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公公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浑小子,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哄人。”
本也还想再继续损无奇几句,可看她眼圈跟鼻头都红红的,看着瘦瘦弱弱很是可怜,又想到她竟是个女孩儿,当即便把那些阴损难听的话咽下,只问道:“你这小混蛋……你、真的是个女孩儿?”
无奇揉了揉鼻子:“我也没想到会闹到这地步,早知道会闯出这么大祸,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出来了。”
费公公凑近了仔细看,见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光洁的额头,眉不画而翠,唇不涂而朱,双眼清澈明亮……
倒果然是个精致耐看的绝色小美人儿。
“怪不得我们王爷……”费公公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只是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忙中途截断了,只道:“你呀,一个小小的毛丫头,居然敢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干那些男人们的事儿……不对,有的事儿连男人们都干不成呢,你也算是难得了。”
无奇的脸上有些发热,喃喃道:“我可当不起公公的这般夸赞。”
费公公摆手道:“我可不是赞你,我只是在实话实说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王爷挑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到底是绝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诶?别光说话,赶紧吃东西啊!”
无奇本来没有心思进食,但是见费公公亲自送了来,总不能不承他的情,于是便打起几分精神,而蔡采石已经快手快脚地把食盒打开了。
这食盒是特制的三格,虽看着不很大,但琳琅满目,有三样清爽小菜,并一荤一素两道,底下是两个枣泥馅的饽饽,干净的银箸,擦手的帕子都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格子里,底下还有一个银壶,像是盛着酒。
无奇本并不饿,可是看菜肴做的精美,又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不由有些饥火上升。
费公公看无奇发呆,便叹了口气,自己把那银壶拿了出来,道:“这里虽是酒,不过不是喝的,王爷很少喝酒,这个是用来洗手的。”
说着便提了壶给无奇道:“伸手。”
无奇吃了一惊,却忙乖乖伸出手来,费公公倒着酒给她洗过了,又把银壶的机括一拨,重新倒出些清水给她冲了冲,最后拿了帕子叫她擦拭。
费公公习惯地做着这些,到最后却感慨道:“平日里我都是这么伺候王爷的,如今却不知道他在哪儿,有没有人这么伺候着呢,倒是便宜了你这个小……”
他叫习惯了无奇“小混蛋”,但如今正要接受她是女孩儿的事实,便不太愿意用这个词来称呼她了,想了想,便哼道:“小破丫头!”
蔡采石已经知道他口硬心软的,听了这个便在旁边掩着嘴笑。
两人陪着无奇坐了半天,见她各样东西都吃了些,费公公才说道:“既然是太子的意思,我也不好违逆,你就先呆在这里,等到天明,兴许王爷就回来了,那时候再说别的。”
无奇忙站起来道:“公公不用替我操心,太子要如何处置我,我都认了。就是……”
费公公道:“就是什么?”
无奇看着费公公,跪地道:“公公,要是太子为难郝府,我求你……多少替我求个情,我就算是死了也必记着你的好。”
费公公皱眉看着她,半晌才道:“什么死啊活的,小小的年纪说什么糊涂话,公公可不爱听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说着便把无奇从地上拉起来,又仔细端详了她半天:“你放心吧,只要王爷回来了,天大的事儿他也能给你顶着,你也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从小跟着伺候王爷,他是怎么样的脾性手段我最清楚,要做的事儿还没做成呢,大把的堆等着他回来处置,他哪里就能轻松撂下手,哼,你就等着他,明儿指定就有消息。至于你们家,我觉着不至于坏到太糟糕的地步,一来太子殿下从来都是性情宽仁的,二来,皇上显然没有明确授意太子对郝府动手,可见皇上那边还留着余地呢,要不然早利落地叫大理寺直接查抄了。”
无奇听他这般分析,稍微心安了些,便道:“都是我任性,才闹出这些事来,要是连累了爹娘,我真是万死莫赎了。”
她想起之前吩咐林森一节,便问蔡采石:“小林子有消息吗?”
蔡采石便道:“我听说先前他跟郝大哥一块回府了,后来我又到处走……就没见到他,想来应该无事。”
说到这里,无奇突然想起一件事,忙抬手从怀中摸了摸,找到了一个小小地锦囊。
费公公跟蔡采石都看过来,蔡采石问道:“这是什么?”
无奇打开,从中拿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费公公一看:“这不是王爷曾给你的那块玉吗?”
无奇看了眼蔡采石,才对费公公道:“公公大概还不知道这玉为什么会落到我手里,原本是当初,瑞王殿下叫我在清吏司办差,我就想到兴许将来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是我闯了祸,也许是我的身份曝露,我固然是怕死的,但比死更怕的是连累家人,所以我跟王爷要一样东西做信物,有朝一日我若是拿着这个信物,不管提什么要求王爷都能答应。”
费公公果然不知道还有此情,眨了眨眼,突然叫道:“王爷连这都答应你?倘若你小丫头居心不轨,拿着这玉佩要求王爷、这样那样的,难道王爷也得答应你?你可真能狮子大开口!敢跟王爷提这样无理的要求,王爷没立刻打肿你的小脸竟还还应允了,我看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蔡采石也在旁边听的呆呆的。
无奇挠挠脸子,低低道:“说实话,当时我也没料到王爷会答应的那么痛快。”
费公公白了她一眼:“你可真、说傻人有傻福吧,你也不傻,算了,我可不犯着去多想这些个费脑筋的了,总之王爷心里有数。只是你现在把这个拿出来做什么?”
无奇举着玉递过去,道:“公公,我想把这个给您,要是府里有危险,拜托你看在这块玉的份上,替我……”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费公公。费公公看着她湿润微红的圆眼睛,心里倒是涌起了一点软软的怜惜:“你呀!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了。这玉我可不敢要,是王爷给你的,就只有王爷能拿回来。你的心意我是知道了,唉,真恨不得打你一顿!先给你记账,以后再算。”
费公公念叨了这几句,见时候不早了,便道:“不知他们找的怎么样了,王府没别人,我得回去看看……本来太子去王府的时候,我想跟着他来着,又怕王爷随时都会回去,直到小石头跑去找我,才知道你给关了起来了。”
无奇没想到蔡采石会跑去找费公公,一时诧异地看向他。
蔡采石却冲她一笑道:“我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
费公公却不承认自己是被乱投医的那个庸医,立刻分辩道:“胡说,明明是你这小子还算有点机灵的,知道去求真佛。”
说起来那时候费公公正满心都在瑞王身上,本来不想理会蔡采石的,谁知蔡采石说太子殿下恐怕要对无奇不利,要杀她的头之类的。
如今费公公已经知道了无奇是女孩儿,他倒是很乐意瑞王有个喜欢且愿意去亲近的女子的,而且也很知道瑞王对无奇的种种不同,听说太子要杀她的头,这才吓得跳起,当下便跟蔡采石赶往吏部。
谁知到了吏部,太子已经离开了,而无奇却给关押在了大理寺。
于是两个人才又赶到此处。
费公公说完后,道:“郝丫头,今晚上你就委屈在这儿一宿,等明儿我去求求太子看看能不能替你说说情……不过要是王爷回来了,就用不着我多事了。”
蔡采石忙道:“公公,我留下来陪着小奇吧。”
费公公愕然:“这怎么行?”
无奇也吃惊道:“别胡闹。”
蔡采石却不忍心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给关在这阴森可怕的地方,泪汪汪地说:“我跟你一起,至少壮壮胆子。”
无奇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过,却不敢也跟着落泪,忙笑道:“我不怕,早告诉过你我的胆子大的很。你快跟着公公去吧,是公公带你来的,你若不走,公公也还担着干系呢。”说了又说,才总算是催着蔡采石跟着费公公去了。
狱卒重新过来,锁了门。
无奇又坐了片刻,把那块玉举在眼前看了半晌,看着上头那肃穆庄严的龙纹,想到断龙崖上的那一幕,心里有些酸酸的。
手指轻轻地摩挲过龙纹,无奇喃喃道:“你说过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的,那现在,我最想要的……就是王爷你能够安安稳稳地,快快回来。”
最后她叹了口气,握着玉倒在木床之上,过了会儿却又惊醒,忙看向手里,那玉还在。
无奇生怕这玉就这么随意丢了,自己的许愿岂不不能灵验了?正要揣回怀中,却仍觉着不保险,于是索性将上头的系带解开,重新系在了自己的颈间,然后又把玉塞回怀中,这才安心了些。
且说费公公还未出诏狱,等待多时的大理寺丞便亲自上前迎住了,陪笑道:“公公,这儿地方腌臜,怎么能劳烦您亲自进去呢,我才听说消息,过来把他们骂了一顿,本该提郝无奇出来跟您相见的。”
费公公道:“别介,我知道你们也是听命行事,且是太子殿下的旨意,自然谁也不敢违抗。”
陈寺丞笑道:“是是,您老着实通情达理,与众不同。”
费公公见他倒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便道:“不过,你可要记得,里头关着的,可是当初咱们王爷亲自选入清吏司的人,如今王爷没回来,要如何处置还不知道,你可别就为难了她。”
大理寺丞忙道:“公公放心,下官自然明白。以后公公若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说就是了。”
“呸,”费公公啐了口:“还以后呢,她又不会在这儿常住。”
大理寺丞笑道:“是下官失言了,下官只是见到公公便欣喜万分,一时忘乎所以了。”
费公公也才略露出了一点笑影:“我以为大理寺里的,都是些少言寡语绷着脸的,还有这么会说话的人呢,你做起事来若是能跟话说的一样漂亮,我就放心了。”
大理寺丞依旧笑容可掬:“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不负公公所托。”
一直送了费公公离开,跟随大理寺丞身边的官差才道:“大人干吗对这个老公公如此低声下气,就算他是瑞王府的人,可如今王爷下落不明的,我们又是奉了太子的旨意行事……”
大理寺丞瞥了他一眼:“不长进的东西,还没怎么样呢就先开始嫌三说四的,你的眼界也就这么宽了。”
训斥了几句,便道:“今晚上多加派些人手,务必留心,别出事故。”
正吩咐妥当,外头侍从来报:“吏部的蔡郎中到了。”
大理寺丞一惊,赶紧又亲自往外迎,才出厅门,果然见门口上有一道轩朗的影子闪出,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蔡大人!这么晚了您……”大理寺丞拱手行礼,“怎么亲自来了?”
蔡流风看看他身后众人。
大理寺丞忙道:“你们先退下吧。蔡大人,到内厅说话。”
陪着蔡流风进了厅内,大理寺丞才道:“莫非、蔡大人也是为了郝执事而来?”
蔡流风觉着奇怪:“还有人来过?”
“哦!正是瑞王府的费公公。才走不久。”
蔡流风眉峰微蹙:“原来是他。”
他定了定神道:“陈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大理寺是奉太子命行事,但我、放心不下平平,所以我想见见她,不知您能不能行这个方便。”
大理寺丞在费公公面前笑容可掬,当着蔡流风却完全地肃然正经起来,一句油滑的话都没有。
听到这里,他忙低声道:“蔡大人说哪里话,您开了口,我怎么也要卖这个面子,不过那是女监,到底不便行事,我倒是有个主意,蔡大人要见人,也不必把人公然提出来那样招摇,女监外有那帮小子当值的公事房,倒还算是干净些,我把他们支到别的地方去,大人就在那里见如何?”
蔡流风听他说的在理,想的又仔细,便道:“如此就劳烦陈大人了。”
大理寺丞这才笑道:“您见外了。”
当下陈寺丞出门去行事,一刻钟不到,他便陪着蔡流风往牢房方向而行,且走且问道:“瑞王殿下还是没消息?”
蔡流风道:“城门已经关了,要有消息也得等明日。”
陈寺丞看看他不动声色的样子:“蔡大人,您说这件事会怎么了局?”
这会儿夜渐渐地深了,栏杆之外的草丛中,却还有草虫瑟瑟地鸣叫。
蔡流风看看头顶的一轮残月:“我想瑞王殿下不至于就因此而有碍,不过别的人就不一定了。”
“您说的是谁?”陈寺丞本以为是牢房里的无奇,可想了想又觉着未必。
蔡流风道:“最迟明日自然就知道了。”
为了解释,以及祸水东引,他已经把周琴北为端王一派效力的事情说了,太子那边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而在牢房中,无奇正懵懵懂懂的,听见狱卒来叫自己,不明所以。
到了狱卒们的公房,却仍是空无一人。
无奇打了个哈欠,正在发呆,身后便响起那个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声音:“小奇。”
无奇猛然转身,正对上蔡流风含笑的双眸:“蔡大哥?!”她又惊又喜,忙往他身旁走前几步。
外头陈寺丞见状,便把门拉起来,往旁边退了出去。
“蔡大哥你怎么来了?”无奇忙问。
蔡流风没进门前,就看到她抚着手臂像是畏寒的样子,此刻握了握她的肩头:“冷不冷,你穿的这样单薄。”
说了这句他突然醒悟,自己来的太着急了,竟没有给她带一件御寒的衣裳,毕竟已经入了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