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皱皱眉,本想拦住他们两个,转念一想,却没有出声。
此刻郝四方凑过来:“夫人,你到底去哪儿了?”
阮夫人淡淡道:“我都没问你去了哪,只管问我做什么?好端端地把女儿带回来就是了。三江呢?”说着往内就走。
“漕运司无人主持,我先前打发他先回去了,”郝四方立刻跟上,又忙解释:“夫人你错怪我了,我不是刨根问底,我是、我是要要紧的事,不对,是天大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阮夫人仍是波澜不惊的。
郝四方见丫头离得远,便靠近了阮夫人耳畔低低道:“瑞王殿下他……”
阮夫人脚步一停,看了郝四方片刻:“这件事啊,我也已经知道了。”
“啊?”郝四方愣了愣,“那、你见过瑞王殿下了?”
“才在大理寺门口见过。”阮夫人答了这句,径直往上房仍去。
“大理寺?”郝四方嘀咕了声,又急跟上:“夫人,我还没说完呢,瑞王殿下不仅已经知道了平平是女孩子,而且他……”
“他怎么样?”阮夫人不以为意地问。
郝四方咽了口唾沫,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他竟跟我说,想要娶平平呢!”
“什么?!”这一句话,却让云淡风轻的阮夫人陡然色变。
她站住脚瞪向郝四方:“你再说一遍?”
莺莺她们见情形不对,早先又退后了数步。
郝四方便低低道:“是这样的,是瑞王殿下亲口跟我说的。”
阮夫人直直地看着夫君,过了半晌,才深呼吸平了平心绪,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她便转身进了院子,到了里屋,才让郝四方将经过细细说来。
原来昨儿在神鹤庄院,瑞王夸赞郝四方也养了个好女儿,郝四方得意非凡,正高兴中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这才忙翻身跪地。
本以为大祸临头的,谁知瑞王却亲自起身走过来,竟将他轻轻地扶了起来。
当时瑞王道:“郝大人不必惊慌,本王并不是要兴师问罪的。”
郝四方战战兢兢,不知怎样。
瑞王和颜悦色道:“其实本王早就知道了平平是女孩儿,但因为惜才,所以并没有说破,本来想等一个天时地利的机会再料理此事。谁知今日事出突然,如今京内只怕已经都知道了。”
郝四方没想到一环接着一环,暴风骤雨似的,他惊问:“王爷您说的是真的?如果是这样,我府里跟平平是不是会有危险?!”
瑞王道:“本王想来,应该是有惊无险的。郝大人倒也不必先忧心。”
郝四方却毕竟关心情切,白着脸道:“原先要平平扮作男子,是我的主意,若是皇上要处置,要怎么都行,杀我的头也行,只求不要连累我家里人。”
瑞王道:“郝大人放心,本王的心意跟你是一样的,本王同样也不想平平有任何事。”
郝四方微怔:“王爷……求王爷开恩,替我想想法子!”他像是捉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又要跪下去。
瑞王扶着他的手臂:“郝大人别总是跪了,本王承受不起。”
郝四方越发呆住了,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承受不起”,他漕运司的人跪王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瑞王看出他的疑惑,微微一笑道:“本王跟郝大人挑明平平的身份,一来是瞒不住了,势在必为,二来,也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郝大人商议。”
郝四方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举足轻重”了,王爷竟然还有“重要”的事情跟自己商议,他惶恐地说道:“请、请王爷明示。”
瑞王把他摁回了椅子上,自己却并没有坐,仍是站在他的跟前。
郝四方差点又弹起来,却给瑞王的手轻轻压着肩头,无法动弹。
只听瑞王道:“本王,知道平平是女子而没有说破,一来的确是惜才之意,二来,却也有自己的私心。”
“私心?王爷……下官不明白。”郝四方忐忑,更觉糊涂。
瑞王的声音很慢,像是要让他听的更明白些:“本王的私心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喜欢平平,想要……她做我的王妃。”
虽然瑞王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郝四方“安”在了椅子上,但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郝四方还是一阵不由自主的身形乱晃,就像是虚空中有无形的一阵飓风卷来,吹的他左摇而右摆,风中凌乱之。
要不是瑞王扶着他,恐怕要硬生生地就跌到地上去。
瑞王注视着郝四方,像是没等他的回答而直接看到他的心里去:“郝大人,这便是本王的私心,这件事本王尚且没跟任何人说过,您是平平的父亲,今日这般情形,索性先告诉了您,还望郝大人……成全。”
郝四方不敢“成全”,但也不敢直说“不能成全”。
给瑞王逼着坐在椅子上,给他的目光注视着,这让郝四方感觉,还不如先前落在贼巢之中的感觉自在呢,至少那时候有孤注一掷的凶狠跟果断,但现在他浑然已经忘我,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听郝四方将经过说了后,阮夫人也略带凛然地问:“你可答应他了?”
郝四方深深呼吸,道:“我、我虽然不敢违抗王爷,但我想、这种关乎平平终身的大事到底不能不经过夫人的,所以我、我只冒死说……要跟夫人商议。”
阮夫人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还好,还好。”
郝四方道:“夫人,王爷怎么会对平平、我看他不是说笑,是当真的……刚才我看到平平后就想到这件事,你好不好问问平平,是不是她跟王爷做了什么?或者她跟王爷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
“没有!”阮夫人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已经问过了。”
“真的?!”郝四方吃惊,又忙道:“可是夫人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阮夫人回想在大理寺门口瑞王那般旁若无人,她甚至笃定,假如当时自己不在场的话,瑞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当众……
她咬咬牙:“何必我想,瑞王对平平的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郝四方瞪大了双眼。
他对于瑞王自然是敬畏有加的,可突然间瑞王要当自己的女婿,这、这从天而降的“喜”,却着实过于沉重。
就像是愚公移山里的“山”,像是佛祖压制孙大圣的“五指山”,像是压顶的泰山,总之,过于大的“喜”,也实在叫他不敢伸手去接,弄的不好会不堪承受直接被压死。
郝四方理了理头绪:“可是毕竟是瑞王,他亲自对我开了口,难道我们就不理会?而且平平的身份暴露,以后总要谈婚论嫁,一般人家只怕不敢要这样的媳妇……”
郝四方没说完,阮夫人拧眉道:“胡说什么?难道平平还非得找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嫁了吗?还轮到别人对她挑三拣四的吗?与其这样,那不如不嫁,难道你要把她扔出去?”
“不不不!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为了平平以后着想嘛。”郝四方赶紧举起手来。
阮夫人哼道:“倘若高不成,低不就,那也不必委屈。你放心,瑞王那边若还有话,我自然去应付。至于平平,我已经想好了,原本就打算让她辞官的,如今正好!这两天,我就会送她去清流娘家,大不了不回这京城了!”
后院。
无奇带了蔡采石跟林森回到自己房中。
宁儿早听说她回来了,见她这般打扮也吓了一跳。
无奇把蔡流风的那件外袍脱下来,犹豫了会儿,交给宁儿:“去好好地洗出来。别弄坏了。”
宁儿答应捧着去了。无奇又飞快地洗了把手脸,因蔡采石跟林森都在,她不便就先去收拾,只道:“你们两个是从吏部来的?蔡大哥现在干嘛?”
蔡采石道:“大哥正在查那个张巡,找了几个同名同姓的,都已经看管了起来,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表现异常的。”
林森道:“说来瑞王殿下既然死里逃生,那个李靖……会不会也没死?他会不会又出来闹事?”
无奇一怔,想想当时的情形,想到自己以为郝四方出事时候的心情,一股寒意从背上爬过:“我是不愿意再跟他照面了,说他不是李靖吧,那份算计跟心机,又实在叫人害怕。”
蔡采石见丫头不在,悄悄道:“你别只管问这个,我只问你,如今事情到了这地步,以后会怎么样?”
无奇愣住:“以后……”
蔡采石道:“刚才夫人跟你回来,可同你说什么了不曾?”
“没……”无奇刚要回答,突然想起阮夫人问自己有关瑞王的事情,脸色便有点不自在。
正在发怔,忽然林森道:“小奇,这是什么?”
无奇定睛一看,见林森手中拿着的,赫然正是那个瀛洲使者送给瑞王的剑玉,那天晚上她去谒见瑞王,瑞王送给了自己,她一直摆在桌上。
这剑玉本是给小孩儿玩耍的,手持剑柄,挥舞着那个小圆球,倘若圆球能够正落在中间的剑尖上,便算成功了。
林森因为从没见过这个东西,自然不会玩,只顾摇晃那个圆球,又笑问:“哪里来的古怪玩意儿?”
无奇便随口指点了他几句,林森知道了怎么去玩,但是挥了几次,那圆球却始终无法准确地落入剑尖之中,屡战屡败倒是激发了他的干劲,便闷头在旁边试练。
三人正说话中,秀秀跟窦玉两个也跑了来,窦玉叫道:“表哥!”上前抱住无奇。
秀秀本来也满眼惊喜,可突然想起无奇之前作弄自己,便不上前,只站在门口,嘟着嘴翻了个白眼。
无奇给窦玉抱住,笑道:“玉儿怎么啦?”
窦玉道:“玉儿很担心你。”眼睛里就有泪花闪闪的。
无奇有点感动,摸着他的头道:“没事的,不怕。”
此刻林森因看到了表姐,忙提着剑玉走过来:“秀姐姐,您瞧这个东西好不好玩。”
秀秀瞥了眼:“这是什么?”
林森笑道:“小奇说这是东瀛的玩意儿,叫什么剑玉的,只是我还不太会弄。”
窦玉听见有好玩的,就也看了过来,无奇感念这孩子一片真心,便对林森道:“那本是小孩玩的东西,你给玉儿,叫他拿着玩去。”
林森爱屋及乌,因为秀秀的缘故对窦玉当然也是另眼相看,便大大方方地把剑玉给了窦玉,又教他怎么玩儿。
无奇道:“开始玩的时候毕竟生疏,练得时间长了就容易了。”
窦玉见这玩具花花绿绿的,果然新鲜,便道了谢,起初在屋内,后来索性跑到屋外去练习了。
这可得了林森的意,他便立刻缠着秀秀,说长道短,非常亲热。
秀秀同他说着话,眼睛不断地打量无奇,当初以为她是男孩儿的时候,就对她的相貌一见倾心,如今虽知道是女子,但这张脸还是叫人喜欢的很。
忽然想……这样半点脂粉都没有,还这么好看,假如扮回了女孩儿,不知更该是何等的绝色呢。
想到这儿心里竟有点惆怅。
蔡采石见无奇才回来,还没安定,想必以后的事情也还没有头绪,就不打算追问她。
于是便叫了林森:“咱们是偷跑出来的,还是先回去吧?”
林森自然而然地对无奇道:“小奇不一起吗?”
无奇跟蔡采石都愣了愣,然后无奇笑道:“我今儿是不能去了。”
至于以后能不能去,再说。
林森有些回过神来,正要先告辞,小丫头来说:“二门上小厮来告诉,有个什么慈幼局的江大人来求见。”
无奇微怔,继而道:“知道了,请他到厅内等候,我即刻便去。”
当下便跟林森蔡采石道:“我送你们出去,顺便再见见江执事。”
林森道:“这江执事跟你很熟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无奇道:“说来认识也有好几年了。他大概也是听说了我的事情,所以过来问问。”说着回头跟秀秀道:“表姐你先自便,我去去就来。”
秀秀本来想等蔡采石跟林森走了后,可以正经跟无奇说几句话,又听她要去见客,便有点不高兴,跺脚哼道:“忙忙忙,还是这么忙!”
而无奇同林森蔡采石一路往外,将到厅上,隐隐地听到小孩子的笑声,正是窦玉。
又走了两步,却见厅门口上,窦玉正跟江执事站在一起,江执事手中拿着的却正是那个剑玉,只见他手腕轻轻地一抖,没见怎么格外动作,那小圆球飞舞而起,然后“哒”地一声,准准地落入了中间的剑刃里。
窦玉拍掌笑道:“好厉害!快教教我!”
江执事才要说话,忽然抬头看见他们三个,便笑道:“这个就是个巧劲,多练练就会了。”说着把剑玉还给了窦玉。
林森也先走过来,啧啧称奇:“江大人,我刚才弄了那么久一次也没成,没想到你这么能耐,难道你以前练过?”
江执事谦逊道:“并没有,这个也是碰运气的罢了,我想是因为慈幼局里也有不少给小孩子玩的东西,我多多少少都摸过,经验至少要比你们多些。”
蔡采石行了礼,知道他来找无奇有话,便叫了林森先去。
无奇请了江执事到厅内落座,小厮送了茶进来。
江执事便含笑说:“我来的冒昧了,不过实在是邱大人从昨儿一直催我,刚才听闻你回来了,我才忍不住过来看看。”
无奇道:“又劳两位惦记了,如今总算是风平浪静。”
江执事点点头,又皱眉道:“平公子原来真的是……一位女公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