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宠——白鹿谓霜
时间:2021-03-31 10:31:05

  沈婆婆看了眼,只觉得,薛掌柜比旁人家里养着的女儿还娇些,丁点看不出是当了娘的人。见眼前这一幕,不似娘带着女儿,倒似大孩子带着小孩子。
  怎么看,都不太靠谱的感觉。
  她心里略微发愁了一瞬,有点担心娘俩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阿梨却如有所觉般,抬起眼,温温柔柔望了眼沈婆婆,眨眨眼,“您不是家里有事吗?快回去吧。后院有伞和蓑衣,您自己去拿吧,就在杂屋。明日放您一日假,在家里好好陪陪女儿。”
  原是半日的假,被她这么一张嘴,成了一日半的假。
  沈婆婆这下更不安心了,这一大一小,怎么看都不像能照顾好自己的人,家里又没个男人担待着。掌柜还是给岁岁找个爹爹才好,否则娘俩这么过,哪里能长久?
  沈婆婆想着,便不自觉比较着素日里接触得多的郎君。
  梁账房倒是极好,性子好,对岁岁也好。只一点,梁账房是读书人,只怕最为看重女子的贞洁,自家掌柜的千好万好,唯独这一点上,短了几分。况且,梁账房这回院试要是取中,那便是秀才了,想说什么样的人家没有。
  门不当,户不对,到底不合适。
  再说别的,沈婆婆一琢磨,这一比较,便显出差距了,总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到底比不过梁账房。
  沈婆婆眯着眼琢磨,阿梨却被她看得有些莫名,轻声唤了她一句,“婆婆?”
  沈婆婆回过神,便见自家掌柜疑惑望着自己,赶忙心里啐了声,暗怪自己操这等子闲心。
  人上了年纪,见了没嫁娶的娘子郎君,便心里痒痒的,沈婆婆也有这毛病。
  她忙笑了笑,同阿梨说了声,回后院去拿蓑衣和伞了。
  阿梨目送沈婆婆离开,她怀里的岁岁便打了个哈欠,揪着她的衣襟,小小声道,“娘,困……”
  阿梨微微低头,拍拍她的后背,取了一旁放着的小被褥给岁岁盖上,轻轻哼着小曲儿,哄岁岁入睡。
  轻柔的曲调,柔软的声音,岁岁卧在母亲带着清香的柔软怀抱中,很快安心睡去。
  阿梨察觉到岁岁睡着了,便停了下来,只依旧抱着她,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了旁的事情。
  再过几日,院试便要揭榜了。
  每年到这个时候,书肆的生意便会格外的好,今年应当也不例外,该提前进些笔墨纸砚才行,否则到时候临时准备,怕是来不及的。
  还有自己的账房先生。
  梁账房这回也参加了院试,无论中与不中,她这个当掌柜的,都应当提前准备着。
  当然,梁慎行若是中了,那是再好不过。
  不光他光宗耀祖,扬眉吐气,打了那些子说闲话之人的脸,便是自己这书肆,也能沾沾光。
  阿梨细细思量了会儿,便见雨势小了些,但天依旧黑压压的,风也刮得越发的大了,对门客栈新栽的那棵矮松被淋得七零八落,松叶落了一地,恹恹的模样。
  阿梨皱皱眉,想起身去关书肆大门,但手里又抱了个岁岁,动作不大方便。
  正当她为难的时候,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依旧十分明显。
  阿梨抬眼,想看看什么情况,却见那辆马车,在自家书肆外停下了。赶车的车夫是个面目憨厚的汉子,穿着身褐色的短打,被淋得浑身湿透。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似乎是怕踩脏了书肆的地面,只站在门外,扬声问道,“掌柜,这雨太大了,能否让我家老爷少爷进来避避雨?”
  阿梨正迟疑着,还没开口,便见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其中一人年岁大些,蓄着胡,面白,浑身透着股儒雅和沉着的气质。他穿着身深青的直缀,清癯的身形,雨势渐渐小了,但仍有不少的雨点,落在他深青的直缀上,晕出一个个圆圆的点。
  他似乎浑不在意,或者说没有察觉,抬着眼,穿过雨幕,目光直直落在阿梨的身上。
  阿梨一愣,察觉到他的视线,但很奇怪,她心里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老人的目光温和,带着种沉重的情绪,但并不叫人觉得被冒犯了。
  阿梨又抬眼去看另一人,却惊讶地发现,那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说是认识,也不全然,准确的说,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见是自己见过的人,又是朝廷命官,阿梨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颔首道,“你们进来吧。”
  车夫憨厚点头,又出去牵马,去屋檐下避雨。
  老人和阿梨见过的苏将军,则踏了进来。
  两人进来后,便坐了下来,俱朝她怀里的岁岁看过来。
  阿梨下意识觉得不大好,却见老人忽的开了口,他说话时,同阿梨见他的第一感觉很像,都是那种温文儒雅的感觉,很令人安心。
  他道,“这是你的孩子?取名了吗?”
  阿梨见他眼里没丁点恶意,仿佛只是关心地询问,就点头道,“小名叫岁岁。”
  她到底还是有些警惕心,没提岁岁的大名。
  老人却不在意的样子,点点头,眼里露出点笑意,温声道。“岁岁平安,这名字取得真好。我夫人给家中小女取名的时候,便极喜欢圆这个字,盖因圆圆满满这个好寓意。只是后来,算了生辰八字,大师说小女命中缺水,故而才换了沅。”
  他说着,轻轻在桌上写了一下那个“沅”字,“便是这个沅,三水沅。”
  阿梨不太明白,只当老人善谈,见他十分和气,就道,“很好听的名字。”
  老人温声道,“是极好听,阿沅阿沅,她母亲盼她圆圆满满,但终究人定不能胜天。阿沅两岁时,便被歹人掳走,这些年,我同她兄长一直在寻她,没有一日放弃过。好在,她母亲在天之灵庇佑着她,终于让我们寻到了。”
  阿梨起初听着,只当故事在听,虽觉得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倾诉这些,有些匪夷所思,但她只以为,老人家心里头苦,想找人倾诉了。
  但听到后来,阿梨心里便油然而生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她有些怀疑,但又在心里朝自己道,那怎么可能呢?
  小的时候,她不止一遍想过,说不定哪一天,家里人便来认她了。数九寒天在河边搓洗被褥、冻得双手通红的时候想过,上山捡柴火的时候想过,夜里饿得肚子咕噜叫的时候想过……
  等到长大了些,她便不再做这样的梦了。
  身边也有人家卖女儿的,有的是穷得活不下去了,有的是贪图女儿的卖身钱,有的是要给儿子娶媳妇儿,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理由,都有。
  但独独有一点,所有人家都一样。
  那便是,但凡卖了女儿的人家,都不会再去惦记被卖了的女儿。即便他们清楚知道,女儿被卖到了哪里。
  从那时起,她便不再做那样的梦了。
  可是,眼前这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在明晃晃暗示她,你可以做这个梦。
  对面就是客栈,如果是想避雨,正常人应该会选客栈,若是雨不停,在客栈住一晚也方便。可他们偏偏舍近求远,来书肆避雨。
  只有一个理由,比起避雨,他们有更加在意的人或者事。
  譬如,老人口里的阿沅。
  阿梨尽可能保持理智,在心里分析着自己看到的一切,直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果的时候,她忽的感觉到了茫然。
  她是阿沅吗?
  阿梨抿着唇,心里乱糟糟的,抬起眼,便见到老人望着自己的眼神,柔和中掺杂着疼爱,她从没被长辈这样注视过。
  就好像,她一下子变回了小时候,小小的一团,可怜又可爱,所以老人极为喜爱她。
  阿梨张了张嘴,“我……”
  忽的,怀里的岁岁动了一下,她一下子回过神,低下头,见怀里的女儿柔软红润的脸颊,心底蓦地一软,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泪眼汪汪盼着家人的小女孩儿了。
  阿梨抿抿唇,微微抬起脸,看着对面极有可能是自己亲人的老人,然后轻声道,“要是您的阿沅,和离还带着孩子,您还会想认她吗?”
  老人只愣了一下,便看着阿梨的怀里的岁岁,温声道,“她叫什么?”
  阿梨静默了会儿,道,“洛瑜,洛河的洛,美玉无瑕的瑜。”
  老人念了一遍岁岁的名字,然后温和道,“苏洛瑜,这样很好听,对不对?阿沅。”
  阿梨一直强忍着的泪,在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哭腔,脆弱可怜的样子,低声“嗯”了句,“很好听。”
 
 
第57章 
  阿梨这里, 除了她和岁岁的房间,便只剩一个空房。
  但父亲和兄长俱在,两人又是成年男子, 自然也不好挤在一处。
  苏追不欲叫妹妹为难, 就主动开了口,道, “阿沅不必为难,我去对面客栈住一宿, 叫父亲住那屋子便是。反正过不了几日, 我们便要回京的。”
  他这般说, 便也站起身来, 要朝外走。
  阿梨想了想,站起身, 便去送他。
  兄妹俩出了书肆,雨已经停了,黑蒙蒙的夜空下, 对面客如云客栈的门前,两盏新挂出的灯笼, 用鹅黄的纱棱扎的灯笼, 淡淡的红光, 照亮屋檐下那一小块空地。
  苏追步子一贯迈得大, 他是行伍出身, 行军打仗, 行事作风一贯雷厉风行, 这短短十来步的路,他却走得慢极了,不急不缓地走。
  比起父亲, 他的心绪更为复杂些。
  苏追默然了会儿,眼看着客如云客栈的大门就在眼前了,他脚下步子更缓了些,侧过脸,看着妹妹。她方才哭过了,虽拭了泪,但浓密纤长的眼睫上,还晕着微微的湿意,眼角泛红。
  他脑海里对妹妹的记忆,其实就只有那短短两年。在他的印象里,还下意识觉得,妹妹还是那个走路磕磕绊绊、需要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
  故而,看到面前这个已经长大了的阿沅,他下意识还把她当小孩儿看待。
  “阿沅……”苏追蓦地停了步子,换了妹妹一声。
  阿梨闻声看过去,眼神温暖又澄澈,在浅红的灯光下,露出了一个极为柔软的浅笑。
  “没能早一点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苏追轻轻开口,继而道,“当初在苏州,我们都已经见面了,可我却浑然未觉,就那般生生错过了,我很后悔。”
  阿梨只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轻轻抬起眼,认真地道,“我不怪哥哥,哥哥也不要觉得抱歉。其实我过得还好,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辛苦,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总能遇见待我好的人。”
  说实话,她心里一点也不怨恨兄长,从前以为自己是被卖了的时候,她怨过。可如今得知当年真相,得知家人一直在寻自己,那丁点怨恨,便也消失无踪了。
  她寄人篱下很苦,可是爹爹和兄长这些年寻她无果,心里定然也不好受。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苦也好,甜也罢,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便没必要再追究了。
  人都要朝前看啊……
  阿梨抿唇轻轻一笑,抬起眼,望着面前的兄长,道,“况且,从今往后,我就有家人了,爹爹和哥哥会对我很好的,对不对?”
  苏追一怔,见妹妹毫不在意朝自己笑,那笑容纯粹明亮。他步子顿了顿,心头阴霾尽数散去,坚定颔首,道,“是,我和父亲会照顾好你和岁岁的。”
  .
  阿梨送兄长去了客栈,再回自己的书肆后院,进屋便见到,岁岁已经醒了。
  爹爹抱着岁岁,一老一少,居然颇为和气,岁岁难得好脾气,被陌生人抱在怀里,居然也不哭不闹,咋呼着大眼睛,好奇张望着抱她的老人。
  似乎是听到阿梨进来的动静,岁岁望过来,一眼见到娘亲,便朝她伸出手,软软地道,“抱抱。”
  阿梨就几步走过去,从爹爹怀里抱了岁岁,有些不好意思道,“她方才闹您了吗?”
  苏隐甫含笑摇头,温声道,“她很乖,性子随你。你小时候也不怕生。你出生的时候,你舅舅在外打仗,没来得及赶回来,等他回来时,只赶上了你的周岁宴。那时,你第一回 见他,你舅舅要抱你,你便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不哭也不闹,像是知道那是你嫡亲的舅舅一样。”
  阿梨对家的记忆几乎没有,此时听爹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便不由自主流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苏隐甫见女儿这幅模样,心里既怜又爱,都不等女儿开口,自己便继续道,“你舅舅比你母亲小了七岁,姐弟俩自小亲近,你小时候,他极为疼你,什么好东西都替你捣腾来。你小时候养得好,比起同龄的孩子,略圆润些,又极为白净,你舅舅便喜欢给你戴金项圈,各色各样的款式,若不是你母亲拦着,说怕你压坏了脖子,京中的金店都要被你舅舅搬空了。”
  阿梨听着,眼前便浮现出一个小婴孩,圆滚滚、白嫩嫩的,脖子上还挂着沉甸甸的金项圈,穿着大红大紫的小衣裳,贵气又俗气。
  想到那画面,阿梨忍不住抿唇笑了出来。
  苏隐甫便又道,“我同你母亲是老夫少妻,你母亲是京城有名的美人,谢家又是名门世家,仰慕她的郎君,不知凡几。只是她身子孱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后来生你时,她害怕极了,只怕将病症过给了你,怀你那九个月,她有七个月是卧床的。好在后来你生下来,大夫看了后,说你很好,你母亲才安了心。只是后来养你,她又见你比旁人瘦弱几分,便想尽法子哄你,你哪一日吃多了一口奶,她都能高兴一整日。后来,你果然生得比旁人家里的孩子壮实些,她走到哪里,都乐意带着你,最爱听旁人说你生得好。”
  苏隐甫说这些时,语气很温柔,像是在给小孩儿说故事一样。
  阿梨安安静静听着,鼻子蓦地有些酸涩,轻问,“爹爹,后来呢?”
  苏隐甫看了眼女儿,见她抱着外孙女,怔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当年妻子谢云珠抱着女儿的模样。
  实在像极了。
  他微怔了一下,回神后,道,“你母亲生你,到底是伤了元气,便开始吃药了。你周岁的时候,她便已经不大好了。后来你被人掳走,她反倒回光返照一般,连御医都说,你母亲没几日了,可她却撑了下来,找了你三年,才油尽灯枯。”
  苏隐甫说罢,见女儿已经掉了泪,鼻尖泛红,眼尾染红,一副可怜极了的模样,便道,“阿沅,人生在世,并非事事都能尽如人意。你母亲生来孱弱,自小娇养在闺阁之中,处处拘束,她临走前同我说,这辈子最叫她觉得欢喜、觉得自在的,便是有了你之后的那两年。虽只是短短两年,却是她心里最为珍惜的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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