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冷静理智的太太,费了好大一阵才勉强镇定下来。
“你给我听着,”阮夫人低头看着无奇:“以后再也不许如今日这般胡作非为,不管是瑞王如何还是你自个儿……总之你给我离他远远的,不对,自此留在家中,不许跟他照面!”
无奇瞪大双眼:“娘,你不叫我出门了?”
阮夫人看着这顽劣子,琢磨着该弄点什么让无奇恐惧的惩罚,可说的狠了,自己不忍心,说的不狠,又没有用。
阮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叫你出去干什么?一来二去,弄出许多风言风语来,以后你做不做人了?连郝家的名声都要因而受累,你哥哥是男人倒也罢了,你秀秀表姐还住在这里呢!你想连累她嫁不出去?”
说到这里无奇有点羞愧:“娘,我知道了。我答应您,以后再不敢了。”
阮夫人看着她的神情,慢慢地明白了,瑞王确实并没有用强迫的手段,不然无奇不会是这个反应如此口吻。
只怕是因为这孩子情窦初开的,因对瑞王动了真心,所以两下相处自然有些把持不住。
可这样却更让阮夫人忧心了。
她想了会儿,语重心长地说道:“据我所知,瑞王最近也忙的很,端王世子那边的事情够他焦头烂额的了,你休要在这时候跟他照面,免得叫他分心。嗯……等……”
这几句话无奇倒是听的全神贯注的:“等什么?”
阮夫人啼笑皆非,瞪她道:“至少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再想别的。”
无奇眨了眨眼:“娘你说的是端王世子这件事?蔡大哥他带了石头跟小林子过去,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
阮夫人道:“估摸着行程该差不多了。等着吧。”
太太这一句话其实没有说完。她本来想说的是:“等着吧,山雨欲来,必有一场大闹。”
但是这会儿若说出来,只能让无奇又追问,何必叫她多知道这些,知道的多了,恐怕就要插手其中。
毕竟此事也跟瑞王大有干系。
她之所以让无奇“等着”,等过了这件事情,便是知道,端王世子这件事,一定会引发出令人惊愕的后果,现在一切还只是序曲,等见了终章,再说别的吧。
无奇并不知道阮夫人这没出口的心思,见夫人不怪罪自己了,心里甚是轻快。
只有一点不解——夫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跟瑞王曾经那个什么、就如同赵景藩说的“肌肤相亲”了的。
她本来想询问阮夫人,知道了破绽以后也可以改进啊,可又怕问出来反而又招了夫人的恼意。于是便忍住了没开口。
阮夫人训斥教导过后,便叫无奇回去,又道:“该看书的看书,或者跟你表姐学学女红都好,给我规矩些。”
无奇一概答应,忙溜出了上房。
眼见快到自己院子了,秀秀因知道她回来,便掐了几朵花兴高采烈地来找她。
远远地见了无奇,秀秀便招手叫她,跑到跟前道:“怎么出去这大半天才回来?”
无奇笑道:“有一点事情耽搁了。”
秀秀问:“听人说有个什么老爵爷来咱们府内了,有什么事?”
“一点公事,已经走了。表姐是要去哪儿?”
秀秀晃了晃手中的花:“早上说跟你去看秋菊,你偏跑了,我给你摘了这几朵,插在花瓶里,屋子里会有花香气。”
无奇忙道谢,便陪着秀秀回到自己房中。
宁儿忙去拿了个花瓶出来,将花接过去插了起来,又赞秀秀心细,选的花又大又好。
无奇去洗了手脸,拿着一块帕子走进来,秀秀见她脸上还挂着水珠,便道:“过来我帮你擦。”
“不用……”
无奇才要拒绝,秀秀已经凑过来,替她撩了撩鬓发,忽然道:“咦,这儿是怎么了?”
无奇微怔。
宁儿闻声也凑过来:“怎么了?”
秀秀拉住无奇的衣领,说道:“哎呀,好好地怎么起了疹子!”
无奇吓了一跳:“是吗?”
宁儿瞪大眼睛细看:“难道是在外头吹了风?”
此刻秀秀抬手抹了抹,又道:“等等,不太像,是给什么虫儿蜇了?蚊子叮了?”
宁儿道:“我去拿药油涂一涂!”
无奇却笑道:“不会,这会儿哪里有蚊子,再说我也没觉着疼……”
才说到一个“疼”字,整个人猛地一僵!
说起疼,她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刻,她曾经觉着颈间有点微微的刺痛,带着痒。
与此同时,之前悬而未决的那个阮夫人怎么会看的那么透的问题好像也迎刃而解了。
无奇跑到镜子旁边,伸长脖子打量,隐隐地果然有几处显眼的红斑。
又羞又愧又气,心里喃喃地责骂了几句,无奇把领子拉高掩住。
宁儿已经拿了药油跑回来:“要是给什么怪虫儿叮了那是可大可小的,快涂一涂。”
秀秀道:“我来!”
无奇赶紧道:“别忙,这个无事的,我才想起来,之前在外头给太阳晒着有些痒痒,所以回来的时候我抓了几把,大概就留下痕迹了。”
虽然她解释的合情合理,两个人仍是不由分说地,押着无奇让她坐下,便四手联弹般厚厚地在她的脖子上抹了一层药油。
药油刺鼻的气息跟花瓶内的秋菊的气息交织成一种熏人的味道,熏的无奇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真是自作自受。
这日黄昏,天边响起几声闷雷。无奇躺在榻上,举着一本书翻看。
她翻看了几页,有两页不知怎么粘在了一起,无奇用手指掐了掐竟没有掐开,于是抬手点了点唾沫又去揭,这才勉强扯开了。
又看了会儿,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犬吠。
无奇扭头往窗外瞧了会儿,不以为意,正要继续看书,心中却恍恍惚惚想着今日忠勇伯说的那番话。
突然间,心底像是有一道光闪过。
她的手一松,书差点从手里落下打在脸上。
无奇赶紧翻身坐起,将手中的书翻来覆去又看了会儿,这才扔到一边。
下床,趿拉了鞋往外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无奇赶忙止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有了主意。
见宁儿不在,无奇忙跑出院中,左顾右盼,前后张望,却并无人踪,心中正踌躇,只听到有个声音道:“执事可是有事吗?”
无奇猛回头,认出是今日陪着自己找寻李靖的一人,她心中大喜:“你果然在?”
那人微微一笑,作揖道:“是,是九爷吩咐就近看护执事的,没有传唤不敢现身,只是看到您像是找人的样子所以才大胆相问,还请莫怪。”
无奇笑道:“不怪不怪,我正要找你们帮我做一件事,不知……不知可以吗?”
内卫道:“您只管吩咐。”
无奇叫他靠近了些,如此这般低低吩咐了几句,内卫脸上闪过诧异之色,却也并未多话,听她说完后便隐身而退。
见内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无奇喃喃道:“但愿没有误事。”
这一宿,淅淅沥沥,夜雨连绵。
次日早上无奇起身,洗漱完毕,想出门又忌惮昨日阮夫人的叮嘱,只的先把宁儿等打发了,便在窗口探头探脑。
幸而有人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昨日领命而去的内卫悄然而至,看到无奇在窗前,便要行礼,无奇赶紧制止了他:“怎么样?”
侍卫走近一步:“已经找到了,经过查验,确实如您所说,那几本书已经给清吏司的孟大人封存了。”
无奇变了脸色:“这么说忠勇伯的怀疑是真的……孟大人怎么说?”
侍卫道:“孟大人说会先从监察院的人查起,叫您安心。”
无奇摇头:“不对,凶嫌多半跟翰林院的人有关。”
侍卫疑惑,无奇皱眉想了会儿,道:“你告诉孟大人,务必查清黄御史出事前接触过什么人,或者他在办的案子之类……蛛丝马迹都可能是导致他被害的起因。对了还有一件……”她靠近侍卫,又叮嘱了几句。
侍卫谨记在心:“是,我即刻便去。”
内卫去后,无奇心神不宁,去给阮夫人请了安,跟秀秀姑妈等坐了一会儿,便借口离开。
谁知不多时秀秀也跟了来,拉着她喜滋滋说道:“舅妈让我教你女红呢,你想绣什么?”
无奇瞠目结舌,只得说道:“不、不知道,我不会啊。”
秀秀掩口笑道:“不打紧,你这样聪明很快就会了。”说着探头看她脖子上,见颈间白腻如故,便笑道:“好了!”
“什么好了?”
秀秀道:“昨儿的痱子好了啊。幸而不是虫儿叮咬的。”
无奇咳嗽了声,身不由己随着秀秀到了她的房中。
秀秀翻出了许多女红的针,剪子,布头,花样子之类,如数家珍地张罗了一桌子。
她因喜欢无奇,此刻更是一腔热心,竟是极好为人师,不由分说无奇拉上了炕,竟是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无奇硬着头皮,跟锻炼心性似的“绣”了半天花,手指给针扎到的伤差不多跟绣工的针数不相上下。
秀秀甚是心疼,但心疼却也阻止她继续鞭策无奇,且极有耐心地谆谆教导:“平平你一定要静心仔细,太太跟表姐都是为了你好,毕竟将来嫁了人家,没有拿得出手的绣工是会给人嘲笑的。”
无奇哼哼叽叽不敢违拗,心里只是叹气。
中午三江匆匆地回府,听说无奇在秀秀房中,便急忙来找。
进门就见无奇跟秀秀对面坐着,煞有其事的正在绣花,三江一看这个,简直就像是看到树上的猴子开始绣花一样,不知道是该爆笑,还是该惊异的好。
幸亏他还记得正经事,便压下那一肚子的腹诽,只道:“平平你过来!”
无奇正梗的脖子僵硬,头晕眼花,见了郝三江如见救星,正要下炕,却给秀秀摁住手:“干什么去?不可借机偷懒。”
无奇道:“表姐,哥哥找我有事儿呢。”
郝三江也道:“我自然有正经事,你能不能别插嘴。”
秀秀竖起眉毛:“是舅妈特别嘱咐让我教导平平女红的,你又捣乱,看我不告诉舅妈!”
她抬出了阮夫人的金牌令箭,三江就有点不敢造次了,忙陪笑道:“何必大吵大嚷的呢,我也是因为有急事嘛。”
秀秀才道:“到底什么事?你且说来我听听,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
三江知道她刁蛮脾气上来也是很难对付,心想:“反正她迟早也会知道,说了倒是无妨。”于是便又看向无奇:“流风护送着端王妃已经回京了!”
“什么?”这一句着实惊到了无奇:“当真?”
“千真万确。据说现在已经进宫去了。”
无奇定了定神:“那端王世子……”
三江摇了摇头,道:“我是回京路上听说的消息,本来想找小蔡他们再细问问,谁知拐到清吏司一打听,才知道小蔡跟小林子没有同流风兄一块儿回来!”
无奇微怔:“为什么没有同行?”
郝三江迟疑了会儿,道:“我说了你可别着急,只是隐隐地听随行的人说,小林子在复州回京的路上,受了伤,所以才落在了后面。”
“木头?!”无奇脱口叫了出来。
连秀秀听到这个都呆了:“小林子怎么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郝三江唉声叹气地:“那些人没跟我说,但我想要是伤不重,自然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秀秀跟无奇都变了脸色。
郝三江安抚道:“别忙,我再去打听打听,要是等到流风兄就好了。他当然知道底细。”
皇宫。
在皇帝的寝殿乾极宫中,太子赵徵跟瑞王赵景藩站在左侧,赵景藩垂首,而赵徵正忧虑而焦急地看向在他身前的两个人。
一个,正是才从复州紧急赶回来的蔡流风,另一个,却是死里逃生的端王妃。
只见王妃身着素服简衣,并没有盛装打扮,满脸悲戚神色憔悴,抽噎着跪在地上。
蔡流风才将复州之行的经过跟皇帝说了一遍。
原来在蔡流风等人赶到之时,复州地方的守备军已经将山贼剿灭,残留的活口甚少,自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口供。
端王世子跟郡主已经遇害,幸而在山上找到一息尚在的端王王妃。
只不过就在救出了端王妃当夜,他们歇息的驿馆便遇到了刺客,蔡流风审时度势,恐怕事情有变,便叫蔡采石假扮他仍留在复州,而他带了心腹,星夜兼程护送了王妃回京。
皇帝听完之后,默然不语。
端王世子在复州地界出事,地方官自然脱不了干系,他们着急剿灭贼匪,想要将功补过也算是意料之中。
但到底是想真的将功补过还是杀人灭口?
而且倘若山贼尽数剿灭,为什么会又有此刻想要刺杀蔡流风端王妃等人?
皇帝看着面前的端王妃:“说罢,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端王妃之前失陷于贼巢,经历过什么可想而知,加上子女皆丧,简直痛不欲生。之前勉强逃了性命,却仍是命悬一线,一路上蔡流风命大夫日夜照看,好不容易救了回来。
听了皇帝发问,端王妃跪在地上,哭道:“皇上,求皇上为臣妾主持公道。”
皇帝道:“残害世子的山贼不是已经给剿灭了吗?”
端王妃道:“山贼虽然已经剿灭,但只怕背后指使他们的人……还置身事外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