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还在潜心礼佛,前几天是太子哥哥的忌日,她心情不好,听说夜里梦到了太子哥哥,惊醒来之后,在窗前坐了一夜,受了风寒,白天就病了,这几天身子才稍微好了些,但人依旧闷闷不乐,听说太子哥哥好像在梦中跟她说……”
姜仁扈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他等了一会儿,祁丹朱都没有下文。
他拧眉,知道祁丹朱故意吊他胃口,不由抬头瞪了祁丹朱一看。
祁丹朱捧着茶杯,喝的一脸享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没好气地将书放下,拍了拍桌子,“说话只说一半,是为无礼!”
祁丹朱这几日每每说到引人入胜的地方,话就戛然而止,让他抓心挠肝,不知后事。
祁丹朱悠然一笑,“太傅,您是我的谁?我无礼与否,您凭什么教导我?”
姜仁扈一噎,继续吹胡子瞪眼睛。
祁丹朱笑了笑,循循善诱道:“您若是肯收君行之为徒,您便是我的恩人,我必定尊敬您,到时候您无论是想要教育我或者想要教训我,我都欣然接受,不会反驳半句。”
“痴心妄想!”
他才不会上这小公主的当!
第28章 给先生出气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拿起酒壶,抬手给姜仁扈斟了一杯酒。
“太傅,这些日子以来, 都是我将话说与你听, 不如你也与我聊聊你的事。”
姜仁扈端起酒杯,闻了闻酒香, “你想听什么?”
“不瞒太傅, 我一直有一事不解,想请太傅为我解惑。”
姜仁扈仰头将酒喝下去,“说。”
“这数年来,您虽在朝中,却身处朝堂纷乱之外, 您不贪恋权势, 也不喜好银钱,唯独喜欢喝几杯清酒, 过的日子算得上是清心寡欲。”
祁丹朱看着他, 话锋一转,“丹朱想不通,您如果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为何不辞去官职, 找草屋两间,伴青云流水, 闲诗作赋,逍遥自在,何必留在盛京,做这俗世里的朝臣?”
姜仁扈动作顿了一下,眼角的细纹聚在一起又松开。
他抬头将酒饮进, 若无其事的放下酒樽,“殿下想问什么?”
祁丹朱单手撑着下巴,乌眸明亮的看着他,“太傅,您留在朝中,究竟是因为有不舍,还是因为有放不下?”
姜仁扈抬头,与祁丹朱对视须臾,摇了摇头道:“你这丫头,想太多了。”
祁丹朱来了兴致,“那您说说,您是为何留下?”
姜仁扈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淡淡吐出一个字来,“懒。”
“哦?”祁丹朱撑着下巴,兴致更浓。
姜仁扈老神在在道:“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岁数就明白了,人年纪大了,很多时候懒得变动。”
他拿着酒樽晃了晃,挑眉笑道:“世外桃源固然好,可世外桃源去哪里买美酒?”
祁丹朱笑了起来,抬起酒樽跟姜仁扈碰了碰,“太傅说得好,唯有美酒不可辜负!”
姜仁扈爽利地笑两声,两人仰头将酒饮尽。
祁丹朱抬手擦了擦唇上的水渍,放下酒樽,吃了一粒花生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子哥哥在梦中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太傅,您觉得太子哥哥会说什么?”
姜仁扈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摇了摇头道:“老夫跟那无缘的徒儿只见过几面,他……去的太早,当时还是个奶娃娃,老夫猜不出他若能长大会是何模样,更猜不到他会对皇后娘娘说什么。”
祁丹朱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胸脯道:“我能猜到。”
姜仁扈一愣,抬头看她。
祁丹朱眉眼弯弯道:“太子哥哥必然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放下过去,多往前看,不要总惦记以前的事。”
“殿下说的对。”姜仁扈仰头又喝了一杯酒,摇头晃脑,一副醉梦人间的模样。
祁丹朱双眸无波无澜,语气平静地接道:“可惜往往事与愿违,人就是这样,难以放下、难以拿起、难以离去、难以争取,踌躇不前,最后什么也没做成。”
姜仁扈微怔。
祁丹朱饮了一口酒,被辣得眯起眼睛,“一个个嘴里说着放下,却什么也放不下,放不下仇恨、放不下牵挂、放不下年少时的痴心妄想……”
姜仁扈倏然一僵,保持着手持酒樽的姿势,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拿起酒壶,将姜仁扈杯中的酒蓄满,温良无害地笑了笑道:“更放不下这杯中美酒。”
姜仁扈低头,看着杯中清酒,沉默片刻,放下酒樽,正色问:“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让你收君行之为徒,好好教导他。”
“我打听过,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你为何要帮他?”
“他可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穷书生。”祁丹朱神色郑重地看向姜仁扈。
姜仁扈目露探究,难道君行之还有其他身份?
两人对视片刻,祁丹朱莞尔一笑,对姜仁扈眨了下眼睛,故作高深道:“他是一名相貌出众、人品端方、才学不凡的书生。”
“……”姜仁扈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绷不下去,有些想打人。
他抬了抬眼,忍无可忍道:“殿下,盛京里名师何其多,殿下何必非要挑在下这个闲云野鹤之人?”
祁丹朱手臂一挥,耍无赖道:“本公主就相中太傅了,非您不可。”
九公主恣意横行,根本无需讲道理。
姜仁扈愁眉不展起来,想起连日来震耳欲聋的折磨,着实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他试探问:“老夫若一直不答应,殿下打算如何?”
祁丹朱天真烂漫道:“那我便日日前来叨扰太傅,反正我平日无事,来跟太傅聊天反而甚是有趣。”
简而言之,本公主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姜仁扈愁眉不展。
“太傅别太担心,说不定将来哪日我倦了,便不来了,转而去叨扰其他人,只是其他人可能比太傅还不愿见到我,着实有些麻烦。”祁丹朱手指把玩着酒樽,语气轻快,状似无意道:“本公主虽然人见人爱,花见花采,但总有一两个不懂欣赏的,说实话,本公主还是更喜欢来太傅这里,不愿去别处招人烦,也不想扰了别人的清静。”
姜仁扈手指轻动。
她无辜地笑了笑,“不如太傅委屈一下,答应收君行之为徒,如此一来您轻松,我轻松,其他人也轻松,可免去诸多麻烦。”
姜仁扈沉眉看向她,沉默不语。
她依旧笑意盈盈,面若芙蓉,双眸漆黑明亮,娇唇似弯未弯,眸底荡漾着冰色莹光,让人辨别不清里面的情绪。
香炉丝丝缕缕的飘着幽香,闻起来应是檀香,清雅淳厚,耐人细品。
姜仁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殿下既然主意已定,老夫也只得遵从了。”
这就是妥协了。
祁丹朱不管他答应的情不情愿,当即一喜,拍拍屁股站起来,正式对姜仁扈行了一个拱手礼,“多谢太傅。”
姜仁扈抚额,疲惫地摆了摆手,莫名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岁。
祁丹朱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太傅,您今日答应本公主收君行之为徒,本公主日后便帮您完成一个愿望。”
姜仁扈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老夫生平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做明渊太子之师,你能帮老夫完成愿望?”
祁丹朱轻挑眉梢,似笑非笑道:“说不定能呢?”
姜仁扈气得用鼻孔出气,明渊太子早就不知道投生转世到哪里了,祁丹朱明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分明是在故意气他玩。
祁丹朱看着姜仁扈的怒容,无声笑了笑,终于还他清静,大踏步走了出去。
现在既然搞定了姜仁扈,是时候该去找琼山书院那群混人算账了。
姜仁扈看着她的背影,仰头喝了一杯酒,又是一声叹息。
……
琼山书院建在高山上,峰峦雄伟 ,层云高耸,读书声朗朗,肃穆庄严。
祁丹朱踏进学堂,众学子们瞬间收了声,看着她如花似玉的脸懵了懵,他们心里诧异不已,不知为何学堂之上忽然有如此貌美的女子闯入,一时未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孙文显刚想开口骂人,看到来人是祁丹朱,神色不由慌乱了一瞬,他放下手里的书,赶紧上前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祁丹朱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
众人反应过来,慌忙跟着跪拜,定了定神,才敢微微抬眸望去。
祁丹朱坐在高位之上,臻首娥眉,姝色逼人,眉眼犹如凝了寒霜冰雪,不怒而威,她随手撩了一下耳畔乌发,肤白若雪,即使满面怒容,依旧令人心颤不已。
孙文显心下一沉,惊疑不定地摸了摸胡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赔笑道:“不知公主殿下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君行之呢?”祁丹朱神色平淡,声音却风雨欲来。
孙文显迟疑了一下道:“回禀公主,君行之恃才傲物,自觉有八斗之才,不屑于让我等凡人教导,已经很多天没有前来上课了。”
祁丹朱听他颠倒是非,倒打一耙,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不由眉宇间全是彻骨的寒意,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冷冽地看着孙文显,怒指着堂上牌匾,厉声道:“如此满口胡言之辈,配不上这块牌匾,给本公主将牌匾摘下来!”
孙文显面色巨变,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忙阻止道:“殿下!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
祁丹朱神色冰冷,不为所动。
孙文显眼睛转了转,急忙搬出锦帝,语气强硬道:“这是陛下当年亲赐的牌匾!即便殿下是公主,也大不过皇上去,不能说摘就摘!”
祁丹朱眸色冷厉,横目扫过,“摘!”
孙文显错愕地睁大眼睛,只觉寒气从脚底下冒出来。
这牌匾就像他的命根子一样,他哪里舍得让人轻易将它摘下去!
他见无法让祁丹朱改变主意,颤颤巍巍地想上前阻止,习绿抬起手里佩剑,冷眼拦住他的去路,他看着寒光凌厉的剑,吓得不敢乱动。
护卫们动作利落,得了祁丹朱的吩咐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上去将牌匾摘下。
轰的一声,孙文显眼睁睁看着牌匾落地,他脚下一软,直接跪到地上。
这块代表着琼山书院荣光的牌匾,就这样毁在了他的手里。
第29章 想摸摸头顶
孙文显看着被摘下来的牌匾, 怒拍大腿。
他站起来,面红耳赤地瞪着祁丹朱道:“殿下怎能如此肆意妄为!陛下亲赐之匾,殿下竟然敢公然摘下来, 您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也不将我等文人放在眼里!”
众人噤若寒蝉, 全都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祁丹朱勾起妖艳的红唇, 冰冷一笑, “好大的一顶帽子,孙山长还真是巧言善辩。”
孙文显面色阴沉,“殿下若是执意妄为,那么草民只好去禀明圣上,请求圣上还给琼山书院一个公道。”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 有恃无恐地轻抬下颌, 一副孤傲的模样。
祁丹朱再嚣张跋扈,也不能不将锦帝放在眼里, 更不能跟他们这些文人墨客作对, 锦帝素来重文轻武,琼山书院是盛京最大的书院,他不信祁丹朱敢公然跟文人作对。
他便是算准了这一点, 才敢不让君行之来上课。
祁丹朱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慢慢勾起唇角,艳丽的容貌看起来姝色倾城。
她轻声道:“孙文显, 您不会觉得我没有禀明父皇就会来拆你的牌匾吧?”
孙文显怔了一下,一张老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九公主骄纵任性,本该是个冲动性子,他以为她是君行之的事后便直接来找他麻烦,却没想到祁丹朱竟然先去找了锦帝, 做足准备才来找他算账。
这出乎他的预料,他不由慌乱了一瞬。
祁丹朱看着他,掷地有声地呵斥道:“琼山书院本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你孙山长本该一心只读圣贤书,为大祁培育良才!”
“裴山长曾经说过琼山书院里不看门第高低,不问身世背景,只看学子心性和品德。”
“如今你背弃裴山长设立琼山书院的初衷,还有何颜面挂着这面牌匾?”
孙文显当着众学子的面,被训得面红耳赤。
祁丹朱继续扬声训斥,“你不思正道,不为大祁选贤举能,培育英才,整日只想着攀比妒忌、冷落人才、结党排挤,此风若盛行,将来琼山书院培养出的学子入朝为官后,岂不是也要将这种风气带到朝堂上,乱了朝堂风气?”
祁丹朱一个罪名又一个罪名按下来,孙文显想反驳都来不及。
祁丹朱目光扫过屋内众人,“陛下最讨厌结党营私,若真到了那日,朝臣将不思考如何为国,书生将不思考如何忠君,一个个只会为了自身利益,谋权夺利,到时臣将不臣,国将不国,危害社稷!孙文显,你罪大恶极!”
孙文显早就面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祁丹朱说的没错,锦帝最讨厌结党营私,这些话传到锦帝耳中,锦帝必然不会允许此风蔓延。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草民知道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学堂内的众学子都跪了下来,惊恐万分地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只知道九公主拜了君行之为先生,却不知道九公主竟然如此看重君行之。
整个学堂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孙文显不断地求饶声。
祁丹朱垂目看着他,冷冷道:“本公主已请示过父皇,琼山书院既然背弃了裴山长成立书院的初衷,便没有资格再挂这块牌匾,不如便将它烧了,让它追随裴山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