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之面色冷淡,对魏沁雪视若无睹,没有理会她的阻拦,自顾自搬起沉重的麻袋,抬步往相府后门走。
魏沁雪不敢朝他发火,只能一边拦他,一边训斥旁边的奴才,奴才们惊慌失措,纷纷上前去抢君行之手里的麻袋,场面一时慌乱无比。
君行之面色冰冷,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魏沁雪羞恼地抓着衣摆,面色窘迫的涨红,周围的奴才们纷纷停了动作,面色都有些尴尬。
祁丹朱难得看到魏沁雪如此狼狈,趴在漆红的栏杆上,忍不住清悦地笑了一声。
君行之蓦然抬起凌厉的眸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听风楼的阁楼。
晌午的阳光透过薄云,斑斑驳驳地倾洒在听风楼的红砖碧瓦上,远远看去流光溢彩。
他轻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楼上之人。
祁丹朱靠在漆红的栏杆上,身披红色緋霞蝉纱,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双桃花眸明亮如星,看着他的方向笑得花枝乱颤。
她的唇弯成姣好的弧度,笑容灿若朝霞,嫣红的嘴唇比她手上拿着的樱桃还要水润,泛着红艳艳的光。
惹眼极了。
烈日炎炎,暑气蝉鸣,短短的一条过道,仿若隔开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君行之一身布衣,站在楼下顶着烈日搬麻袋,祁丹朱锦衣华服,坐在楼上吃冰镇樱桃。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视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到了一起。
祁丹朱唇畔噙着笑意,见君行之看过来也有恃无恐。
她不但没有为自己偷看的行为感到尴尬,反而笑得愈发明艳,清透的眸子透过长睫含笑落在君行之的身上,眉眼弯弯,笑靥如花,衬得身后雕梁画栋的阁楼都失了颜色。
君行之垂眸,一言不发地将麻袋搬进了相府。
魏沁雪没有注意到他们短暂的对视,更没有发现对面姐弟的存在,她见君行之不顾自己阻止,依旧搬着麻袋,恼怒地跺了跺脚,焦急地跟了进去,依旧不放弃地阻拦劝说着。
祁明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怅然长叹一声,“魏沁雪着实没有眼光,小爷足足在这里坐了两刻钟,她一眼都没有看过来,眼睛只知道围着那个君行之转。”
祁丹朱将樱桃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了嚼。
她看着魏沁雪气呼呼的背影,忍不住心道,穷书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小古板。
魏沁雪是魏丞相的嫡女,君行之只要对她稍假辞色,做了魏丞相的乘龙快婿,日后还不平步青云,权势地位唾手可得?
这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事,可他却不屑一顾。
“阿姊,你真的要把他抢过来?”祁明长问。
他觉得只要他阿姊愿意,君行之就是她的囊中之物,毕竟没有哪个男子能不为美色所迷,特别是他阿姊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反正闲来无事,玩玩也没有什么不可。
祁丹朱回神,挑眉道:“你还想不想娶魏沁雪?”
“当然想。”祁明长看了一眼丞相府的后门,道:“阿姊,你得帮我。”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笑了下,吃着冰镇的红樱桃降温,她看着外面浓烈的太阳都觉得热辣,也不知道君行之是怎么扛下来的。
祁明长平日里最是不学无术,想了想,似乎觉得此事有趣,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
他道:“阿姊,你把他抢过来,让魏沁雪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然后你就一脚踹了他,他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你值得这盛京城里最好的男儿。”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一脸正经道:“还是算了,我就是这盛京城最好的男儿,你还是找盛京第二好的男儿吧。”
祁丹朱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脑袋。
第6章 热茶熏人眼
祁明长大笑,摇头晃脑地躲着祁丹朱的粉拳。
小厮过来送茶,祁明长闹得正欢,没有注意到,胳膊正好撞上了茶壶,热茶霎时淌到他的腿上,茶壶摔碎在地。
一声脆响,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侍女尖叫一声。
祁明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愣愣地低头,看向腿上冒着热气的水渍,笑容收敛,面色猛沉。
“贵客,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厮变了脸色,声音颤抖起来,惊慌失措地拿着帕子给他擦拭。
“不用了。”祁明长蹙眉,面色越来越冷。
他看起来仿佛不知道痛一样,只是烦躁地蹙着眉,没有想要查看烫伤地方的意思。
小厮忍不住觉得有丝怪异,心里惊恐更甚。
小厮慌张地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衣摆,急道:“贵客,您要不要掀开衣服看看?可能烫伤……”
“我说不用了!”祁明长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嬉皮笑脸,面容阴沉地大喝一声,挥手推开小厮。
小厮长得瘦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他吞了吞口水,吓得面无血色,根本不敢抬头看祁明长阴翳的面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断磕头认错。
屋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气氛降到冰点。
祁明长面容漆黑,用力呼吸着,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双手攥紧,青筋突起。
“你们都出去。”祁丹朱站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婢女习绿,吩咐道:“去买瓶烫伤膏回来。”
“是。”
所有人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小厮又磕了几个头,也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他将屋门关上,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刚才贵客的眼神太过骇人,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咽了一下口水,踩着虚软的步子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有些疑惑,刚才那些茶水滚烫冒烟,贵客怎么像无知无觉一样,在他惊呼之后,才反应过来,低头淡淡地看了一眼。
着实怪异,小厮摇了摇头,这些年怪异的客人他见过不少,没有太在意,赶紧跑下楼,不敢在这里多呆,生怕过一会儿贵人改主意,再怪罪于他。
屋里,祁丹朱在祁明长面前蹲下,仰头看着祁明长微红的眼角,心里一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祁明长眼睛动了动,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见他僵硬的神色稍有缓和,掀开他的衣摆,将裤腿往上挽。
祁明长瞳孔微缩,一把攥住祁丹朱的手,沉声道:“阿姊,不用。”
祁丹朱头也不抬地挣开他的手,自顾自地继续挽着裤腿,“你出宫的时候没有带贴身内侍,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祁明长眉头深锁。
祁丹朱垂着眸子,声音低而温柔,“你小时候是我看顾长大的,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祁明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睫毛轻颤着闭上眼睛,脱力地靠回椅背上,没有再反抗。
祁丹朱动作轻柔地将裤腿卷起,祁明长的腿比一般男子要纤细,瘦弱无力,甚至比许多女子的腿都要细,腿部肤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仿佛一直被藏起来不见天日一样,肌肤冰凉,即使现在是夏末,也如冬日一般森凉。
祁丹朱碰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手指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她动作轻顿了一下,才继续从容地将裤腿卷了上去。
烫伤的地方果然已经红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祁丹朱皱眉,拿着手帕,一点一点将上面的水渍拭去,动作轻柔。
祁明长睁开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眼睛刺痛,眼睫耻辱地轻颤。
他双眸晦暗,突然讥讽地勾起嘴角,“阿姊,你不用这样小心,我的双腿无知无觉,你就算用力打我,我都不会有感觉,这点烫伤又算得了什么。”
“明长……”祁丹朱声音干涩,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继续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柔声道:“就算没有知觉,受伤的地方也要好好擦药,才能好得快一些。”
“阿姊,我是个废人。”祁明长面色冷硬,一字一顿地颤声道:“废人受伤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废了,再废一些也是一样。”
祁丹朱仰头看着他,劝慰道:“明长,你别这样,我说过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治好,你的腿一定有恢复的一日。”
“治不好了。”祁明长苦笑了一下,看着祁丹朱沉声道:“阿姊,我早就接受自己是个瘸子的事,是你还无法接受。”
祁丹朱愣住。
祁明长看着她的目光怜悯而痛苦,使劲拍着腿嘶声道:“阿姊,我是废人!”
祁丹朱愣愣看着他,许久,才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到他身下的轮椅上。
锦帝一共有九位公主,四位皇子。
公主之中只有三位公主尚留在宫中,剩下的早已出嫁。
六公主祁芙薇体弱,常年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因为身体原因至今没有出嫁。
七公主祁潭湘是个尖酸骄纵的性子,现在朝堂之上,养在她母妃宫里的二皇子祁明毓最有望成为太子,所以这几年她也跟着嚣张,但是她的性子不讨锦帝喜欢,所以在祁丹朱面前还翻不出什么风浪。
相比公主,大祁的皇子要少一些,大皇子祁明胥庸碌无为,比祁明长还要胸无大志,他整天只喜欢听戏,跟那些戏子为伍,无所事事。
二皇子祁明毓深得锦帝重用,在朝中地位最高。
三皇子比较特殊,他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周岁便被封为太子,但年纪尚幼的时候就已经薨了,他几乎是整个盛京的禁忌,十几年来,无人敢轻易提起。
四皇子祁明长,锦帝宠妃柔妃的亲生子,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出生之后在好汤药的娇养下,身体才渐渐有了起色,逐渐能跑能跳,在众多皇子当中,他最得锦帝圣宠。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一场意外,他的一双腿彻底残废,自此只能坐在轮椅上,注定与皇位无缘。
屋内很安静,落针可闻,谁都没有说话。
祁丹朱脑海里回荡着祁明长刚才的话,眼中水光浮动,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咬紧牙关,才没让泪流出来。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才赶紧站起来,将眼泪忍回去,打开门接过习绿买来的药膏,然后将门重新合上。
祁丹朱微微吸了一口气,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身来,重新走回去,在祁明长面前蹲下。
“阿姊给你擦药。”
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如常,在指腹上沾了一点药膏,轻柔地涂抹在祁明长被烫伤的肌肤上。
祁明长不愿去看自己瘦弱不堪的双腿,他抬头看着轩窗外明媚的阳光,伸出五指,让光照在手上。
“阿姊,人们都说岭南是蛮荒之地,可我却对那里十分向往。”
祁丹朱吸了下鼻子,让声音听起来更轻快一些,“为何?”
“我听说那里常年如春,极少降雪,是个难得温暖的地界,父皇日后如果能将那块封地赐给我,让我去做个闲散王爷就好了。”
他的腿常年冰冷入骨,也许去了岭南,就再也不用感受这刺骨的寒冷了。
“人人都对岭南避之不及,只有你竟期盼着去那里。”祁丹朱努力弯了弯唇,却终究没有笑出来。
祁明长笑了笑,“阿姊,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祁丹朱低声道:“会的,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祁明长扯了扯嘴角,声音愉快起来,“阿姊,你又哄我,你明知道父皇根本就不会让我去,我是他最疼爱的四皇子,他只会让我留在京城里做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王爷,以示他对母妃和我们的荣宠,岭南是大家口中的蛮荒之地,他怎么可能会将那里给我做封地。”
祁丹朱轻笑,将药膏放到一旁,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小明长是最有福气的人,无论想要什么,都会实现的。”
祁明长贴着她的手心,轻轻蹭了蹭,“明明知道阿姊是在哄骗我,可我还是很开心。”
“阿姊答应你的事都会一一做到,你想要的东西,阿姊也都会努力让你得到。”
祁丹朱的声音透着无限温情,就像小时候哄祁明长睡觉时一样,那个时候她总是轻声细语地哼着歌,温温柔柔,明明只比祁明长大了三岁,却像一个小大人。
祁明长回忆起往事,倏然笑了一声,“阿姊,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时候,经常我还没有睡着,你就先把自己哄睡了。”
祁丹朱瞪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
祁明长又哼道:“你那个时候给我唱的小曲儿,比那日给君行之唱的好听多了。”
祁丹朱待药膏干了之后,将他的裤腿放下,闻言没好气的道:“小明长,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怎么还攀比这点小事,幼不幼稚?”
“君行之不一样。”祁明长扭过头去,像小时候糖果被抢走一样,气呼呼道:“他是我情敌。”
祁丹朱勾唇,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垂目看着相府的后院,轻声道:“很快就不是了。”
第7章 月夕节偶遇
月夕节,盛京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夜色如水,月明如镜,月光柔柔洒向大地。
大祁现在正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安逸,每到佳节必定大肆庆祝欢愉。
长街上张灯结彩,挂满了七色灯笼,歌舞绫罗,人来人往,喧嚣满街。
一顶八角软轿低调地停在长街一角,侍女青枚恭敬地站在轿边,低声道:“殿下,到了。”
祁丹朱掀开轿帘,扶着她的手走了下来。
祁丹朱身穿桃红素纱锦裙,头戴碧玉簪,薄施黛粉,裙摆层层叠叠的铺展开,若清水芙蓉,相较平日的艳丽绝色,平添几分温婉柔美。
青枚低垂着头,恭敬的将幕篱递过来,“殿下,人多眼杂,请戴上吧。”
祁丹朱这样动人心弦的容貌,若是不戴幕篱,招摇过市地走在街上,必定引人注意,不得安生,如此一来,明天大家估计都会知道九公主来了长街。
祁丹朱前几日调戏君行之的壮举才刚传遍盛京,如果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李尚书定要长跪不起,跟锦帝拼死谏言不可。
祁丹朱垂眸,看了一眼青枚手中的幕篱,轻轻摇了摇头。
她抬眸四处张望片刻,对旁边的习绿道:“去买个面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