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之收回目光,淡淡道:“下次不必大老远给我送汤来,就算父皇让你来送,你也不必过来,半路倒了即可,有事我担着。”
魏沁雪懊恼地皱了皱眉,这两年君行之公务繁忙,她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见他,如果君行之再不让她过来,她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道:“表哥,皇命难为,你也多体谅体谅我,更何况我送汤过来也并非只是为了陛下,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姨母,姨母看你太累,总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她知道你能喝些补汤,多少能放心一些。”
提起陈皇后,君行之神色微微柔和下来,像身上的冰冷稍微褪去,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参汤接了过去,拿起汤匙,低头喝了一口。
魏沁雪不由莞尔一笑,她就知道,别人的话君行之也许不会听,但陈皇后的话,他是一定会听,她见好就收,没有再打扰他喝汤。
她在屋里走了几步,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不由轻轻笑了笑,君行之现在虽然变了许多,但还是跟住在相府的时候一样喜欢看书。
她微微有些怀念,抬头望去,目光在一本本书上扫过,看到其中一本书的时候,不由眼前一亮。
她踮高脚尖,惊喜地将那本书拿了下来,开心道:“表哥,这本书好眼熟,我记得你住在相府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本书了,没想到你还留着。”
她故意提起相府的那段往事,想要勾起君行之的回忆,让君行之想起她的好来。
君行之看到她手里的书却是面色一变,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书抢了过去。
魏沁雪不由一愣,错愕地抬头看着他:“表哥……”
书页随着君行之的动作不小心翻开,魏沁雪看到书页上画的牡丹,倏然一愣。
盛京里曾经有一名女子极爱牡丹,那就是祁丹朱,这本书上的牡丹出自何人之手,已经不言而喻。
魏沁雪咬紧下唇,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瞬间空荡荡的,君行之和祁丹朱之间的回忆,她是永远插不进去的。
君行之将书放回书架上,他眉心紧蹙,仿佛在忍耐着些什么,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时候不早了,魏小姐先回去吧。”
她虽然一声声‘表哥’唤的亲近,他却从不称呼她为‘表妹’。
魏沁雪看着他的背影,失落地垂眸,讷讷应了一声。
房门打开又关上,魏沁雪和紫藤走了出去,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君行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迟疑地伸出手,又把那本书拿了下来,他翻开书页,牡丹花依旧静静的待在书页上。
“先生那么喜欢读书,一定每天都要看这些书。”
“这样先生就可以经常想起我,一定不会忘了我。”
言犹在耳,君行之手指轻轻颤抖,他忍不住想,祁丹朱画下这些牡丹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做好了会离开他的准备?
君行之按住眉心,头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长廊里,紫藤跟在魏沁雪身后,一边走一边疑惑道:“小姐,太子殿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赶您离开?”
太子以前虽然态度冷淡,但看在陈皇后和魏丞相的面子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没来由地将她家小姐赶出去,他如此做,实在是有些不顾她家小姐的颜面。
魏沁雪神色有些失落,若有所思道:“那本书上的牡丹,应该是君丹朱以前画在上面的。”
紫藤不满地鼓了下嘴巴,想了想,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道:“太子殿下每次一遇到九公主的事脾气就特别大,上次奴婢看到了有个太监无意中在朝朝小殿下面前提了句九公主,太子殿下当时就变了面色,再也没让他伺候过小殿下,太子殿下可真是厌恶极了九公主。”
祁丹朱虽然已经不是公主,但大家还是习惯在背后称她为‘九公主’。
魏沁雪眼神闪烁,低声喃喃:“是么……”
“小姐,当然是了。”紫藤忍不住替她开心。
魏沁雪眉间愁容未消,她也想像紫藤一样乐观,可是她却隐隐觉得不是这样。
君行之为何还留着那样一本普普通通的旧书?那本旧书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如果真的有特别之处,恐怕就是书上画的那几朵牡丹花吧。
她忍不住心生疑惑,君行之为了那本书如此动怒,究竟是因为厌恶祁丹朱,还是因为只有祁丹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她越想心越沉,当初她以为君行之是一块不懂情趣的木头,可后来他在祁丹朱面前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会笑会动,对祁丹朱细心周到,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当时的情形和现在是多么相似,就好像从始至终只有祁丹朱可以轻易勾起他的情绪一样。
魏沁雪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好像祁丹朱即使不在京城,君行之身边也处处都有祁丹朱的影子。
祁丹朱明明已经离开了,她却还是没能将祁丹朱从君行之的心里抹去。
“咚咚咚……”
君行之在书架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门口响起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回到紫檀木桌前坐好,捏着眉心道:“进来。”
护卫蔡伍洋推开门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九公主回来了。”
君行之一下子抬起头来,瞳孔紧缩,咬紧牙关道:“你说什么?”
蔡伍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面色,有些紧张地解释道:“臣刚刚接到线人密报,一位疑似九公主的女人出现在京城里,臣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前去查看,已经证实那位女子真的是九公主,不过臣没敢打扰九公主,只是派人在那里暗中守着,赶紧回来禀报给您了。”
太子这些年一直在派人寻找九公主,甚至几次亲自出去找寻,可惜一直寻觅无果,他接到消息就赶紧过来禀报了。
君行之头疼得更加厉害,他手握成拳敲了敲额头,眼睛仿佛也疼红了一般。
蔡伍洋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有些担心,“太子,可用给您唤御医?”
“……不用。”君行之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血色,问:“她现在在何处?”
他没有说她的名字,仿佛那两个字也能刺痛他一般。
蔡伍洋道:“回殿下,九公主现在住在城南的福鑫客栈。”
“见了什么人?”
“谁也没见。”
君行之眸色渐渐变得暗沉,他睁开眼睛,面如寒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每个字仿佛都能将牙齿咬断一般,“你亲自去盯着。”
“……是,臣这就过去。”蔡伍洋不敢多问,立即照办。
他躬身退出门去,正要将门关上,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脆响,是碗碟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不敢多看,连忙关上了门,快步走远。
祁丹朱回京的第一天,蔡伍洋回去禀报:“殿下,今天九公主去见了柳太医,好像给了柳太医一样东西,在柳府待了许久才离开。”
第二天,蔡伍洋又前来禀报:“殿下,今日青枚带着小殿下和一群护卫出府,故意在青云茶楼对面逛了许久,九公主就坐在茶楼的二楼,应该是在偷偷看小殿下。
第三天,祁丹朱偷偷去拜见了姜仁扈,待到了暮色深深才离开。
第四天,祁丹朱偷偷去了孟御史府看望孟怀古,还顺道去看望了孟九思。
第五日,祁丹朱戴着维帽,在宫外徘徊许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跟陈皇后和祁明长见面。
……
第七天,蔡伍洋顶着君行之越来越阴沉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殿下,九公主今天哪里也没有去。”
君行之攥紧手里的茶杯,身上的气场愈发冰冷,眼睛冷如冰雪。
整整七天,祁丹朱连一次都没有从太子府门前路过,还真是躲得远远的。
蔡伍洋小心翼翼地窥着他的面色,欲言又止道:“太子殿下,九公主她……她好像要离开京城了!”
君行之霎时抬起头来,目光凛然地盯着蔡伍洋,眼神锐利而冰冷。
蔡伍洋咽了下口水,飞快道:“九公主的婢女习绿昨日在青琊岸订了一艘船,臣今日暗中看到她们收拾包袱后朝着青琊岸去了,好像是想要离开。”
“你怎么不早说!”君行之沉着脸,一下子站了起来。
蔡伍洋挠了挠头,心有戚戚道:“臣之前不确定她们是不是要走,所以不敢乱禀报,今天看到九公主真的朝着青琊岸去了,才赶紧来告诉您,您看要不要……”
他抬头望去,门扉大敞,屋里哪里还有太子的身影。
他愣愣站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第133章 好大的本事
绿柳成荫, 碧水清澈,祁丹朱站在青琊岸旁,看着停靠在清澈江面上的渔船, 轻声道:“习绿, 你此次回沂临县,千万一切小心。”
习绿背着包袱, 轻轻笑了笑道:“小姐放心, 奴婢一身武艺,三个壮汉也打不倒奴婢,奴婢回去给父母上过香之后就回来,用不了太久的,倒是小姐您千万要小心, 没有奴婢在身边保护您, 您夜里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我有分寸, 别担心。”
习绿爽朗地笑了笑道:“奴婢离开之后, 小姐有何打算?”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
她心里惦记着朝朝,如果可以, 她还想偷偷去看看君行之,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她如果能搬到太子府对面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就好了。
船家喊了一声, 催促着习绿快点上船,习绿应了一声,拿着包袱跟祁丹朱告别之后,乘船而去。
祁丹朱正站在岸边挥手,看着习绿的船渐渐飘远,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没有防备地回眸望去,她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她的眼帘,君行之骑马快速迎面而来。
他面容冰冷,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愤怒和焦急。
祁丹朱倏然愣住,眼睛一热,瞬间忘了反应,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君行之越来越近,直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君行之勒紧缰绳,四目相接。
祁丹朱隔着面纱愣愣地看着他,君行之冷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自觉轻颤了一下,神色有些恍然。
君行之身穿石青云纹蟒袍,腰间扣着银丝缎带,肩宽腰细,身体修长,他的身量仿佛比两年前高了一些,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剑眉星目,不怒而威。
他有一双春江一样的眼睛,仿佛蕴含万物一样温柔,平静无波,曾经只有祁丹朱能让里面泛起涟漪,可如今这双眼睛却结了冰,春江变成了冰封。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可里面已经再不见任何波澜了。
祁丹朱微微垂眸,注意到他腰上以前戴着的香囊,已经换成了碧玉穗子,碧玉通透,泛着冰冷的光。
她想起那个香囊,心中酸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那个香囊里曾经藏着君行之身世和他们用红绳绑在一起的头发,也代表着她的算计和她最深的爱。
祁丹朱想起往事,微微侧过头去,用头上的帷帽遮住了脸,河边的轻风吹拂过她脸上的白纱,如画的面容隐隐约约藏在其中。
君行之眸光一闪,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尖轻挑,祁丹朱头上的帷帽掉落水中,像一朵白色的莲花飘拂在水面上。
他动作利落地将剑插回剑鞘中,声音冷硬道:“君小姐既然回来了,何必再躲?见到故人,难道不打一声招呼吗?”
祁丹朱看着水中的帷帽,微微怔住,帷帽的白纱浸了水,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沉到水底,再也不见了踪影。
当初她与君行之匆匆分开,没想到再见已成了故人。
她垂着眸子静默片刻,只得回过头来,微微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目光如斯冰冷,他以前从未像如今这样冰冷过,仿佛一潭死水一样。
祁丹朱抿了抿唇,唇齿发出干涩的声音,“殿下……好久不见。”
君行之听到她的称呼,眸色一沉,咬牙看了她许久,定定地没有移开目光。
直到祁丹朱微微转开视线,他才若无其事问:“你回来都做了什么?”
“见了一些想见的人。”
君行之沉了脸,冷冷道:“既然见的都是想见的人,那么没见的人,是不是就是你不想见的人了。”
“……不是。”祁丹朱微愣,抬眸看着他隽秀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是不敢见的人。”
君行之愣了一下,脸色却更加难看。
祁丹朱沉默片刻,近乎贪婪地看着面前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你……这两年过得还好么?”
君行之眸色渐沉,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疏离又冷漠:“我这次过来,可不是跟君姑娘叙旧的。”
祁丹朱微微怔然,“那你是……”她没想到君行之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君行之看了一眼独自乘船而去的习绿,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他抿了抿薄薄的唇,唇尖微凉。
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轻风吹拂,游鱼在江水里游来游去,习绿的船只渐行渐远,只留下缥缥渺的一道影子。
祁丹朱没有再继续问他为何而来,只是关切问:“朝朝还好么?”
君行之眉心蹙起,语气有些冷:“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祁丹朱没有隐瞒,遗憾道:“那日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未看真切。”
她想念朝朝,可不敢轻易过去打扰他,担心会吓到他,那日习绿偷偷联系了青枚,让青枚想办法将于朝朝带了出来,她躲在茶楼里偷偷看了几眼,她这两天睡梦中都是朝朝那天的模样,她真的很想再见见朝朝。
君行之眼中一片冰冷,“你都已经不要他了,他过得好或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祁丹朱眼睫一颤,心里疼痛起来,清澈的眼中盈满泪水,“我没有不要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