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正被自己先前的想法震撼, 猛地听李靖说了这几句,更是惊怔:“你……”
李靖看看身旁的两个小孩儿,笑道:“所以我不想他们‘变’。”
顾九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小白却道:“阿靖,你在说什么?这位叔叔带什么好吃的给我们了呀?”
“你很快就知道了,他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李靖说着看了眼顾九,忽然笑着大声道:“大家快来呀,这位叔叔有糖要发给咱们!快点来领!”
周围的小孩子们本来就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好吃的”,蓦地听见这一声,自然都高兴起来,撒着消退纷纷向着顾九围了过来。
有抱着他腿的,有拉着他胳膊的,还有大胆的就翻看他的袖子,竟是把他重重地簇拥在中间。
若是顾九用点力气,自然可以轻易地把这些小家伙们抛到一边去,但是他不敢用力,生怕伤了这些嫩呼呼的孩子们。
李靖早算到了会这样,趁机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顾九虽给孩子们围着,却还留意着他,见状叫道:“喂,你站住!”
“先生,可别叫这些孩子们失望啊。”李靖笑着扬声说罢,撒腿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顾九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身后的其他内侍们才跟着过来替他解围。
小白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半是渴盼半是试探地问:“叔叔,你是骗我们的吗?”
顾九一愣,想起刚才李靖说的,便皱眉道:“待会儿叫人送些糖果来就是了,不要着急。”
旁边的小苏便笑着拍手道:“叔叔最好了。”其他的孩子听见也跟着起哄,顿时欢腾一片。
听得顾九老脸一红,可是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想到李靖之前所说,忍不住道:“白祈你过来。”
小白听话地走到身旁:“叔叔叫我干什么?”
顾九垂首俯身,细看他头上,小孩子还梳着垂髫双髻,露出了发顶心,顾九细看了一回并无异常,又唤了小苏过来也如此这般瞧了一遍,才放了心。
此刻吏部那边,蔡流风派的人也到了,顾九就叫他们将那死尸带了回去。
因为仍放心不下这里的孩子,顾九留了几个人在慈幼局作为照应。
这会儿邱院首也闻讯从外返回,慌里慌张,顾九正要问他有关江执事跟那死者的事,便在廊下站住。
邱院首只以为江执事如何了,便忙问:“江大人是怎么了?至于死的那个我是知道的,大概是半个月前江执事把他安排在后厨里的,这些琐碎的事情多都是他在料理,有什么不妥吗?为何死了?”
顾九打量着他,此刻有点草木皆兵,便道:“除了这个人,还有最近调进来的吗?”
邱院首细细想想,摇头道:“只有这人,其他再没有了。”又踌躇着问道:“不知江执事如何在何处?”
顾九道:“回头你去吏部,询问蔡郎中就是了。”所有问题推了出去,要是邱院首有什么不妥,也都交给蔡流风处置。
清流距离京城并不远,最近的一个镇子跟京城相距不过十数里地。
春日因为经常四处走动,所以对于清流地界也不算陌生,从车窗往外看了会儿,便跟无奇道:“前方是来安县城了,过了来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进清流城。”
正在此刻,远远地却见有一队人马从旁边的岔路上走了来。
春日只瞧着那队人有些白花花的,郝三江人在马上看的分明,急忙勒住缰绳,又吩咐那车夫放慢速度。
他自己退到马车旁边,对着春日说道:“真是晦气,前方居然是有送殡的,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春日不太信这个,便看无奇。
无奇闻言道:“要是人家打这里过,咱们让一让是应该的。”
郝三江听了,便吩咐车夫先停了车。
只见那队人马从旁边的路上缓缓地行了出来,迤逦大概有几十人,中间两辆马车,队伍末尾有几个身着素服的男人手中还提着铁锹等物。
这显然是送葬之后要回城的。
车夫特意隔了一段距离,才慢慢地放马向前。这会儿正是顺风,那队伍尾上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传了过来。
只听一人道:“你说这案子真的是县老爷判的那样吗?”
“我觉着没这么简单……这吴家娘子先前可是个极和气的妇人,好好的干吗要服毒自杀,而且还带着才两岁的哥儿?”
“可不是嘛,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没这么简单,还说多半是陈显世谋害了自己的夫人跟儿子,县老爷却因为陈家的关系包庇姓陈的。”
“这个也不该吧?他就算对吴娘子起了歹念,但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儿子也下得了手?”
“谁知道呢……可今儿吴娘子跟哥儿下葬他也没出现,我看多半是心虚。”
郝三江在马车旁边听了个大概,心里非常的惊讶,便忍不住打马上前,便问那说话的几个人:“几位,刚才说的是什么?”
几个人看见郝三江骑着马,有点警惕:“你是谁?”
三江道:“我是京城里去清流走亲戚的,听你们说的古里古怪的,所以随口问问。”
这几人听说三江是京城人士,又是去清流的,显然跟本地不相干,这才都放了心。
于是便也没瞒着三江,就把最近来安发生的古怪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今日出殡的,是来安陈秀才的妻子跟儿子,五天前,陈秀才还在县城的学堂里教儿童们读书,他的妻子吴娘子却带着儿子,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在家里喝了砒霜毒发死了。
仵作去查验,吴娘子跟小哥儿身上并无外伤,死因的确是毒发。
桌上的碗中是砒霜无疑,询问过药堂,的确吴娘子曾经以要药老鼠为由,前天买了点儿砒/霜。
县老爷询问过陈秀才,因事发的时候他不在家里,所以没什么疑问,就判定了吴娘子是自杀的。
但是这件事在来安的坊间却另有说法。
事发后,吴娘子的娘家父母来闹了一阵子,说是陈秀才害死的自己的女儿跟外孙,竟吵闹的人尽皆知,陈秀才对此苦不堪言。
但不仅是吴家的人这么说,甚至连坊间有些百姓们也对此议论纷纷。
有邻居称,在事发的前一天,似乎听见过陈秀才跟吴娘子大吵了一阵子……县老爷询问陈秀才为何争执,秀才语焉不详,最后只说是因为小孩子吃饭跌碎了一只碗,不小心吵起来的。
这说法显然不太够分量。
但也毫无证据证明陈秀才谋害了吴娘子跟小哥儿,毕竟陈秀才一早出门,而在他离开后,邻居还看见过吴娘子关了院门的,可见跟别人无关。
所以县衙对陈秀才无计可施,但坊间对于秀才谋害妻子的说法却甚嚣尘上。
毕竟一个女人,没理由好端端地就要寻死的,除非是一块儿跟她过日子的人逼得她过不下去。
今日是吴娘子跟她的儿子出殡的日子,陈秀才居然也没有出现,所以送殡的人忍不住又背地里议论。
郝三江听了个足,又看向前方队伍中的车,问道:“那马车里的是什么人?”
“那是吴娘子娘家的母亲,后面车内的是她已经出嫁的姐姐。”
郝三江道:“啧,这陈家的人一个也没有?”
送殡的人道:“陈家的主母早年亡故了,陈秀才又没其他兄弟姊妹,只一个老父亲年事已高,所以没有出现,其他的亲戚怕惹上是非也没来,倒是周围几个邻舍之人在。”
此刻城门在即,郝三江就跟这些人告别,重新回到了车旁。
春日早听见他在跟人闲话,只是无奇没有听明白,便趴在车窗上问三江去干什么了。
三江就把来安县内的这件奇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小奇,照你的经验,你跟我说说,这案子是自杀呢,还是他杀?”
无奇笑道:“大哥,查案子就跟看病一样,差不多也要望闻问切,如今你是从人嘴里听说的,才告诉的我,三言两语的还未必真切,怎么看病?我又不是通神的。”
郝三江啐了口:“那你随便的猜一猜,到底是两条人命,其中还有个小孩子,要是给人害的,那凶手却逍遥法外……那可就太操蛋了。”
无奇皱了皱眉,琢磨了会儿道:“既然这样,待会进了城,不如就去县衙问一问。”
郝三江忙问:“可以吗?”
无奇笑道:“毕竟我如今没有辞官,清吏司也没将我革职,我的身份之事也未必就立刻传到这里来,姑且还可以拿着这个名号招摇撞骗一番。”
春日在旁边笑道:“你又要多管闲事了。”
无奇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一行人进了城,果然直奔县衙而去。
县太爷听说是京城吏部清吏司的人,果然吓了一跳,赶紧亲自出迎。
毕竟“京官”两个字,还是很值钱的,虽然清吏司的人在吏部基本上属于最底层,可若是论起办事来,却是无人不怕的权威。
三江跟春日陪着无奇到了县衙内厅落座,县太爷忐忑地询问来意。
无奇并不啰嗦,直截了当提起了陈家的案子。
陈家在本地算是小有名气,陈秀才又有功名,所以他的娘子跟儿子无故而亡,众人疑窦丛生之余,不由怀疑县太爷故意袒护。
县官听无奇问起这个,忙叫主簿将相关的证词记录等尽数拿来给无奇过目,又兢兢业业地说道:“这件案子查明无误,买砒霜的是吴娘子,案发前是她关了院门。期间邻舍之人仿佛听见她的惨叫声,却并没有别人的声音。而从头到尾,陈秀才一直在私塾里不曾回过家,而且陈秀才向来品行端正,他的父亲陈老先生也是本地有名望的儒生……”
郝三江问:“那今儿吴娘子出殡,他怎么没出现?”
县官忙道:“这个倒也不怪他,只因吴娘子死后,吴家的人一直怀疑是跟他有关,三番两次上门去闹,有一次还把陈秀才堵住,把他打伤了。所以今日陈秀才并没有前往,别说去了,这几天听说他连家里也不敢呆,不知躲在哪个朋友那里呢。”
无奇这会儿正低头看那些涉案之人的证词,从头到尾看去,却也没什么可疑。
她便问道:“魏大人,砒霜是事发前一天买的,在吴娘子买砒霜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县官微怔:“这个、并没有听说。”
无奇道:“我可以见见陈秀才吗?”
县官犹豫片刻,终于道:“如果郝大人想见他,本官自然立刻传他前来。”
无奇笑道:“有劳了。”
于是县官只得传了人来,叫快去将陈秀才带来。
陈秀才很快到了。
他看着中等身材,人有些清瘦,脸上果然带着淤青,后颈上还贴着膏药。
神情看着虽然憔悴,但整个人看着还算顺眼。
上前行礼后,魏大人说道:“这是京城清吏司的郝大人,要话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
陈秀才听闻是京城来的官员,脸色一变,有些不知所措:“是。”
无奇看着他,见他相貌倒不像是个大奸大恶的,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倒是不能先下定论。
于是道:“陈秀才,我刚才看了众人的口述,吴娘子是在服毒的前一天买的砒霜,不知那天是否发生过什么不一样的事?”
陈显世道:“回大人,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事。”
“那你因何跟夫人争吵。”
“我已经说过了,只是因为不相干的小事罢了。”
无奇笑了。
陈秀才偷偷看她一眼,看到她的笑,不由一怔:“我、我并未说谎……所有的都在供词里了。”
无奇道:“你敢说,你跟吴娘子的争执,跟你不想提的那个女人没有关系吗?”
陈秀才本来脸色还算正常,听到这句,脸色顿时显而易见的惨白起来,他瞪着无奇,像是白日见鬼。
旁边的县太爷跟郝三江、春日也都愣住了。
这供词上半个“女人”都没有提过,而且陈秀才向来品行端正的很,并没有拈花惹草之举。
陈秀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县官,嘴唇抖了抖,仍是决定负隅顽抗:“我、……学生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面前的不过是个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青嫩秀丽的脸。
但看着那双晶莹剔透似的双眼,秀才却几乎有种无法遁形之感。
无奇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当然知道,你是新丧了妻,神情虽然憔悴,但衣着打扮却依旧的从容端正,这若是你自己收拾的,只能说明你是个冷血之人,但你未必会自己留意这些,自然是有人替你打理。”
如果陈秀才是冷血之人,他的脸色就不至于如此憔悴,而且他的袍子虽然看得出来是旧的,但是鞋子却是簇新的,一个丧妻而痛失爱子的男人,怎么会有心去换一双新鞋子。
早先在官道上郝三江询问那些送殡之人,从中得知陈秀才的母亲早亡,家里也没有别的姊妹弟兄,再加上魏大人说这几天秀才一直躲在外头……
所以这个在如此敏感时机给他从头到脚都收拾的如此利落整齐的,一定是个跟他干系匪浅的女人。
看着无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陈秀才的手贴在衣袍的一侧,手指慢慢地向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无奇淡淡一笑,道:“这双鞋子不错,是她给你做的吧?”
陈秀才的手蓦地一松。
他的眼前发昏,身形晃动,几乎忍不住要跪倒在地。
魏大人如在梦中,却总算是反应过来:“你、你真的在外头养着女人?”
陈秀才只顾喘气无法回答。
魏大人惊心动魄,大声叫道:“难道真的是你因为奸/情而谋害了吴娘子母子?”
“不不,不是!”陈秀才立刻大声否认,“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