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不能不把上司当回事。
方知府确实是老资历了,在岐州的时间比虞衡的年纪还长,但现实这么残酷,关键的位置,从来都是能者居之,并不是说你年纪大就能倚老卖老往上升。那朝廷还选什么人才,按照官员年纪来分品级得了呗。
安和府那边肯定是有些问题的,虞衡上回怼方知府的那番话,是怼,也是提醒。方知府要是聪明,早点收手,还能体体面面的离开。
但现在,袁腊月之事一出,虞衡也不会留给方知府太多的时间。
袁腊月父母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高山村的野猪又到哪儿去了,会不会再对村民造成威胁?
两条人命的案子,若是方知府还不当回事,那虞衡自然也不会再把当回事了。
让虞衡失望的是,方知府还真没把袁腊月父母遇害之事放在心上。
为了树立袁腊月这个典型,虞衡特地带着方氏和袁腊月和一众护卫来到了安和府,本来想在方知府这儿问点有用的信息,却不料方知府对此事一问三不知,甚至都不知道高山村出过命案。
这就非常过分了。
或许是看虞衡的脸色不太好,方知府还委屈地为自己辩解了一番,“大人,这也不能怪下官啊。高山村是兴平县治下的村,兴平县县令并未上报这案子,下官不知情,也情有可原啊。”
懒政加踢皮球,要素齐全。虞衡都懒得和方知府浪费口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什么样的上司带出什么样的下属,方知府万事不管,一心捞钱,底下人不就都有样学样了么?
人都是有惰性的,方知府不管事,底下人也乐得轻松,到现在,出了命案都不上报了,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虞衡再一想到已经致仕的前任岐州刺史,就觉得手有些痒。所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看看他这条咸鱼,把岐州官员都给带成什么样了!
系统每次听到虞衡吐槽别人咸鱼就觉得有些错乱和搞笑,忍不住打趣虞衡,
【你骂别人咸鱼的时候,似乎忘记了,你自己也是一条咸鱼吧?】
虞衡很是理直气壮,“我咸鱼归咸鱼,该干的事儿一件都没落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们呢?一个个全都在当甩手掌柜,你哪儿的勇气拿我和他们比?我最咸鱼的时候,也没想着当官来祸害别人!”
我咸鱼我不祸害别人,他们想当咸鱼能不能先从官场滚出来!
虞衡理都不想理系统,带着一群人直接去了兴平县。
方知府见势不妙,也赶紧跟上,生怕兴平县那边又闹出大事儿,连累了他。
安和府在岐州十二个府中,算不上好,也不能说差,排名中不溜秋,平平无奇,既不像黎阳府那样是岐州的排面,也不像怡阳府那样穷的整个府都出了名。
兴平县同样是安和府境内一个平平无奇的县,上任岐州刺史是条一心只想养老的咸鱼,别说下县了,就连各府都很少去。
虞衡今天来的突然,方知府都不知情,现在又直接去了兴平县,方知府直觉要糟,他作为知府,手底下的县令都是些什么货色,他心里也清楚得很。
虞衡这样一声不吭来个微服私访,还不知道兴平县县令要给他埋个多大的雷。
忐忑之下,方知府只能疯狂用眼神暗示左右,赶紧派人快马加鞭跑去兴平县报个信,有些什么龌龊事儿都给收拾平整了,别被虞衡给抓了个正着。
不过,安和府的衙役是什么水平,虞衡带的护卫又是什么水平?一边是养尊处优作威作福多年的衙役,一边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铁血真汉子,哪怕多年未上战场,该有的警觉性还是没丢。
安和府的衙役刚一动,还没出门,就被虞衡的护卫给揪住了,嘴上还毫不客气地开了嘲讽,“装样子都装不出个人样来,这要是在战场,你的脑袋早就没了!”
方知府也是知晓虞衡身边这些护卫们的来历的,默默忍了这口气,心知今天肯定蒙混不过去了,只能祈祷兴平县县令那边不会出什么岔子,不然的话,虞衡这位新上任的岐州刺史,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那第一把火,就得拿他开刀。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虞衡一行人到了兴平县后,兴平县衙门竟然就只站了两个守门的,还没一点精气神,表情完美诠释什么叫做上班如上坟。
方知府一看,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心情瞬间比上坟还要沉重。
虞衡也没跟他们客气,不顾这两位衙役的阻拦,径直闯入了衙门。
进去一看,好家伙,县令的影子都没有,人家直接旷工了。
那俩衙役还特气愤,追上来指着虞衡大骂,“你们这帮人怎么回事,要造反啊?官府衙门都敢闯,不要命了?”
方知府一脸惨不忍睹,更多的则是被蠢货连累了的愤怒,见那两衙役还不知死活地指着虞衡的鼻子破口大骂,方知府忍无可忍,头上青筋暴起,暴怒道:“周行伦呢?让他赶紧给本府滚出来!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我们岐州新上任的刺史大人,大名鼎鼎的嘉国公!”
扑通一声,两个还在对虞衡破口大骂的衙役当即腿脚一软,就给虞衡跪下来了,整个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再也嚷嚷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虞衡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冷着脸问道:“周行伦呢?”
两名衙役抖若筛糠,战战兢兢,惊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用手指着衙门后方的宅院,那是县官们的住处。
虞衡“呵”了一声,抬脚就往后方的宅院而去。
一路上也碰上几个门房和护卫,都被虞衡带来的护卫给揪住了,连去给周行伦等人通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虞衡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后边的宅院。出乎虞衡的意料,里面竟然还热闹得紧,一帮人围在一块儿,正在打叶子牌,桌子上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铜板和碎银,一看就知道,玩了不少时间了。
方知府当即叹了口气,以手扶额,心中只道一声,完了!
周行伦正要发怒,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正在扶额的方知府,脸色立即就变了,由原本的暴怒转为煞白,冷汗滚滚而落,走路都觉得腿软,踉踉跄跄地来到虞衡面前,扑通一声给虞衡跪下,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见过国公爷。”
这声国公爷一出,院子里其他人也蔫了下去,万万没想到虞衡竟然会搞突袭,还把他们逮了个正着。
方知府大怒,破口大骂了声,“蠢货!”
虞衡偏头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确: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看着周行伦等人的狼狈丑态,虞衡的脸色更冷,嗤笑一声,“这就是兴平县的父母官?”
周行伦汗如出浆,战战兢兢不敢作答,而后就听见虞衡冷漠至极的三个字,“你也配?”
什么话都别说了,周行伦赶紧请罪,“是……是下官疏漏,不知国公爷前来,有失远迎,请国公爷恕罪!”
怎么说的还像是自己好排场,被薄待了心里不痛快找他茬似的?虞衡不由皱眉,认真看着周行伦,冷冷道:“你的罪过不是没有来迎接我,而是该坐在公堂之上为百姓做主的时候,却坐在这里和其他人打叶子牌!这么多年,想必你都是这样的做派,长此以往,百姓们有什么事情,还敢来衙门报官吗?”
周行伦弱弱地为自己辩解,“回国公爷,前堂和后宅离得近,但凡有前来报官的百姓,下官等人还是能及时赶到的。”
虞衡冷漠的哦了一声,又问周行伦,“高山村发生了命案,你身为兴平县县令,为何不按规矩上报?”
朝廷规定,但凡发生人命的,要一级一级上报,村里报到镇里,镇里报到县里,县令派仵作前去验尸,确认是意外后才写好卷宗,继续上报知府,由知府再派人过来核查。核查无误后,方能结案。
袁腊月父母被野猪害了,两条人命,按照规矩,周行伦该往上报给方知府才是。之前方知府一问三不知,根本就不清楚袁腊月父母遇害之事,虞衡心里已经认定兴平县县令尸位素餐,不然也不会这么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抓他的正行。
不过,出乎虞衡意料的是,周行伦对袁腊月父母遇害之事,还了解得比较清楚,只说袁腊月的父母是在二十一天前遇害的,衙门派了仵作过去,查验过他们身上的伤,又问过亲眼见过那一幕的高山村村民,确定是野猪所为,已经结案了。只是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送去方知府那儿。
怕虞衡不信,周行伦还连滚带爬地跑去将仵作的验尸报告和他的结案判词都拿了过来,证实他没有说谎。
方知府可算是找到了甩锅的对象了,立即暴跳如雷,指着周行伦的鼻子破口大骂,“既然你已经结案,为什么不上报?人命关天,这是能拖的吗?”
周行伦有苦难言,额间冷汗不断滚落,讷讷挨训。
虞衡却话锋一转,突然问周行伦,“去世的袁氏夫妻育有一女,村里有户人家想为那姑娘和她孙子配阴婚,你可知情?”
配阴婚三个字,是岐州所有官员重点关注的字眼。谁不知道,新上任的刺史大人,在还是怡阳府知府之时,就破了一桩配阴婚的大案,为此还弄了个戏班子,到处下乡表演,为愚民们普法,告诉他们配阴婚是不对的,要受罚。
现在一听虞衡提起配阴婚,周行伦当即绷紧了皮,赶紧解释道:“回国公爷话,钱家人愚昧无知,听闻袁氏夫妻的女儿有福气,这才动了配阴婚的心思。后来,国公爷让戏班子下乡给他们唱戏,他们也明白了配阴婚不可取,知道了自己先前的错误,再也没提过这一茬了。国公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高山村问问,那袁氏夫妻的女儿,可还是没出过嫁的!”
虞衡扯了扯嘴角,“你对这钱家了解倒是非常清楚。”
周行伦面皮一僵,干笑几声,不敢再多言。
方氏听出来了几分不妥,偏头看了面色忐忑的袁腊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虞衡又问周行伦,“既然高山村有野猪伤人,你这个县令,就没派人去剿灭野猪?”
周行伦脸色讪讪,“这……野猪早就进了山,即便下官有心剿灭它们,也没办法啊。一个弄不好,派去的衙役们,都要把性命丢在那里。”
虞衡不置可否,冷不丁问了周行伦,“钱家的靠山是谁?你拿了他们多少好处?”
周行伦震惊地抬头看着虞衡,正要开口喊冤,虞衡便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的喊冤之语,“你对袁氏夫妻遇害之事如此了解,又清楚钱家后袁家的恩怨,仵作验尸都办了,你也结了案,只要把案子上报,又用不着你亲自走一趟,这有什么好拖的?除非……你心里有鬼!”
结案结得那么痛快,上报却那么不积极,虞衡猜测,恐怕还是因为袁腊月离家出走之故。这是最大的变数,周行伦心有顾忌,不敢上报,想把袁腊月找回来后,等她嫁进了钱家,这才上报给方知府,将案子彻底结了。不然的话,要是府城那边的仵作和审核人员过来查验事情的真相,一问,袁腊月竟然不知所踪,难免又会牵扯出一些是非来。
虞衡猜得还真没错,周行伦顾忌的确实就是袁腊月。
见虞衡根本不吃软弱求饶的那一套,周行伦也只能争取坦白从宽了,一听虞衡要查账,周行伦什么隐瞒的心思都没了,赶紧想办法保住自己才是王道,将队友卖了个一干二净,“国公爷,袁氏夫妻的钱,确实是野猪所为。事关人命,纵然下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上头弄虚作假啊!就是那钱家,不知为何攀上了王家。”
说到王家时,周行伦又抬头瞅了一眼虞衡身后的方氏,压低了脑袋,小声解释道:“县里那王家,和方娘子的前夫家是同族,都是有名的富户,又有州城的王家做靠山,财大气粗,下官……下官一时猪油蒙了心,收了他们一点银子,就默许了他们逼婚之事。”
方氏讶然地睁大了眼,万万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王家的事,莫名又恶心了一把,看向周行伦的目光也格外不善,冷冷道:“得了吧,逼婚不逼婚,也不是你能说的算的。依我看,你收的那好处,更像是封口费吧?袁氏夫妻,当真是被野猪害死的吗?”
方氏从来不觉得王家人是什么讲道理的遵纪守法之辈,以他们霸道的行事作风,即便这几年缩着脖子做人,收敛了不少,但也不至于为了农家逼婚的事儿给县令封口费,以他们的自视甚高来看,最喜欢的就是像处理袁腊月婚事这样的手段,让袁腊月的叔父出面做恶人,一应行为都在法理之内,披的那张人皮还挺像回事。
周行伦再次叫苦,只哀叹自己倒霉,怎么这座煞星也跟着来了。这位可是和王家有着深仇大恨的铁娘子,让她听到自己帮着王家做恶,自己还能讨得了好处吗?
天要亡我!
虞衡和方氏打了个漂亮的配合,从善如流地接口道:“事已至此,你还想替他们隐瞒不成?要我宣仵作过来吗?”
周行伦的背脊顿时佝偻了下去,终于承认,“仵作验尸时,说那两头野猪像是被人故意放出来伤人似的,对人的仇恨非常大,一出面就把人往死里拱。衙役也说,野猪的脚印这些东西消失得很是突兀,就像是有人把它们带走了似的。所以下官怀疑,害了袁氏夫妻的野猪,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出来,想看野猪狩猎的。但找不着证据,钱家那边又拉着许多人作证,说是亲眼看到了袁氏夫妻被两头野猪追着拱的场景,便就这样结了案。
后来,钱家突然张狂了起来,下官觉得奇怪,又去查了一番,结果就查到了王家的头上。原来,钱家说的攀上了贵人,就是和王家搭上了线。王家钱财不少,根本不缺金银,随便从指头缝里露出一点,就够让钱家享用不尽了。”
说到这里,周行伦又苦笑一声,“下官也不知道当初是被什么鬼摸了头,查到王家头上时,王家给了下官一笔丰厚的银子,言语间还暗示下官以后要是缺银子,都能找他们要。下官就……”
虞衡一听,这人倒还有几分本事,直觉很准,查案都能查到点儿上,就是意志太过不坚定,受不住敌人的砸银子大法,当场就变成了敌人的走狗,不仅不为受害者鸣不平,反而对罪魁祸首加以庇护。之所以迟迟不上报,想来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方知府上贡,这才一直把这案子给压着。
本以为拖一段时间也没事,却没想到虞衡和前任刺史完全不同。这位在怡阳府当知府时就到处跑,现在当了刺史,也没闲着,开始往各府跑。
结果这么一跑,他就撞枪口上了。
周行伦只觉得绝望,他这个出头鸟,在虞衡当上刺史后第一个冒头搞事情的,指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一刻,他才真正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王家的要求,真是脑子进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