栽这么个人身上了。”
葛南没有说话。
林父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忽然叹气说:“好好的这么个人不要,非要从泥里挑。”
葛南摇头,“是我配不上。”
林父:“谁说你配不上?”
林父:“只要你想,自然能配得上。”
年轻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林父看葛南是非常满意的。
这个年轻人,有能力,有底气,也有野心,偏偏知恩图报。
他也知道葛南是喜欢林雪听的。
只是林雪听太野,又太嚣张,她从小就坏,又被宠得肆无忌惮,天不怕地不怕,偏偏耀眼。
葛南喜欢这样的耀眼。
葛南向她告白,毫无意外的被拒绝了。
葛南并不气馁,只是问她:“我差他什么?”
葛南冷静分析:“姜晖阳跟我差不多,你没道理选他不选我。”
林雪听漫不经心:“你什么都不差,就差个我喜欢呗。”
葛南:“那你以后不喜欢呢?”
“那等我不喜欢了再说。”林雪听懒洋洋的:“等我不喜欢了,就找个有钱又帅的……就像你这样的嫁了呗。”
来b市闯荡,葛南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并不想要认祖归宗。
但是因为林雪听,他回了家,成了如今的葛南。
葛南认祖归宗时,葛家那场家宴办得特别盛大,葛南把雪藏了很久的手链拿出来戴上。
他想要坦白心迹。
而这场家宴,林雪听本来想要和姜晖阳去约会,却被林父耳提面命要参加。
她和姜晖阳的恋情还是被家里打压的很,长时间的反对和撮合,让叛逆少女心中的逆反心愈发严重。
富家少女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路子,还是把姜晖阳搞到葛家的家宴上。
就是在那场家宴上,葛南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向她告白。
林雪听有现男友看着,当然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葛南,甚至因为满腔怨气,还出言嘲讽。
之后她怀着生米煮成熟饭的坏心思,结束后就略施小计,把姜晖阳灌醉扔进了自己房间里。
然后她就被父亲叫住,对之前当众拒绝葛南这件事儿对她一顿痛骂。
她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于是低头受训。
……
而葛南却没有想到会被林雪听嘲笑。
新晋的富家公子,无论多么装扮的多么像凤凰,想来在她眼里,都和当年被她从院子里偷来炖的土鸡别无二致。
葛南一向情绪淡薄,所以能将情绪管理的很好,但那次,他还是失控了。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盯着手腕上的银链。
他那时候,很想要跟她坦白当年藏在心里的旧事。
沉甸甸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在意的时,便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但他没有一刻比那时能更清晰的认识到。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张扬跋扈的姑娘。
哪怕她真的很坏,还没有心。
……
后来的记忆就很模糊了。
当一件事成为了执念,就真的很想要去完成,葛南不记得那个时候,他有没有去找她坦白。
……
那天葛家给林雪听准备的房间里一片昏暗,为了骗姜晖阳上床,跟她生米煮成熟饭,她故意把人灌醉还没开灯。
时过境迁,林雪听却只记得,那劲瘦手腕上的银链,在月光下闪烁的微光。
看得她温柔又情动,主动去吻了他的唇。
跟他说,爱你。
其实并不是多爱这个人吧。
那个时候,林雪听想。
只是沉浸于溺水的绝望时,真的很贪恋,那份被人拿命去湍急河流中,把她挽救的三分温柔。
这么多年。
那份仿佛被人爱着的,被人用生命去在意的感觉。
她一直很怀念。
*
林雪听呼吸紧张,她看着葛南,语调艰涩:“所以,那个时候……”
“是……你?”
林雪听还记得当时自己因为做贼心虚,搞完之后累得要死腰还疼,但也不忘打电话叫狐朋狗友过来把人换到其他房间去,自己蒙着被子睡了个囫囵觉。
林雪听虽然洁身自好,出格的事儿最多就这件,但狐朋狗友们早做惯了破事儿,是以给她收拾的妥妥贴贴。
林雪听从来没有想到。
这事儿能出那么大一个乌龙。
……
葛南沉默了一会儿,遥远的记忆早已难以追溯,那天又喝了很多烈酒。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整洁的房间,身上收拾的干净,只觉春梦一场。
葛南扯了扯唇角:“不愧是你。”
饶是林雪听脸皮够厚,此时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她强作镇定:“……当年的事儿都过去了。”
却也觉得荒唐。
葛南眼神偏有阴郁。
饶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听到这荒唐,还是忍不住满腔戾气。
葛南:“过去了?”
他语气略带嘲意:“这么简单?”
林雪听沉默了一下,她也觉得,不该这么简单。
她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她的性子,向来是说到做到,敢作敢当的。
却也是这般轻易能为人所蒙骗。
葛南倒宁愿她不要这样认死理。
“你对不起我?”
葛南的指尖抚过餐桌上的野玫瑰:“你这三个字,倒是会找人说。”
被削了刺的玫瑰绽放的漂亮,在这朦胧绮丽的灯光下,有种焕然而宁静的色彩,却也显出了凄凉的寂寞。
“林雪听。”他念着她的名字,一如当年,那个明知她有了心上人,还要找她表明心意的少年,“别跟我道歉。”
“你明知道,”
精致的桌子上,他的手捏住了那两片花瓣,他的语调古井无波,如同在叙述一件如同太阳东升西落,海浪会涨潮落下这般稀疏平常的事情。
——“我永远都会原谅你。”
葛南眼瞳很深,温暖的灯光落在他眉梢,带起三分凉意,“可惜最该听到这三个字的人……”
林雪听的手略微攥紧,指骨显出了青白。
他眼瞳深深,仿佛起伏着大海的潮涌,又缓缓退去风波,带着万籁俱寂:“已经不在了。”
玫瑰花的花瓣在他指尖,凋零了两瓣,它轻飘飘的落在了餐桌的绒布上。
林雪听指尖攥紧,一时失神,她想到了后来。
那场现在想来有些滑稽的生米煮成熟饭后,她如愿以偿的怀孕了。
姜晖阳也以为自己是酒后失控了,答应了跟她结婚,家里自然是疯狂反对,林父要她把孩子打掉,她不愿意,最后她还是和姜晖阳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