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收拾妥当, 赶到东宫, 才发现还有志同道合者。
费公公只是为自己并非势单力孤而高兴,并没有多想忠勇伯跟李翰林是为什么而来。
至于忠勇伯跟李翰林两个,却也同样对彼此一无所知。
忠勇伯挥着自己圆厚有力的手, 不由分说地先表了态。李翰林觉着这位老爵爷实在是有些太过倚老卖老了, 在太子殿下面前竟也敢如此张狂,简直成何体统。
正在这时侯, 太子赵徵看向李翰林,道:“李大人呢?”
李翰林笑道:“殿下,按理说此事是殿下处置的,微臣不该多言,但是, 微臣也是受人所托……”
一句受人所托,引得几个人都看过来,太子问出了大家的疑惑:“李大人受什么人所托?”
李翰林道:“太子殿下应该也记得,就是之前隐退了的王翰林。”
太子一怔。
李翰林继续说道:“说起王大人,之前发生了的那件耸人听闻的狐狸郎君的事,他就是苦主之一啊。”
“啊!原来是他!”太子这下子想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当初他在京内的时候,孤也曾听过他讲书,怎么连隐退的老先生也知道郝无奇的事吗?”
李翰林道:“说来也巧,前两天王大人带了少杭府前知县夏大人的遗孤进京来盘桓了两日,本来今儿要走的,偏偏昨天就听说了郝家……那位小姐的事情,虽然大家都非常之诧异,但是王翰林说起来当初这位小姑娘在少杭府的时候,是如何的不遗余力为了当时蒙冤而死的夏知县奔走,以及也是多亏了她,才给王大人冤死的小孙女儿报了仇。王大人一直记挂于心呢,听说她有难,竟坐不住,他又自觉是下野之身,不便再出面来求太子殿下,于是便只托付微臣来开这个口了。”
赵徵缓缓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忠勇伯在旁边眨了眨眼,听到这里便说道:“哦,这么说来,这王翰林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了。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以你们翰林院的人的迂腐脾气,若知道那郝家的小、小姑娘是女扮男装,一定会容不得她,口诛而笔伐呢。”
李翰林皱眉,悄悄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忠勇伯倒也没有说错,其实在李翰林看来,无奇的所作所为,的确需要口诛笔伐一场,至少,若是不去落井下石,也不必掺和进这件事里来,毕竟这是有关于官体的。而且还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如何。
可是王翰林德高望重,年纪又大了,他亲自开了口,李大人也碍不过这个面子,只得硬着头皮来了。
没想到还有同行者。
见忠勇伯如此说,李翰林便故意笑吟吟地问道:“既然这样,不知老爵爷您是为什么而来的?”
忠勇伯道:“我嘛,我自然是惜才,而且我也欠了那小姑娘……就算是还欠她一顿饭吧。如今她有难,我想了想,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实在是有点儿说不过去,所以我来见太子给她求求情。”
赵徵问道:“忠勇伯您说的惜才是何意?”
忠勇伯道:“殿下大概不知道,当初我家的小安安给人无故打了一顿那件事……我不是闹到清吏司了嘛,就是那丫头带了人去的,我以为他们只是敷衍,谁知道不查不要紧,一查竟查出了一桩人命官司。”
说到这儿,大家都想起来,费公公先道:“我想起来,是老爵爷您后巷里一个女孩子给烧死的事情对吗?”
忠勇伯点头道:“就是那件了!当时我见到清吏司派那丫头过去的时候,心想清吏司这摆明搪塞我呢,送那么面嫩清秀的孩子去过场,没想到竟是人不可貌相,后来听说秋浦荫廷侯那件事,也是她从中效力的,若是个男人干的,倒也罢了,一想到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我就觉着真是后生可畏啊,这样的好人才,又是一朵花似的年纪,就这么掉了脑袋实在可惜。”
费公公听的心喜不已:“爵爷说的很对。这要是我们王爷在,也是会这么说的。”
赵徵正怔怔地听着忠勇伯在说话,正也有些心动,猛地听见费公公提到瑞王,脸色便又沉了下来。
他便说道:“只是如今这郝无奇,跟瑞王的下落不明有关。孤虽然也不是很想为难她,但一来朝廷有律法,二来,要是瑞王……总之朝廷不是她任意胡闹的地方。如果这次不能严惩,如何以儆效尤?”
忠勇伯皱皱眉,听到最后哼道:“太子殿下,您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啊,什么叫做‘以儆效尤’?无非是说以后还有人跟她似的女扮男装行事罢了,可是叫我看,难道世上还会找到第二个像是郝家的小姑娘一样能干的女子不成?就算有这样的人物,也未必有她的心胸跟胆识肯出来抛头露面。再说一句更不中听的,要真的天底下有这么多又能干又有心胸胆识的女子,那自然是百姓跟朝廷之福,倒是不必提什么严惩,什么以儆效尤的了!这话我不仅能在您跟前说,纵然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能这么说的。”
太子目瞪口呆。
李翰林忙打圆场道:“老爵爷性子还是那么火爆耿直,太子不要怪罪才好。”
赵徵才一摇头道:“孤知道老爵爷是一心为国为民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怪罪。”
费公公赶紧说道:“殿下,昨晚上那么冷,那孩子又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给扔在大理寺那又脏又冷的牢房里过了一宿,万一弄出个好歹来,这要是我们王爷回来了……”
赵徵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竟还敢提瑞王。
忠勇伯却问:“费公公,你们王爷回来了又怎么样?”
费公公一怔,道:“呃,呃我是说我们王爷也是最惜才的,就跟您一样,若是看到郝无奇受了苦,王爷心里自然也过不去的嘛。”
忠勇伯倒是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便“哦”了声:“瑞王殿下的事我听得稀里糊涂的,他到底是怎么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正说到这里,外头突然间有个内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殿内这么多人,那内侍迟疑了会儿,才终于跪地道:“殿下,瑞王爷有消息了!”
“是吗?快说!”太子本来拉长着脸并没表态,听到这里双眼都放出光来,急忙站起身。
费公公也紧走两步:“什么消息?赶紧的说!”
那内侍道:“听说城门一开,瑞王爷就进城了,现如今瑞王府的付青亭在外头等着回话呢。”
“付青亭?”赵徵难以掩饰脸上的喜色:“那瑞王呢?在后面?”
“呃,”内侍犹豫了会儿:“太子殿下只召见付青亭就知道了。”
太子狂喜不禁,赶紧地命传青亭。倒也没有特意让忠勇伯李大人他们先退下。
不多时付青亭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急忙行礼:“属下参见太子殿下,昨日一时忙乱,属下失于周全,让太子殿下受惊了!”
赵徵亲自走过去把他扶住,着急地问:“不必如此,瑞王呢?”
付青亭略一迟疑,终于说道:“瑞王殿下听说、听说郝无奇给关在大理寺,所以他已经先去了。”
太子蓦地愣住了:“去了、大理寺?”他很是意外,没想到瑞王死里逃生的,没有先来见自己这个哥哥,却跑到大理寺去了,隐隐地有点失望。
但他很快又想到最重要的:“瑞王没事吗?”
“只是因为落水受了点寒,并没有大碍。太子殿下不必忧心,过会儿我们殿下会来向您请罪。”
“什么请罪,”太子忙一摆手:“他没有事这已经是万幸,谢天谢地了!”
此刻费公公听得明明白白的,嘴角已经扯到了耳朵根子:“我说什么来着,嘿嘿,我们王爷自然是富贵福泰命,遇难成祥的。”
他从昨儿去探望无奇到今日来东宫,所作所为总算没有白费,果然主子的心意跟他揣摩的一样。
李翰林意外之余,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他本来觉着自己今日冒昧前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忠勇伯却啧啧说道:“瑞王殿下果然是比我还要爱才啊,居然先去大理寺了,这么说,他去了大理寺,那郝家的小姑娘自然就无碍了?”
赵徵听了这句心里咯噔了声,忙问付青亭:“瑞王过去是探望呢,还是……”
付青亭面有难色:“殿下……”
城门才开,瑞王听说无奇给关押在大理寺,便立刻不由分说地先去了。
以他的那作风,当然是不会循规蹈矩,只怕立刻先把人弄出来再说别的。
赵徵显然也知道了,当即皱了皱眉:“他可不要一回来就胡闹,皇上那边还没有发话呢。要真的任由妄为的,回头在皇上跟前交代不过去。”
忠勇伯道:“太子不必如此,若真是这样,我便跟瑞王殿下一起去向皇上求情。”
赵徵苦苦一笑。
谁知正在此刻,太子妃李氏带了人来。李翰林忠勇伯一见,忙先行礼。
太子妃似是有事而来,李翰林先行开口告退,忠勇伯因觉着事情有了转机,就也跟着退了。
只有费公公趁机忙询问付青亭瑞王如何之类的话。
太子妃李氏走了进来,见费公公并没有留心自己,便悄悄地对太子道:“殿下,我才听说了一个消息。”
“是瑞王回城的消息吗?”太子问道。
“不,不是这个,”太子妃摇摇头,低声道:“太子记得先前去谒见父皇的那个漕运司郝四方的夫人吗?”
“是她?怎么了?”
太子妃脸上透着疑惑,说道:“我刚才听乾极宫那边的人说,皇上似乎开了口,让大理寺放人了。”
“什么?!放郝无奇?”赵徵脱口而出。
付青亭在旁边早留心两人的话了,听到这里,也不禁愣住。
费公公也扭头看过来,却因为没听见太子妃前一句,并不明白太子这惊愕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大理寺。
无奇早上醒来的时候,胳膊跟腿都麻了。
此刻天已经亮了,她抬起头来,感觉脸都给压扁了,脑袋也一时转不过来,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直到看见门口处站着的两个狱卒,才醒悟过来。
她忙要起身,腿却已经酸软,只咬牙忍着。
两个狱卒见状忙赶进来要扶,可想到她是女孩儿,却又急停了手。
无奇苦笑了笑,不敢再动,过了会儿那酸麻痒痛之意好些了,才问道:“蔡……蔡郎中什么时候走的?”
狱卒们忙道:“寅时的时候郎中才去的。您怎么样了?要不要给您弄点热水?”
无奇就这么睡了一宿,确实有些冷,便忙点头:“劳烦。”
一个狱卒急忙退出去拿水,不多时捧了一碗回来给无奇。无奇道谢接过,喝了两口水缓过劲来,才道:“我在这里有点不合规矩,两位就送我回牢房去吧。”
狱卒笑道:“不打紧,我们陈寺丞说了,您尽管留在这里,到底比牢内要好些,大不了等上头来传的时候,再回去就是了。”
无奇见他们这样,倒也感激他们的好意,便安安稳稳地坐下,喝了半碗水,身心才热了几分。
两个狱卒一个年纪大些的,正是昨晚给无奇送饭的,看着沉稳些。
另一个年纪小的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奇,只见她穿着蔡流风的袍子,显得越发的娇小,虽然是男子装扮,不施脂粉,但小脸清丽精致的,好看的紧。
小狱卒忍不住对中年的轻声道:“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大事……又这么能耐,要真的给杀了头,岂不是太可惜了?”
无奇听到“杀头”,差点给水呛到。
正在此刻,外头突然有人来,一看到他们便说道:“快快,似乎是宫内的人来了,赶紧!”
狱卒们也慌了,忙道:“委屈您了!”
无奇也急站起来:“不打紧!”
于是忙忙碌碌地送了无奇又回去,才堪堪把牢房的门重新锁起来,就见陈寺丞亲自陪着两个内侍快步走了进来。
陈寺丞一叠声地说道:“快快,快开锁!”
狱卒们还没来得及把钥匙藏起来,闻言一懵,赶紧又上前去打开牢房。
无奇正在那张破草床边上靠住,听了陈大人的口吻仓促,便也抬头看过去,只见陈寺丞亲自走了进来,带笑道:“郝执事,随我出去吧?”
无奇疑惑:“大人,是……是传我过堂吗?”
可是他的语气这么温和,总不会是先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吧?
陈寺丞忙道:“哪里!您还不知道呢,宫内的李公公带了皇上的口谕,特赦了您。”
无奇大惊:“李、李公公,皇上口谕?”
外间等候的一个小太监道:“可不是嘛?除了皇上谁还能赦免了您呢,快请吧,李公公在外等着呢。”
两个内侍又带笑把无奇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笑的高深莫测。
陈寺丞在旁边也笑吟吟地。
这样的局面他自然是乐见的,毕竟蔡流风那边也总算能交代了。
无奇迷迷糊糊地跟着众人出了牢房,半天一夜,这还是头一次得见天光,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眼睛给刺到,隐隐地有泪沁了出来。
无奇皱着眉,微微眯起了双眼。
朦朦胧胧中,却看到有几道影子站在前方。
她定睛看去,忽然一惊:“娘……?!”
无奇有点不敢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阮夫人跟前:“娘,您怎么来了这儿?”
阮夫人的唇动了动,眸光闪烁,最终却仍是敛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淡淡地说道:“这位是宫内的李公公,是他奉了皇上口谕来赦免你的,你还不快快谢恩?”
无奇一愣,转头才发现阮夫人身旁站着一个脸有些略瘦的老太监,脸上带着笑,却难掩通身肃然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