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要走,徐正谊赶紧叫住他:“王爷去哪?”
秦徵涣早就没影了,只有声音远远飘过:“敛财呐……”
姬珧在路上得到秦徵涣的消息,宣承弈窥得那信函上的标记是江东的,边问她:“他说了什么?”
姬珧把信烧了,说道:“他去上原了,拿着佟沅的图纸骗钱去了。”
见宣承弈露出疑惑的神色,姬珧笑了笑,“卖给上原军,然后咱们再用威力更大的武器跟他们交手,岂不美哉?”
宣承弈眼中了然,也放了心,只要那个老狐狸不过来纠缠公主,去做什么都好。
姬珧往马车外看了看:“什么时候到汾阳?”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小十八的声音:“殿下,前面好像是小裴将军。”
第94章 尝尽他日苦果。
小十八话音未落, 姬珧便听到了由远及近泠泠作响的清脆铃音,在这乍暖还寒的冷风中荡涤荒芜。宣承弈在旁边看着,就见姬珧露出笑颜, 撩开车帘就要弯身出去, 他急忙伸手一拽,却抓了个空, 衣袂正从他手心里划过,轻盈如风, 抓心挠肝的, 姬珧却不理他, 直接走了出去。
宣承弈看着她的背影, 微微偏了偏头,眉扬着, 嘴边的笑不那么牢靠,有些冷,他也倾身出去, 一步不落地跟在姬珧身后。
云层遮叠,日光浅淡, 荒芜天地之间得窥见不远处那抹身影。
那人穿得还是那身铁甲, 身下还是那匹烈马, 马蹄嘚嘚而来, 到了近前, 手执缰绳在身前一勒, 视线落在姬珧身上。
裴冽眉锋目锐, 脸上笑意总带着三分冷光,就是看她时会多几许恣意放纵,仿似永远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才第一个开口,像是从来没分开过似的,笑道:“听说你三箭解决了江则燮,临渊楼上英姿飒飒,事迹都已传到汾阳了。”
姬珧向远处望了望,汾阳城尚不见踪影,不知道还要隔多少个山丘,他这是御马迎出了多少里?
心头有诧,她却笑着将话顶回去:“夸我箭法好,不是想拐着弯地夸自己教得好?”
“自然是你射得也好,我教得也好。”裴冽不客气地说道。
姬珧没有反驳,她看了一眼小十八,小十八转头给她牵了一匹马来,姬珧刚要上马,宣承弈忽然将她叫住,去后面的马车里拿了一件厚氅给她披上。姬珧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一下,宣承弈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给她系上锦带,然后退开一步,看了别处,似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厚氅在身上,倒是暖和了些,姬珧最后瞥他一眼,翻身上马,到了裴冽近前,示意他向前走。
裴冽看了看后面随驾的队伍,又看了看脸色黑沉的宣承弈,不知为何心里七零八落的,隐隐有些不痛快,他调转了马头,收起玩笑的语气,低声道:“繁州一战,你这个计法太冒险,若是有人拿此做文章,又成你的业障,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以繁州兵力,打他个落花流水也不难。”
姬珧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有心人要想口诛笔伐我,有的是刁钻的理由,避也不避不开去,你知道繁州兵力强盛,却不知今年苦寒,那些驻军和万州来的将士早就忍耐不住了,正面交锋,输是输不得,却也绝不会赢得太漂亮。”
裴冽眉头皱了皱:“你为引他入城,前后四次假装无力招架,能把胆小谨慎的江则燮骗得放下防备,肯定是做了大的牺牲,只怕这牺牲,你认可,繁州百姓认可,朝中那些迂腐酸儒不认可。”
姬珧摆了摆手打断他:“你放心,我都想到了,留了后手呢。”
姬珧似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掰扯,扭头看了看他身上的霜气,眸光一敛,似笑非笑道:“如今外面危机四伏,你怎么一个护卫都不带就出城了,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裴冽一顿,热烈灼目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却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一下,他转头看着前面,扽着缰绳向前,身子在马上一摇一晃的:“我在城外巡防,想到你快要到了,就顺便来看一眼。”
这个顺便,真是“顺便”啊,一个不留神就走了这么远出去。
姬珧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却没戳破他的谎话,裴冽自知这话说得荒唐,兀自笑了一声,他收回视线看着她,口中有探寻之意:“瓮中捉鳖那天,你把虞弄舟给放了?”
姬珧本是取笑他,不想却听到了他的取笑之意,闻言面色佯装一沉,嗔怒地看着他:“怎么你们谁都要问上一嘴?本宫看起来这么面慈心善吗,才会让你们一个个都如此误会。”
裴冽听她的语气,无端地松了口气。
“眼前局势千变万化,虞弄舟是敌是友还真不明朗,可他毕竟是张家人,与你有深仇大恨,这种祸患不能信重,还是除之而后快为好,我怕你念及旧情,反失了最佳机会。”他放了心,嘴上却不饶人,说的话还有几分嘲讽在里面。
“旧情算什么紧要?”姬珧冷哼一声,面容阴了下去,“留他也不是因为什么念及旧情,不过是想要看看他背后都有什么倚仗罢了,你救下刘振奇后,可从他那里套出什么话?”
裴冽抚了抚马头,道:“张家曾于他有恩,他追随虞弄舟不错,但是汾阳兵力一直掌握在晋西总兵霍氏父子的手中,他其实没什么实权,之前霍氏父子突然要反,还要将他赶尽杀绝,若不是碰到我,他已经死了,汾阳也会落到霍氏父子手中。”
姬珧抬眸,看了看远山,说道:“占据汾阳,繁州就是前后夹击,江东也会变得危险。”
“如此看,霍氏父子实则是为江家卖命了?”
姬珧沉吟不语,拘着马向前走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军中有奸细,所以故意说了军中困境,跟小师叔同演了场戏,正好借着那个奸细的手诈一诈江则燮,让他知道我穷途末路,才好放下戒防,计划实施得很顺利,江则燮最后也上当了。”
顿了顿,姬珧慢声道:“我原以为奸细只有一人,那天也确实想要杀了虞弄舟。”
裴冽勒了下缰绳,转头看着她。
两人在队伍最前,已经拉了几丈的距离,连金宁卫也没有随行,自然也没有人能偷听到两人的谈话。
裴冽有些迟疑:“这么说,你原不知道成裕安是奸细?”
姬珧摇了摇头:“对他,怀疑是有的,毕竟他是万州的叛贼首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姬珧道:“虽然他最后救走了虞弄舟,可是送出消息的却不是他。”
裴冽眉头皱起,向后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这么说,真正的奸细还在你身边?”
姬珧点点头:“我从江东出来,行踪就一直被人掌握,可是我几时出城选了哪条路去繁州却是没告诉过任何人,说明透露消息的人就在那随行的队伍里,而成裕安当时还在繁州,他不可能去传信。”
“我箭杀江则燮和虞弄舟,本以为会逼出那人,没想到最后是成裕安动了手,而他只救虞弄舟不管江则燮,金宁卫跟他们一路到平洲,最后发现想要救他的,是江则燮的女儿,江蓁,可见,成裕安背后的人是江蓁。”
“江蓁?”裴冽口中重复一遍,有些不敢置信,“她为什么不救江则燮,反倒救虞弄舟?”
“这我哪知道,”姬珧理直气壮地回怼一句,而后抿了抿嘴,“她觊觎虞弄舟很久了,大抵是不忍看他惨死,至于江则燮,江则燮一死她就很快接手了上原大军,说不准她心底里盼没盼着江则燮早死呢。”
裴冽不是听不懂姬珧的话,只是心底多少有些无语:“这年头,连路边的野狗都有心造反弄权了?”
姬珧倒是很赞同他这句话。
“成裕安既是江蓁的人,目的看来只是确保虞弄舟的安全,而直到江则燮身死,成裕安的人都逃走了,那个送信之人也没有半点动静,我觉得那人,真正听命的并不是江蓁,背后,肯定还有藏得更深的人。”
“那你知道是谁了吗?”裴冽问。
姬珧冲他笑了笑,也不回答,脆声喊了“驾”,马儿跑将起来,眨眼间就将他抛在后头,裴冽怕她一人危险,赶紧御马上前护佑,几个追赶间就到了汾阳城。
姬珧来之前,裴冽已经占领了汾阳,把霍家父子赶走了,入了城中,裴冽直接带她入了总兵府,这一路舟车劳顿,人人各有疲态,姬珧便命人下去休整。
她自己回了寝居沐浴焚香,出水后披了一件金丝锦缎红霞披帛,里面只衬了件纱裙,她嫌累赘,腰带也没好好系上,外面摆好膳食,宣承弈正要进来唤她出去用膳,一打眼看到她这样一番装束椅在榻上,脚步堪堪顿住。
姬珧听见声响回身看了看,瞧见是他,神色缓了几分,她支着身子起来,将披帛往上带了带,冲宣承弈招了招手:“过来。”
宣承弈敛眉向前,眼神下浮,像是没看她,走到近前又弯下身,低声道:“外面已经摆好饭了。”
姬珧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拍了拍旁边,对他道:“坐下。”
宣承弈睇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他走到榻边,刚坐下去,姬珧便往他怀里一靠,伸手勾住他的腰身,紧紧抱住。
软香入怀,还带了些浸润的水汽,她只穿了那么薄薄一层纱,肌骨的柔软与锋利清晰又透彻,宣承弈僵坐住,胸口不自觉地提了一口气,却听姬珧在他怀里浅浅道:“三郎,你说,我该拿辞年怎么办好?他上辈子孤苦伶仃,又因我而死,我总看不得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我若要将一切挑明了,他只怕会自绝而去……”
她靠在她怀里颇为苦恼,没看到他越发阴冷的面孔,抚在他胸前的那只手漫不经心地画着圈,她却满心都在想别人。
姬珧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回音,正要向上看时,手指尖忽然被人握住,她怔了怔,看着自己的手,又上移目光,一下撞进他黑沉的眸子,心里恍惚地荡了一下。
宣承弈说:“他为你死了,你就无条件地纵容他?”
姬珧看他眉毛轻轻蹙着,眼里像是有不甘,再仔细看,又没有了,她摇了摇头,直言道:“当然不是,而且,错又不在他,这哪是纵容呢。”
宣承弈不语,姬珧见状,坐到他腿上,将他的头扳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端详着,认真道:“从快要进城时你就不高兴,怎么,谁惹你了?”
她语气强势,大有要为他出气的意图,可对面的人脸色不见缓和,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因何而生气,她好像永远不知,她能体会到薛辞年微妙敏感的心思,却不能体会他的心情,靠在他怀里想别的男人,当他是什么?
姬珧看他眸光中有压抑的怒气,便向前凑近了些,清香萦绕在鼻尖,她抚了抚他眉头:“十九,你生我的气了。”
不是问句,是笃定的语气,宣承弈眉心一动,不等他说话,唇上忽然落下一吻。
一吻触之即离。
姬珧离开他的唇,笑着看他:“还生气吗?”
她时常笑,但她的笑总是带着几分冷意,有时讥诮,有时高傲,有时玩味,有时鄙夷,她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更少有天真浪漫的模样,可她此时眼里似是有光,晶莹耀世的双目映着他的影子,满眼都是期冀。
宣承弈手臂一紧,揽着她的腰,姬珧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惊,下意识扶着他肩膀,道:“若说我最纵容谁,身边人没有不能答出来的,我难道不是最纵容你?你醋什么!”
她勾着他脖子,在他眼角的泪痣上又亲了一下,这次还有些调皮,故意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宣承弈下意识闭了眼,护在她腰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姬珧忽觉身子一轻,下一刻已经被人压在榻上,宣承弈跪在她腿间,脸覆在她颈窝里,呼吸有些暗沉,低声道:“你把我从宣家带出来,把我的自尊践在地上踩,想看我不能自持为你倾倒的样子,你敢做,就要承受代价。”
姬珧睁大了眼睛,看着梁顶精美的雕刻,轻言轻语地说道:“谁要践踏你自尊了,难道不是你总是忤逆我,自讨苦吃吗?我到不知,你能让我承受什么样的代价——”
“我喜欢殿下。”
她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耳边落下铿锵有力的五个字,他按着她的手腕,身子伏在她上面,紧密相贴之处有烙印在心的热度。
姬珧的呼吸有些乱,脸上也烫得人发昏,她向后躲了躲,他却箍着她腰身不让动,正要呵斥他时,又听他道:“我也愿意为你死。”
姬珧眼神一滞,忽然想起那日她问他的话,当时他没宣之于口,她也便忘了,现在突然听到,她却能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
从喉咙里蔓延的酸意一路向下,到心头上,化为了一股股疼痛一样的感觉。
宣承弈抬起头,眼睛有些红,映衬着那张绝世无俦的脸有些苍白,是我见犹怜之态。
姬珧想说什么,却忽然闭眼难受地哼了一声,温热的唇压下来,他不客气地撬开她齿关,在她尚且反应不及时攻城掠地。
被惹急了野兽平日里装得再温顺,也是一只野兽,假扮得再可怜,也是要食肉饮血的。
姬珧最听不得他压抑的喘息,声声入耳,像是要将人凌迟了,而他明明平时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到了榻上就如豺狼虎豹一般,他勾得人欲生欲死,自己却不出声,只有落在耳边的呼吸,忽疾忽慢,让她抵着嗓音喊。
她不知喊什么好,从“三郎”,到“十九”,最后喊他名字,她很少喊他名字,是被逼急了,到最后都有了哭腔。
她也不想,就是忍不住。
姬珧觉得他多少带点公报私仇的意思,自己也不知道疼成什么样了,发了狠心抓他后背,他背上那伤还没好全呢,自然也是疼,谁知这么一闹,更让他来精神了。
他握着她手,不让她继续报复,自己却更加肆无忌惮,姬珧恍恍惚惚地,好像骂了一句什么,让他滚下去,他却贴着她耳边说:“你也有今天。”
姬珧心道他果然是讨还来了,他忽然又温柔起来,让她顶在喉咙中的话语又都被尽数吞咽回去,她睁开眼,看见眼前朦胧模糊的影子,张口找了找自己的声音,咬着银牙问:“你这是……从哪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