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瑞王,也找不到他们这些心腹之人,那要找谁呢?
自然是当时的当事之人。
而无奇显然是最直接的当事人。
春日也开始为无奇担心。
可是要是回头再来一次的话,只怕她还是会舍下无奇来找瑞王的,毕竟,瑞王生死不知这是事实,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没有人会预想到无奇将遭遇的、也没有人会去想,因为他们都给瑞王的安危给绊住了心思。
直到这时候看到瑞王发怒,才想到了这一点。
现场最高兴的恐怕就是金平侯了,他看起来恨不得在瑞王跟前载歌载舞一番,让瑞王高高兴兴、更喜欢他一些。
见瑞王附和了自己一句,金平侯身上那狐假虎威的气息越发浓烈了,他转身捧起那碗红糖姜水:“王爷,趁热喝了吧,这是我亲手调的,是极干净的,喝了暖暖身子。”
瑞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接在手里,问道:“郝四方怎么样了?”
金平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觉着他的一举一动,无不赏心悦目,听瑞王突然提到“郝四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郝四方是谁。
过了会儿才忙道:“哦,是那个啊……呃,他应该……”
话未说完,突然见瑞王眉头一皱。
金平侯立刻打了个激灵:“微臣、这就叫人去看看!”
他正要出门去叫人,就听到外头道:“下官郝四方,特来拜见王爷。”
瑞王正喝了一口姜汤,闻言便将汤碗慢慢地放下了:“郝大人,请进。”
门口,郝四方正在忐忑,闻声急忙快步走了进来,又见地上几个人都跪着,竟不知如何。
他本也要跪的,瑞王道:“本王听说你也受了伤,免礼就是。”
“多谢王爷恩典,”郝四方忙谢了恩,却仍是不敢抬头,“下官被歹人劫持,不想竟惊动了王驾,实在该死,请王爷恕罪!”
瑞王面上浮出一点笑意:“这自然是歹徒之过,怎么会本末倒置去怪罪郝大人。”
郝四方松了口气,又看向身旁的顾九:“王爷、不知顾大人几位犯了什么过错?”
瑞王哼道:“也没什么,他们几个也无非是‘本末倒置’了罢了。”
听了这句话,付青亭又是惭愧又觉着无奈。
什么叫做“本末倒置”,难道他瑞王殿下竟不是“本”,而是“末”,那个小小的郝无奇,竟才是“本”?简直荒谬。
他们的主子可不是那个郝无奇。
就算瑞王不饶他,他也是这么想的。
郝四方本来不敢在瑞王跟前造次的,可看出瑞王对自己的态度仿佛有一点微妙的好,他又是个有心会事的人,当下便陪笑道:“王爷,请恕下官大胆,能不能替几位爷说个情呢?毕竟先前把下官从歹人手中救出来的,也是这位顾大人……若是王爷想罚他们,下官愿意随之领罚。”
郝四方看着粗豪,但毕竟是一司之首,这些人情世故他是手到拈来。
何况他们漕运司,走南闯北,迎来送往,所交往的又多数是带些江湖气息的,最重的便是个“义”字。
之前顾九救了他,他自然领顾九的恩义,而且他心里清楚,顾九他们是瑞王身边得力的人,瑞王虽说要惩罚,可多半也只是小惩大诫而已,敲打敲打他们而已,这会儿当然需要一个从中周旋的人,一来可以给瑞王台阶下,二来在顾九他们跟前,也卖了他的好儿,所以不管如何,郝四方都很乐意出这个头。
果然,他说完之后,瑞王哼了声,道:“都听见了?郝大人还替你们求情呢!你们一个个也有脸。”
付青亭道:“是,属下惭愧!多谢郝大人!”
“不敢不敢!”郝四方赶紧地拱手作揖还礼。
瑞王道:“行了,都起来吧,本王还没死呢,要你们跪在这里上坟似的,难看。”
付青亭等才站了起来,各自松了口气,悄然退后。
瑞王叫郝四方落座,他谢了又谢,才在椅子上半坐着,瑞王看金平侯还在旁边向着自己展露他完美的笑脸,便道:“侯爷,你且先去歇着吧,有事本王会传你。”
金平侯道:“回王爷,微臣不累。”
只要让他留在瑞王身边,他可以精神抖擞的废寝而忘食。
谁知金平侯虽不累,有人可惦记着他呢,顾九即刻扶住金平侯的手臂:“侯爷,看你都有点站不住脚了,我扶您出去。”
金平侯才要抗议,顾九轻轻地在他膝弯上一踹,金平侯身子一踉跄,给顾九挟持般拖了出去。
刚才他趁机在瑞王面前插刀,顾九可还记得很清楚呢。
很快,厅外传来了金平侯隐忍的叫声。
剩下了瑞王跟郝四方两人在厅内,郝四方又有点不安。
在从淮州回京的路上,他们一行人被人迷晕了,起初郝四方以为是自己在漕运上得罪了的哪路高人,后来才意识到不对。
他毕竟是个武夫,绝不会坐以待毙,本来找到机会要逃出来,谁知对方警惕的很,下手且狠辣,他的两个手下一死一伤,要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连他都要重伤。
看守他们的人说道:“郝大人,你最好乖乖配合,要是还这么不识抬举,剩下这几个人我们便不必留了,一个个杀了倒是还简单些,横竖我们要的不是他们。”
郝四方心寒,询问他们是哪一路人,对方却只是不回答。
等了大概两个时辰,外头突然来了一人,同看押他们的人低语了几句。
那人点点头,这才回来道:“郝大人,委屈你们了,如今已然没事,你们可以走了。”
郝四方很是诧异:“你说什么?”
那人笑道:“您没听错,阎王爷收了另外一个人,自然就不必要您的命了。”
他说完后,将手上的一把刀向着郝四方扔了过来,此人的准头极佳,刀尖向下,直接便把帮着郝四方腿的绳子切开了。
他拍拍手道:“以郝大人的能耐,自然不必我来解了。希望以后不会再跟您照面……从这里往西,听见水声便往下游去。”
说完后,他便纵身跃出,很快地外头一片静寂,此人跟他的同伙显然已经离开了。
郝四方简直一头雾水,当下跳起来,他的双手给绑在身后,便背转过来,用刀刃将绳索切开,又将自己的手下们一一松绑。
出来找的时候,果然那些贼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手下们惊魂未定,纷纷猜测是什么人。郝四方见时候不早便道:“暂且不用理会,小心贼人有诈。咱们先回京再说。”
贼人并没有给他们留马匹,此处又是陌生地方,郝四方带人向西且探且走,半晌,终于隐隐地听见了水声,迎面却又来了七八个人。
被簇拥在中间领头的却是个美貌女子,那时候郝四方并不知此人正是周琴北,两下相遇,周琴北盯着郝四方,却并没有出声。
双方正要擦身而过,突然郝四方回头看向周琴北,原来他闻到了周琴北身上的香气似曾相识,细细想想,倒像是之前自己给设计的时候,昏厥之时闻到的气息。
“姑娘留步……”郝四方唤了声,本想询问。
谁知周琴北向着他嫣然一笑:“郝大人,你叫我做什么?”
郝四方一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便知道她定然跟贼人有关,当下叫道:“混账,先前是你们暗中弄鬼?”
周琴北冷笑道:“本来已经放了你们了,是你自己又撞上来的,这可怪不得我了!”
双方动起手来。
郝四方手底的两个武官一死一伤,剩下还有两人,其他的多负责文职,武功却是稀松平常,怎抵得住周琴北这边都是些好手。
只靠着郝四方一个人支撑,很快也挂了彩。
正在抵挡不住的时候,幸而是顾九及时出现。
周琴北见势不妙,并不做纠缠,立刻带人逃之夭夭。
顾九这边阴差阳错,反而救下了郝四方。
而另一边的付青亭,却也在下游处总算是找到了瑞王。
当时瑞王身边的,是柯其淳,两人都泡在水中,瑞王已经昏迷了,而柯其淳也半是昏迷中,却仍是拉着岸边的一块斜出去的树枝不肯撒手。
倒果然应了孟先生的卜算。
第124章 二更
其实瑞王也有点说不清, 自己是怎么给救上来的。
当时他本来以为是永远浮不出水面了,直到有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
那时候他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无法睁开眼睛,却仍能感觉到那只手不大, 很小的, 却很有力地握住他的手指。
他身不由己地跟着那只手浮游,直到整个人如同破壳而出似的, 呛了一口水!
隐隐约约中, 好像听到有一声似是稚嫩又像是苍老的叹息。
然后那只手在他的身上推了一把。
瑞王向前浮了出去,直到遇到了柯其淳。
柯其淳不会游泳。
但他找人的本事倒是很一绝。
那么多人,只有他最先找到了瑞王,看到水中那一点漂浮的袍摆,柯其淳本来要叫别人来的。毕竟他是不可能下水的, 因为他担心自己救不成人不说, 且会一沉到底。
但是他先前窜的太快,身边竟没有别人, 眼睁睁地看着瑞王随波逐流。
眼见要从自己身旁浮过去了, 柯其淳心焦之际,纵身跳到一块高点的岩石上,尽量屏住呼吸, 看准了瑞王的方向跃了过去!
他本来想仗着自己的轻功, 运气好的话可以把瑞王捞上来,但他忘了这是在水里, 脚下完全不能着力。
柯其淳像是一只旱鸭子似的噗通落了水,幸而一只手还及时地抱住了瑞王。
这可能是柯其淳一辈子的噩梦了吧。
他带着瑞王往下一沉,双腿本能地乱磴了几下,才又摇摇摆摆浮上来。
柯其淳慌得不知所措,手中的剑也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鞘, 他只能尽量地往岸边靠,一边抱着瑞王,一边挥剑乱舞,试图用剑插到岸边的石头上去阻住身形。
几次之下,侥天之幸,总算不再是飘向河中了,他顺着河道飘了一阵子,剑也在磕碰之中不小心脱了手。
幸而在最后几乎山穷水尽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根斜探出来的树枝。
这时侯柯其淳突然想起孟先生给自己批的那个字,他可是水中木!
这念头勇猛闪过的时候,力气好像也恢复了几分,柯其淳当即奋力一挣,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了那根树枝。
后来给救上来,柯其淳一路半是昏迷的,半是源源不断地吐水。
他感觉自己喝了半河的水,整个人像是个被水撑的涨起来皮袋子,怪不得……能够神奇地浮在水面上。
厅内太过安静,郝四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免得显得太突兀了,会引发瑞王的不悦。
这种突如其来而不知缘故的安静让他觉着难受,想说什么打破这份死寂,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正在煎熬的等待中,只听瑞王道:“郝大人,还是把你被歹人挟持的经过说一说吧。”
“啊,是。”郝四方欠身而起。
瑞王抬手:“且坐着回话就是。”
郝四方欠身道:“下官遵命。”他总算是能够正常喘气了,定了定神,便将事发经过说了一遍。
瑞王听完后喃喃道:“原来那个小鬼头没有说谎。”
先前付青亭已经将李靖也随后跳崖的事情告诉了瑞王,他想起自己在水中时候曾经给一只小手拉了一把,当时恍恍惚惚的不知是真是幻,现在看来,难道是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
在断龙崖上,上游有尸首漂来的时候,瑞王想起来一个典故。
当初李靖平定萧铣的时候,攻克江陵占领水城,缴获了许多舰船,李靖却让部属把这些敌船都丢弃江中让它们顺流而下。将领们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船留为己用却做这种无谓的事,谁知李靖自有用意。
他看出萧铣军占有地势之利,直接攻打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他们的援军正将赶来。这样的情形下,孤军深入的己方很容易腹背受敌,有船也没什么大用。
这时侯将船丢弃水中,下游的援军们见到他们自己的船只,当然知道他们已经落败,便不敢驰援,这样就争取了攻城的时间。
事实证明,李靖的计策奏效。
今时今日他又像是故技重施,只不过虚虚实实,这次,却显然不是疑兵之计,而是真的早有后招了。
一想到这个,瑞王便觉着要是那个家伙真的死在玉龙河里,或许于国于民于他都是一件幸事。
瑞王思忖着问道:“郝大人知道这动手的是何人吗?”
郝四方满面惭愧:“下官驽钝,非但不知那些是何人,且在人家手里吃了大亏。”
瑞王道:“这个不打紧。毕竟这不是能够事先预料到的,而对方早有准备势在必得。其实比起这个,本王想告诉郝大人的是,你该担心的其实是京城里。”
“京城?这……下官不知王爷指的是什么?”郝四方诧异地问。
瑞王道:“之前那个拦着你的女子叫做周琴北,你不认得她,但你知道她的父亲,镇北将军周龄。”
郝四方震惊:“那女子、竟是周将军的女儿?”
瑞王道:“不错,但本王要说的并不是她的身份和她的所作所为,而是她说的一句话。”
郝四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是比镇国将军的女儿带人伏击自己、意图不轨,还要更重要的,而且是“一句话”?
“不知她、她说了什么?请王爷赐教。”郝四方只能硬着头皮问。
“这周琴北如果不是误入歧途,倒是个文武兼备的奇女子,不愧是镇国将军之女,”瑞王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其实,郝大人也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啊?不敢不敢,”郝四方一愣之下,虽然得意,却仍是急忙含笑摇头谦让:“王爷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