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幽魂似得出现,没有任何预兆。也或许是陆婉吟太专注,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陆婉吟很快就在脸上摆出笑,行万福礼。
扶苏板板正正立在那里,上下打量她。
温婉娴静,挑不出半点毛病,若非他早一步看透她的真面目,一定会被这妖精一样的女人迷惑住。
扶苏右手执折扇,绕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侧身从陆婉吟身边走过,撩袍落座于榻上。
“坐。”扶苏朝卧榻一侧轻抬下颌。
陆婉吟没坐,也没动,她莫名觉得扶苏的表情有些古怪,可到底哪里古怪她又说不上来。
碧纱橱内光线不大好,男人往里头一坐,就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半张脸。可即使只有半张,也是好看的,冷白的皮肤,殷红的唇,像朵毒人的花。
“上次的头面你不喜欢,日后我会送你喜欢的。”
这样的一句话,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陆婉吟听到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跃出来。
她日日夜夜期盼着的一天终于要来到,她做梦都想要脱离兴宁伯爵府的机会就在眼前。
她有些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过幸好,碧纱橱内很暗,她想,扶苏应该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
扶苏坐在那里,虽比陆婉吟矮上一截,但气势半分不减。
男人摩挲着扇骨,垂首,黑暗彻底笼罩下来,只显出一点线条极美的下颌线。清冷,利落,似明月弯曲的弧度,就像他给人的感觉。
寂静中,陆婉吟似乎听到满室都是她灼热的心跳声。
咚、咚、咚。
终于,男人重新抬首,对上陆婉吟那双流光溢彩的雾眸。他清俊面容之上是笑,连带着那双冷然的眸子都显出一抹动人的风情来。
他说,“我会迎你做我的妾室。”
陆婉吟脸上扬着的笑一瞬垮下来,像堆满了皑皑白雪的雪山,“哗啦”一声,崩塌了。
第33章 招蜂引蝶
别人不给她脸面, 她自己却不能不要这脸面。
陆婉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卫国公府的,她每走一步都仿佛行在棉花上。眼前是灰蒙蒙的暗色,或明或暗。夏日的风很轻, 可对于现在的陆婉吟来说却如急骤狂风般将她打的七零八落。
这一日, 她不知天明,不知天暗, 连一点灯烛之色都看不到。
“小姐,六小姐来请你一道去雅集。”
陆婉吟动了动眼珠子, 翻身。
这意思就是不去了。
宝珠不知道自家小姐在卫国公府受到了什么刺激, 一天一夜, 不说话, 不吃饭,不喝酒, 甚至连恭桶都没用,这人可不得憋坏了?
而且如今已是第二日了,她甚至没合过眼。
陆荨恬知道陆婉吟昨日从卫国公府回来后便闭门不见客, 她猜测,定然是吃了什么闷亏, 不然就她这脾气, 若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还不得扬着脖子冲她好好炫耀一番。
“今日没有太阳, 本来办的是雅集, 临时又改去了马球场。既然五姐姐不舒服, 那我就自己去吧。”陆荨恬站在屋前檐下, 不住的往屋子里瞧,眼中是掩不住的讥诮。
她深知陆婉吟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可有她在, 她就不可能成功。
一只野鸡还想变凤凰,做她的美梦去吧!
“六小姐请吧。”宝珠冷着一张脸把陆荨恬请走。
屋内,陆婉吟终于有点反应,她朝外头翻了一个白眼。
她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什么雅集,什么马球场,她一个都不想去,真是恨不能埋进被褥里,自己变成一条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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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
扶苏很是烦躁,那日里,他说出那句话后,清晰地看到小娘子眼中有什么崩塌了。
按道理,他报复成功了,他应该高兴的。可事实是,他并不高兴,甚至有些烦闷和生气。
这一夜,扶苏的梦种从头到尾都是那双眼。
从蕴着光的黑眸变成泛着水渍的雾眸,里面盛开的花一瓣一瓣的凋零,像从盛夏到冷秋,再入寒冷的冬。
那株花,被自己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扶苏睡梦中也不安稳,他伸出手,去捧那朵碎裂的花。那花瓣藏在晶莹剔透的泪珠里,落到他掌心,“啪嗒”一声,碎了。明明只是一滴泪,却像绣花针一般刺入他的掌心。
扶苏从梦中惊醒,屋内是昏暗的,眼前是晦蒙的,只有心是滚烫跳动的。
他被这个女人迷惑了,即使知道她是那么恶劣的一个女人,可还是陷入了她编织的圈套里。
扶苏再睡不着。
他坐起来,盯着覆着明瓦的窗户,看到那一点一丝的亮色从半开的窗户缝里透出来。
屋内越来越亮,空气越来越灼热,然后又咻然一暗,只那么一瞬,“噼里啪啦”的雨滴落下来,打乱了窗外的青竹和芭蕉,也打乱了扶苏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
“青路。”
扶苏攥着拳头,烦躁的朝外喊一声。
青路隔着门道:“公子?”
“今日有什么事?”
“真阳县主那边有份雅集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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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艰难了。
陆婉吟蜷缩着,想象自己是只河蚌,又是一颗石头,或是一株花,一棵草,一只鸟,反正不是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忧,这么多无奈,这么多痛苦。
陆婉吟知道,扶苏明白了她的心,可他不愿意给她想要的结果。为什么?那一定是因为他还不够爱她。
是了,就是这个!
陆婉吟知道,她必须要完完全全得到扶苏的心。
现在的扶苏自然是动心了的,不然为什么要她做妾室呢?因为他还不够爱她,她还需要更多,她需要男人彻底被她征服。
可昨日他说了那么难堪的话,她真的还要厚着颜面找上去吗?
自然是不成的。
“宝珠。”陆婉吟沙哑着嗓子唤宝珠。
宝珠赶紧过来,“小姐。”
陆婉吟伸手拨了一把头发,问她,“最近有什么帖子?”
宝珠想了想,“就今日,不是六小姐请小姐您一道去真阳县主的雅集吗?”
是啊,陆婉吟想起来了。她问,“陆荨恬人呢?”
“六小姐早走了。”
陆婉吟立刻起身,“衣裳呢,给我拿过来,还有首饰,都替我找出来。”
“小姐,你要去真阳县主的雅集?”
“对。”
宝珠去拿衣裳,走到一半想起来,“小姐,六小姐说雅集改去马球场了。”
陆婉吟蹙眉,“那你快去外头替我寻一身利落些的骑装来。”
宝珠疑惑道:“小姐你要上场打马球?”
“不去。”陆婉吟蹙眉,尘土飞扬的,弄脏脸。
“那怎么要穿骑装?”
陆婉吟抬眸,虽嗓子些微有点哑,面色也不大好看,但更衬出几分羸弱之姿,弱柳扶风的美。
“没穿过,我觉得我穿着定然极好看。”
宝珠:……
“小姐要什么颜色的?”
“绿的。”
.
陆婉吟领着宝珠出现在马场门口,她望着葱翠莹莹的碧绿草色,呼吸之际满是夏日暖融。
今早下了一场雨,空气潮湿,天色昏暗,倒也凉爽,只是草地湿滑,也不知道这些男郎们怎么就想起来要打马球。
前方有男郎骑马而来,一袭袍衫,英姿飒爽。
梁定安勒马于陆婉吟前,然后翻身下马,拱手道:“陆五小姐。”
陆婉吟回礼,“小侯爷。”
“上次实在是对不住,舍妹粗莽,不小心伤了你。”
那都多久的事了,陆婉吟就算在意也当然要表现的不在意,更何况,那是她故意的。
小娘子浅笑道:“都是我不小心,与县主没有关系。”
如此识时务的小娘子,让梁定安忍不住多看一眼。
陆婉吟今日穿了一身骑装。
一件窄袖葱绿短衣,勾出窄细腰身,下头一双长靿靴,透出几分利落,比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令人眼前一亮。只是那腰掐得实在细,别说打马球了,就是拿着球杖都觉得会被折断。
梁定安在打量她,陆婉吟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而在前头的那排凉棚里。
凉棚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里头坐着一众男郎和女郎们。
正中间那桌旁,女郎背对着陆婉吟,陆婉吟看不清她模样,可是她认得她头上戴着的金叶冠。
梁含芸。
与梁含芸一道坐着的,还有几位男郎,其中最出挑,最拔尖的当然要属扶苏。
男人一袭月白长衫,轻敛眉眼,细长眼睫落下,于眼部遮住一层暗影。他一手打着折扇,一手把玩着腰间玉佩,慵慵懒懒,疏离淡漠。梁含芸偏头与他说话,他似是嫌烦,偏开了眼,惹得小娘子不高兴地噘起了嘴。
扶苏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陆婉吟相撞。
两人心中同时冒出五个字:他(她)果然来了。
其实,他早就看到她了。
他看到她一袭绿衫恍若晨间踩着朝露的仙子般出现,然后站在那里,跟梁定安说话。
呵。
招蜂引蝶。
扶苏攥紧手中折扇,本就冷然的表情愈发肃穆,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进之感。
突然,他身旁传来动静。男人微偏头,就见吴楠山不自禁站起身,朝着陆婉吟的方向望过去,似是想走过去。
扶苏眯眼,掩在袍踞中的脚伸出半寸。
如此,吴楠山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跌了个狗吃屎。
呵。
动静太大,引得众人关注,吴楠山面红耳赤地站起身,赶紧掩面遁逃,哪里还敢去找陆婉吟。
“听说吴楠山是你表哥?”梁定安收回目光,笑道:“如今他在翰林院任职,出来后不管如何也是个三品侍郎,颇有前途。”
一个定远侯府的小侯爷说一个三品侍郎有前途,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夸赞。
扶苏光芒太甚,陆婉吟都没瞧见吴楠山在场。她笑笑,“那是表哥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
梁定安也不是专门要跟陆婉吟讨论吴楠山的,只是……找个借口说话罢了。
“他是你表哥,怎么能没有关系呢。说起来,我与他也有些私交,上次那桃园还是我借他的呢。”
他与吴楠山有些关系,吴楠山又与陆婉吟有些关系,如此一算,他梁定安与陆婉吟也算是有一些些关系。
嗯,聪明的小侯爷轻轻颔首,觉得自己十分机智。
原来那桃园是梁定安借给吴楠山的?这下,陆婉吟才真正确定,吴楠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是落空了。
其实,他若美梦成真,陆婉吟才要怀疑梁含芸的眼神,瞎子才会放着扶苏这轮白月不要,去捡吴楠山这颗玻璃珠子。
“陆五小姐要上场吗?”梁定安看着她身上的马球装。
陆婉吟本来不想打的,可她分明看到梁含芸起身去换了一套骑装。身边站着陆荨恬,未换骑装,一边笑意盈盈地挽着梁含芸的胳膊说话,一边朝不远处的扶苏公子身上瞥去。
这是陆荨恬第一次见扶苏公子,可她知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今日的场面了。
青葱树荫之下,男人长衫白肤,仪态端正,容貌俊美,说是神袛降世都不为过。他生了一双极淡的眼,如一捧溪月,清冷淡薄。当他看过来的时候,陆荨恬连呼吸都停滞了。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打的。”陆婉吟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想故技重施。
“那……陆五小姐和谁搭档?”
马球赛场,一男一女搭档打球。陆婉吟略思片刻,视线落到正畏畏缩缩躲在一棵树后的吴楠山身上。
真是没别的选择。
梁定安注意到陆婉吟的目光,便主动道:“我替你把他叫来?”
梁定安不知陆婉吟与吴楠山之间发生的事,会这样说,是怕陆婉吟不敢上前。毕竟她看着实在是柔弱了些,让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恐吓坏了。
“多谢小侯爷。”陆婉吟行万福礼。
说起来,她倒是许久没见她这位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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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定安果然将吴楠山喊了来。
吴楠山一改方才的局促不安,挺胸抬头地站在陆婉吟面前,“表妹唤我?”
陆婉吟:……
“我想打马球,赢彩头,表哥能助我吗?”
吴楠山面露为难,“我不太会打马球……”
吴楠山没有撒谎,他是个文弱书生,对奔来跑去的东西一向不擅长。
将吴楠山带来的梁定安还没走,他把细长的球杖扛在肩头,笑盈盈道:“对了,忘记与你们说了,你们的对手是我。”话罢,他朝陆婉吟眨了一下眼。
陆婉吟:……
她下意识看向吴楠山。
果然,吴楠山听到此话,一脸慌乱,“表妹,你要想清楚了,小侯爷的球技可是京师第一。”
这小侯爷还真是会添乱。
梁定安不负自己“京师第一浪子”的称号,在玩方面,没有人能与之匹敌。
“劳烦表哥了。”陆婉吟朝吴楠山福身,然后去牵马,拿球杖。
吴楠山左右看看,四周视线聚集,他看着表妹窈窕纤瘦的背影,狠一咬牙,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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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其实是会打马球的,只是不喜欢打。
不过不喜欢打,并不说明她打的不好。她打的很好,力气不足便用巧劲,纤细身子飞舞于马球场上,像只玲珑的燕子,青丝飞舞,衣袂飘飘,如此仙子之貌,惹得男郎们纷纷驻足观看。
只可惜,吴楠山太拖后腿,连看到梁含芸疾冲过来的马都吓得往旁边躲。
梁定安是与梁含芸一组的,这位县主换下繁杂的裙衫,穿了一套绣牡丹的赤红色骑装,烈烈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