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妈妈见了虞衡,脸上当即就堆满了笑,帕子一挥便欲上来将虞衡迎进楼中,口中还笑道:“三公子可是稀客,上次来了一回,好几位姑娘心里都惦记您呢!对了,今天江大才子也在,三公子可要同他一起喝酒听琴?”
虞衡摇了摇头,止住了红妈妈的动作,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位明显病得不轻的可怜人,冷声道:“她不是攒了些体己,你不想给她看病,她花自己的银子救自己的命,应该与你无关吧?”
“哎哟三公子,奴家冤枉哟~”红妈妈腰一扭,眼角眉梢的风情很是惑人,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她生了脏病,治不好不说,还晦气。要是再让她留在楼里,其他姑娘也沾染了她的晦气可如何是好?妓子命贱,不若早早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虞衡微微皱眉,“她的体己银子,还给她。”
“三公子,您有所不知。”红妈妈面露难色,对着虞衡诉苦,“她那点体己银子,大多都被她拿去给了家里人。她生病,奴家也难过。但香云楼也不是善堂,她剩的那点银子,还不够当初她爹娘卖了她拿去的数目呢。算上这些年奴家在她身上花的银子,这笔买卖,奴家可亏大发了。”
虞衡不愿同她废话,“为她赎身,多少银子?”
红妈妈眼珠子一转,“本该要三千两,但三公子不同于其他人,拿一千两便是。”
虞衡冷冷看了她一眼,“难不成我脸上刻了冤大头三个字?”
红妈妈哂笑,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陪笑道:“瞧我这张嘴,三公子心善,反正她也没多长时间可活了,三公子若是不嫌晦气,就把她带走吧。”
说完,红妈妈亲自将这女子拉起来,乐呵呵道:“胭脂啊,妈妈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好跟着三公子吧。”
虞衡拿出五百两银票递给红妈妈,言简意赅,“赎身银子给你,卖身契拿来。另外,把她的体己银子还给她。”
“是是是,三公子稍等,奴家这就去拿!”红妈妈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心中暗骂虞衡傻,白白浪费五百两买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回去,也不嫌晦气。不过,这种傻子越多越好,不然的话,她还怎么赚银子?瞧瞧,这不又多了五百两,本以为亏本养了个赔钱货,没想到濒死关头还能给她挣点银子,好极了!
红妈妈生怕虞衡反悔,步履匆匆拿了个小包袱跑了出来,喘着气将包袱扔给胭脂,“喏,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收好。”又转身恭敬地递给虞衡一张纸,陪笑道,“三公子请过目,这就是胭脂的卖身契。”
虞衡看了一眼,淡淡点头,而后看向红妈妈等人,皱眉,“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事情都结束了,就别站在这儿碍眼了。
红妈妈暗中咬牙,诅咒了虞衡八百回,面上还得笑盈盈地点头称是,带着几位龟公进了香云楼,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那名为胭脂的女子不住给虞衡磕头,泪水涟涟,脑门上都磕出一片青紫,感激道:“多谢公子相救!”
虞衡叹了口气,将剩下的五百两给了她,“好好治病吧。”
说完,又将卖身契塞进她手里,“你自由了。”
不管这病能不能治好,好歹不用再待在这个泥潭里了。
胭脂怔住,紧紧抓住这张禁锢了她十多年的卖身契,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发疯似的将卖身契撕成碎片,一边疯狂向已经走远了的虞衡磕头,额头上的血迹流了半脸都不曾感觉到痛。
虞衡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努力活下去吧,未来不会比现在再差了。”
胭脂再次怔住,而后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一改以往楚楚可怜的神态,坚定地抹去脸上的鲜血,朝着医馆而去。
恩人让她活着,她便一定好好活着。
虞衡身后跟着的护卫见状,分了一个人护了胭脂一番。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重病在身又身怀重金,正是贼人下手的好目标。三公子发了回善心,总不能以后让他听到这女子被人谋财害命的消息。
虞衡不知道护卫们办事办得这么周全,他将卖身契还给那位胭脂姑娘后,来到河边叫了只小船,拎着一坛酒,独自一人在船上就着落日余晖仰头痛饮。
系统总觉得虞衡的状态不太对,忍不住冒出来问了句:
【宿主,你还好吗?】
虞衡一边喝酒一边淡淡答道:“我很好,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罢了。”
【什么事?宿主你突然性情大变我有点慌啊。】
虽然虞衡之前是嘴贱了点,讨嫌了点,但系统都习惯了那样贱兮兮的虞衡,结果虞衡冷不丁从逗比咸鱼变成深沉少年,系统一时间真适应不了。
虞衡则微微一笑,眼中却如同这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水一样,没有丝毫温度,“想明白了某位大佬写过的一句话,封建礼教,都是吃人。”
系统也不由沉默,社会规律就是这样,谁也无法改变。
天色渐暗,河上的花船已经点亮了花灯,在暮色中缓缓而来,时不时传出丝竹管弦之乐,打扮精致的花娘粉面含情,同女票客打情骂俏,脸在笑,心在哭,也不知有多少人和胭脂一样,被老鸨如扔垃圾一样的扔出去,过完这可怜又可悲的一生。
虞衡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回头看了一眼香云楼,而后让船夫靠岸,准备回去。
结果虞衡一上岸,就见萧蕴正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他,虞衡脸上不由带了些许笑意,迎上去问了一句,“等了很久吗?”
萧蕴摇头,关切地看了虞衡一眼,似是松了口气,“心情好点了?”
“是啊,喝完一坛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倒是让你担心了,回去吧。”
萧蕴却伸手拦了虞衡一把,轻声道:“江南夜市也是一景,马上就要回京了,不如去夜市上逛一逛,看看能不能给家人带点有趣的东西回去。”
虞衡眼神一亮,拍掌笑道:“我都差点忘了此事,是该逛一逛。”
夜市很是热闹,有叫卖吃食的,有耍百戏的,还有戏班子搭台唱戏,引来众人轰然叫好,孩子们则牵着大人们的手,望着各色吃食流口水,也不妨有熊孩子撒泼打滚躺在地上耍赖要点心吃的,还有各式给孩童的小玩具,拨浪鼓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响,配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也别有一番韵味。
虞衡兴致勃勃地拉着萧蕴看了一场胸口碎大石的表演,跟着鼓掌叫好还给了不少赏钱,又跑去各个小摊上瞧带有江南特色的东西,一口气买了一大堆吉祥编绳,点翠首饰和苏绣帕子与锦缎,顺便还看了一眼时下最流行的衣裳式样,决定回京后就给虞娇也来上这么一身。
虞娇本就是可爱清丽挂的长相,更加适合江南女子的秀丽雅致的装扮。当然,前提是这位祖宗不开口,不动手,不然的话,分分钟变身金刚芭比,不是一般的幻灭。
买买买果然会让人心情大好,虞衡买了一大堆东西还觉得不过瘾,又想起韩平疆等人,大家都是好朋友,来了一趟江南不可能不给他们带点礼物,虞衡再次点燃了斗志,嘱咐店家将东西送至府衙后,继续拉着萧蕴逛下一家店,准备给吴越等人带点称心的兵器回去。
结果他们出了布庄,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惊慌大喊,“抓拐子!该死的拐子,我儿子不见了!”
人群顿时陷入恐慌,不少人开始慌忙寻找自己的孩子,找到的后怕搂住孩子,没找到的也慌了,也跟着嚷嚷了起来,“抓拐子啊!小宝——你在哪儿——”
虞衡和萧蕴对视一眼,立即四下留意形迹可疑的人来。
只不过街上人来人往,天色又暗,虞衡和萧蕴二人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虞衡不由咬牙,该死的人贩子,被揪出来了,就该千刀万剐!
涉及到孩子,哪怕希望不大,虞衡和萧蕴还是在街上小巷中不断奔走,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
既然丢孩子的不止一个,那就证明这可能是团伙作案,只要抓住一个王八蛋,撬开他的嘴,就能顺藤摸瓜将其他孩子都解救出来。
暗中保护虞衡的护卫们也被虞衡支开去找线索了,被名将大佬锤炼了这么久,虞衡对自己的武力值还是很有信心的,就算碰上硬点子,打不过还能跑不过?
然而人贩子就是阴沟中的老鼠,哪会这么容易被虞衡找到?虞衡正心急间,就听见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阿婆,你的钱袋子掉了。”
虞衡循声望去,就见他白日救下的那位胭脂姑娘站在一家药铺门口,正举着一个靛蓝色的钱袋子递给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老妇人怀中抱了个孩子,睡得正香,看不清脸,正对着胭脂笑道:“多谢姑娘。”
虞衡对着胭脂微微点头,忽然察觉不对,上前几步一把揪住老妇人,厉声道:“站住!”
在老妇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虞衡一把夺过老妇人怀里的孩子,老妇人当即大喊:“你这人怎么回事,抢孩子啦,有人当街抢孩子啦!”
虞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怒声问道:“这孩子真是你的?”
“造孽啊,老婆子带着小孙子出来逛一逛,怎么就碰上这样的煞星了啊!”那老妇人哭得十分凄惨,围观众人便纷纷指责虞衡,“抢人孩子还这么嚣张,来呀,把他抓起来送官,让钦差大人砍了他的脑袋!”
虞衡则大声道:“若这孩子果真是你孙子,你怎么会对孩子下迷药?大夫就在这里,一诊脉便知!”
众人迟疑间,一对夫妻已经狂奔而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眼中更是一片绝望,在看到虞衡怀中的男童后,小夫妻脸上骤然迸发出狂喜之色,口中不断叫着:“小宝,小宝!”
女子回过神后就看向准备逃跑的老妇人,眼中满是恨意,瞬间奔至老妇人面前跟她扭打在一处,口中不断骂道:“黑了心肝的老虔婆,断子绝孙的伥鬼,老天打雷劈死你!”
虞衡则看向一旁的大夫,急声催促,“快给孩子看看。”
将孩子交给大夫诊治后,虞衡转身吩咐人群中刚赶过来的护卫,“将她拿下,仔细审问同伙在何处!”
护卫恭声应是,随即便来了一队官兵,将老妇人押走仔细盘问。虞衡见状,偏头看了胭脂一眼,眉头微动,又招手让护卫过来,附耳嘱咐了几句。
萧蕴也赶了过来,用眼神询问虞衡是否有事,虞衡摇头,走至胭脂面前,认真看了她一眼,肯定道:“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胭脂柔弱一笑,“三公子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猜测吗?”
虞衡点头,抬脚进了药铺,四下看了看,随口道:“可抓了药?”
反倒是胭脂沉不住气,不解地问虞衡,“三公子既然早就知晓红妈妈和奴家在演戏算计你,为何还……”
“因为你的病是真的。”虞衡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的良心也还在。”
胭脂忽而就笑了,眼中泪光点点,转头看向香云楼的方向,嘲讽道:“香云楼伤天害理的事做的太多了,以往有人保他们,太顺畅,现在也没想着避风头。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其实我早就听到了,这样阴暗的地方,还是毁了好。”
“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我曾看过有孩子的尸体被裹着扔出去。有男孩也有女孩,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
虞衡当即瞪大眼睛,心中怒火冲天,忍不住问道:“他们还是人吗?”
胭脂讽刺一笑,“那种地方,是能把人变成恶鬼的地方,怎么可能还会有所谓的人?”
虞衡很是疑惑,“我爹还在江南,之前杀了那么多人,他们怎么还敢在这风头浪尖上作乱?我爹的行程也不是秘密,再过几天就要回京,他们等到我爹回京后再动手,岂不是更稳妥?”
“谁知道呢?”胭脂垂眸,嗤笑道,“大概是觉得他们隐藏得极好,侯爷查不到他们头上吧。”
说完,胭脂再次郑重给虞衡磕了个头,“多谢三公子。”
虞衡避开一步,淡淡道:“一切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有什么好谢我的。”
“三公子可愿听听我的故事?”
胭脂不等虞衡开口,便自顾自笑道,“我八岁便被父母卖进香云楼,十二岁就开始接客。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我娘却总是来我面前哭诉日子艰难。那时候我傻,巴巴地把银子给了他们,转头就被我弟弟送进了赌场。就这样,他们年复一年扒在我身上吸血,我心有不甘,却狠不下心来不管他们。直到我染上了脏病,他们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只管催着我给银子。红妈妈他们也用我那个蠢弟弟要挟我,让我挑个时机接近三公子,用自己的命,换侯爷一命。换不了侯爷的命,带三公子一起走也是极好的。在他们眼里,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死也要死得有用处。”
这都一帮什么神经病?虞衡忍不住皱眉,自己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吗?不过,从胭脂的话中,虞衡也听出了些许蹊跷,“我听说香云楼是向齐名下的产业,他们这是想为向齐报仇?”
胭脂点头又摇头,“向齐已经伏法,红妈妈等人也不见收敛,依我之见,他们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靠山。”
虞衡忍不住问胭脂,“你把这些全都告诉我,那你自己……”
胭脂微笑,“再差不过就是一个死字罢了,再说,他们又不知道我知晓了这么多内情。至于我的父母和弟弟?在他们不顾我的生死时,我也不再将他们当作我的亲人了。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关?三公子您说过,我是自由的。”
虞衡低低一叹,心中五味杂陈,小声道:“好好活下去吧,人间很苦,可是只要撑过去了,说不准就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胭脂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而后缓缓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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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然如胭脂所说,官兵在香云楼并未查出什么,反倒让红妈妈好一通冷嘲热讽。第二天,便有传言说虞启昌就是个屠夫,只会杀人,不会办案,也不会处置政事,他一到江南就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在陛下面前邀功。
虞衡听了这些传言不由皱眉,前去问虞启昌,“香云楼真的查不出什么吗?”
虞启昌摇头,“干净得很,就是太干净了,倒更加让人怀疑。好在那些被拐的孩子都找了回来。这帮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明天全给他们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