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演的是《拜月亭》,说的是书生蒋世隆跟王瑞兰在乱世之中分分合合的奇情故事,倒也唱的缠绵悱恻甚是动人,阮夫人不由看的入神。
才看到蒋世隆跟王瑞兰在逃难之际两情相悦,私下结成了夫妻,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人道:“这王瑞兰也是有些无耻的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做主就跟男人定了终身,怪不得后来她的父亲王尚书容不下,这哪里还是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简直像是风尘里放浪形骸的女子。”
阮夫人听了这话,甚是扫兴,这戏自然是好的,不过跟些无趣刻薄的人一同看,实在是大煞风景。
她略坐了会儿,便起身往外走去。
前头白夫人不知怎么察觉了,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太太莫非也是不喜欢这出戏?”
阮夫人微微倾身道:“戏自然是好的,请恕我且去更衣,稍后便回。”
白夫人吩咐身边的嬷嬷道:“派人好生伺候着。”
阮夫人带了莺儿出了戏楼,蔡府这边自有小丫鬟领着她前去客院,才走了几步,忽然有个面生的小丫头迎面而来,行礼道:“郝家太太,我们太太请你过去说会儿话。”
阮夫人一怔,问道:“你太太是哪一位?”
小丫头道:“我们太太是刑部汤侍郎夫人。您看了就知道。”说着便抬手,将一个折叠起来的字条递上。
莺儿接了过来,转呈给阮夫人。
阮夫人听闻是刑部汤侍郎夫人,心中更觉着诧异。
这刑部的汤侍郎说起来曾跟郝四方曾经是平级,两人素日有些交情,后来郝四方入了漕运司,这汤侍郎却先进了监察院,从巡察御史做起,据说官声斐然,然后便调到了刑部,后来便平步青云起来,去年便新升了侍郎。
先前汤大人还没成为侍郎之前,跟郝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可后来高升了后,大概应酬也自然多了,于是往来就显得淡淡的,等到无奇的事情一出,汤家更是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人情淡薄,这也是情理之中,阮夫人心里是不在意的。
刚才在蔡府的厅内见到汤家太太的时候,她看出对方的脸上仿佛有些尴尬之色,但除此之外,却也仍有一股难以藏掖的傲慢时不时流露于眼神嘴角。
虽然彼此还是说过几句话的,但阮夫人既然知道对方不是真心的,那自然也懒得跟她应酬,毕竟人家不愿意俯就,而她也更不想去高攀!只略淡淡地说了几句,面上过得去便散了。
如今见汤家太太竟派人来送字条请自己私下叙话,这实在是稀罕。
难道有些话当着人不好开口,竟要私底下?
阮夫人淡淡一笑,随意将字条打开,望着上面所写,眼神忽然变了。
终于,将手中的字条慢慢地捏紧,阮夫人问:“你们太太在哪儿?”
小丫头带路,领着她往后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院落,小丫头指着其中一扇门道:“我们太太在里头歇息。”
阮夫人才要走,又忙止步回头对莺莺道:“你留在这里。不必跟着。”
莺儿答应,就在院门口住脚。
阮夫人自行入内,拐过一株松树,却见一个丫鬟站在汤家太太的门前,一手托着个茶盘,正举手要敲门。
听到脚步声,丫鬟回头看是阮夫人,便忙行礼道:“给您请安。”
阮夫人道:“你们太太在内?”
丫鬟道:“是,太太说有事,不叫我们在跟前,刚才听到屋内太太似乎咳嗽了声,奴婢才来问太太有需不需要茶水,既然您来了,奴婢便不打扰了。”
这丫头口齿伶俐,应对妥当,说完后便捧着茶盘躬身退了。
阮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字条,抬手想要叩门,却又停下来,只将门轻轻一推。
果不其然门开了,阮夫人迈步走了进内,却不见汤家太太的影子,她回身将门轻轻一掩,才道:“夫人可在?”
并无声音,阮夫人皱皱眉,左右看看,便向右手边里屋走去。
进了门,便见汤家夫人背对着自己躺在榻上,盖着半床锦被,一动不动。
阮夫人看了看她的背影,站住脚:“夫人命人传信约我,自然是有话要跟我当面说,如今却是怎么样?”
汤夫人动也不动,阮夫人眉头紧锁,有些不悦:“你这是何意?莫非是故意戏弄我么?”
见汤夫人仍是毫无反应……就算是睡得沉,也不至于如此吧,除非是故意不理会。
阮夫人一恼之下便要转身离开,脚步才一动,忽然觉着不对。
她站住脚,鼻端好像、有一种奇异的有点难闻的气息。阮夫人皱眉思忖片刻,试着唤道:“夫人?”
连唤两声不答,她忙走到床边扶住了汤夫人的肩:“夫人你……”
阮夫人本以为汤夫人或许是出了事、比如急病昏迷了之类。谁知手才扶住她的肩膀,手底忽然滑滑腻腻的有些黏湿,还没来得及多想,汤夫人在她的一扶之下,身子往外一倒,头也跟着转了过来!
就在这瞬间,阮夫人差点吓得魂魄离体!
面前的汤夫人,半边脸跟胸前全是鲜血,血淋淋的甚是骇人,她的双眼却还大睁着,直直地盯着人,竟像是一个死不瞑目的鬼似的!
阮夫人没忍住惊呼了声,整个人站立不稳,往后踉跄跌倒,那尸首却偏在床边,给她一扶之间便摇晃起来,竟噗通一声,重重地从榻上滚落地上,差点把阮夫人死死压住!
阮夫人吓得失声,手忙脚乱挣扎中身上也不免沾了血,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走到门口双膝发软,竟无法再动了。
而此刻外头的丫鬟们听见动静,也都赶了来,看到屋内惨状顿时叫嚷起来。
阮夫人把事发的经过说的颇为详细。
只有一点。
她没有提那个字条的事情。
只说了是汤家太太让自己过来说话,因为素日有交情,所以她便来了。
不过,想到字条,阮夫人心头一震,急忙伸手入袖子里摸了摸!
袖子里空空如也。
她的心也跟着一空,有些慌张而急匆匆地左右去寻,又六神无主地往地上乱看,生恐自己不小心掉了。
连无奇都看出来:“娘、您找什么?”
阮夫人的手势一僵:“没、没找什么。”
但她的心却一个劲儿地往下沉,目光向着屋内瞥去。
那个字条,不见了!
外头并没有看到,那应该是刚才在里头慌里慌张的时候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但是现在要再进去找显然已经是晚了!
更何况,瑞王跟蔡流风在内,难保他们会发现。
阮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眼前一阵晕眩,身上一阵阵发冷。
正在此刻,外间突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响。
阮夫人跟无奇抬眸看向门外,却见有个人从院门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儒雅清肃的相貌,端庄轩挺的身姿,赫然正是蔡瑾玄。
蔡瑾玄目光如电,在院内扫过,最终落在了台阶上两人身上……确切地说,他的目光在无奇的脸上蜻蜓点水,便投向阮夫人。
目光短暂的相对,阮夫人默默地转开头去。
里头蔡流风本下令不许闲杂人等前来,听到脚步声响正要喝问,只听费公公的声音道:“哟!蔡尚书您来了!”
蔡流风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父亲到了,赶忙对瑞王道:“王爷……”
瑞王道:“你且自便。”
蔡流风往前几步,却见自己的父亲正拾级而上,却看着门口旁边站着的无奇跟阮夫人。
“怎么回事?”他问,有些急切:“可伤着了?”
在问第一句的时候,蔡流风以为他是在问无奇,但是在听到那紧随而至的第二句,才意识到蔡瑾玄是在问阮夫人。
而且直到此刻他竟然没发现里头正迎候的蔡流风。
阮夫人没有回答,是无奇说道:“伯父,我娘亲无事,里头遇害的是刑部汤侍郎夫人。娘亲受了些惊吓。”
话音刚落,里头蔡流风道:“父亲,瑞王殿下也在此。”
他说着回过头去,却发现瑞王竟然不知何时又回到屋内去了。
蔡瑾玄迈步走了进来,流风跟在后面,到了里屋,蔡瑾玄看到里头尸首的骇人情形,顿时也皱眉不迭。
流风往内看去。
却见瑞王的白蟒袍袖在门口闪烁,看那个姿势,却像是俯身不知在做什么似的。
正在诧异,蔡瑾玄已尽快定神先行礼:“臣参见王爷,此地龌龊,唯恐冲撞王驾,还请王爷先行移步。”
身形一闪,是瑞王回身走了出来,他笑了笑:“蔡尚书,你这个寿辰过的惊天动地啊。”
蔡瑾玄苦笑:“臣也没料到会如此。”
瑞王道:“不打紧,世事无常嘛,只要尽快查出凶嫌就行了,不过,虽然本王很相信蔡郎中之能,但毕竟此事发生在贵府上,瓜田李下是否得避嫌?”
蔡流风眉头一皱:“王爷这是何意,难道臣下不能追查此事?这……”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岂有此理。
“放肆,”蔡瑾玄不等蔡流风说完便斥了声,道:“怎可这么对王爷说话,何况王爷所说确实有理。”
瑞王很是嘉许,颔首道:“还是蔡尚书知书达理,不愧是礼部尚书嘛。既然这样,就叫清吏司接手吧,费公公,派人去吏部,传清吏司韦炜。”
费公公领旨,赶紧吩咐小太监去叫人来。
蔡流风紧锁眉头,虽然心存疑虑却无可奈何。
但瑞王话音刚落,门外无奇已经按捺不住地迈步走了进来。
瑞王不愿她看到那死尸的骇人之态,忙道:“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要是换了别的事,无奇自然“遵命”,但这跟自己的母亲有关,无奇不理他直接便往内去。
蔡流风道:“小奇……”
无奇谁也不听,正将经过瑞王身边的时候,却给他探臂一把捞了回来:“学会抗命了?”
蔡流风对此似习以为常,甚至暗中使了个白眼。
蔡瑾玄却诧异地怔在原地。
尚书大人看着瑞王拦住无奇,本有些担心无奇触怒瑞王,可又立刻看出来瑞王其实并非真正的不悦,那张玉面上透出若有若无的淡笑,他垂眸望着给揽在身前正试图挣扎的无奇,没用力,却也没放开,所言所行竟透着明显的宠惯纵容。
就在这时候,外间有个声音大声叫道:“我夫人在哪里?我夫人在哪里,是谁害了她?!”听这个声音便知道,是刑部汤侍郎到了!
第150章 二更
原先蔡尚书跟汤侍郎等人都在外厅饮宴, 因为听说瑞王驾到,众人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迎驾。
谁知瑞王剑走偏锋, 竟然没接见他们, 反而叫蔡流风带着去了后院。
众人不晓得何事,正在伸长脖子苦等, 突然听说后宅出事了, 还是大事。
报信的人并没有说死的人是汤侍郎夫人,只说人命关天,蔡尚书便安抚众人稍等,自己过来查看端倪。
如今汤侍郎总算是后知后觉,知道自己的夫人遇害了, 这才不顾一切地叫人带着也赶了来。
跟汤侍郎一块儿来的, 还有原本正在看戏的白夫人。
里头蔡瑾玄跟蔡流风出外的时候,两人已经将到了台阶前。
蔡瑾玄的心思并不在他们身上, 看向旁边, 却惊愕地发现阮夫人不在廊下了!
来不及询问,汤侍郎已经先扑过来:“蔡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夫人呢?”
蔡瑾玄只得定神:“汤大人, 请……节哀顺变。”
汤侍郎本以为自己会听见“稍安勿躁”四个字, 猛地听见这四个,瞠目结舌语无伦次:“这、这么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可这怎么可能?!”
蔡瑾玄浓眉紧锁:“汤大人, 你、且随我进来看一看吧。”
蔡流风却忙道:“汤大人还是先不要看的好。”
“为什么?”汤侍郎叫起来,正要着急进内,却惊见廊下有王府内侍,而屋内,影影绰绰是一袭银白蟒袍, 他越发惊问:“王爷也在?”
瑞王正在里头拦着无奇,无奇铁了心定要看,瑞王只得说道:“那死的实在难看,脑袋都要掉下来了,回头本王仔细告诉你样子就行了。何必非得亲眼看。”
无奇比力气是万万比不过他的,赌气道:“王爷,你不叫蔡大哥查,难道也不叫我查吗?”
瑞王道:“蔡流风跟本王什么关系?你又什么关系?怎能相提并论。”
无奇恨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关系!”
“那便告诉你,”瑞王笑道:“就是你想怎么样,就让你怎么样的关系。”
无奇一愣。
虽然知道才出了人命血案,而自己的母亲也牵连其中,此刻很不是该笑的时候,但仍是给他这句话弄的几乎破功笑出来。
“你、你……唉!”无奇争不过,身上却出了汗:“行,我不看行了吧?你且放手,叫人看见拉拉扯扯像什么?”
瑞王见她妥协,才道:“你乖乖地听话,本王自然不拉扯你。”
说着便轻轻地松了手。
正在这时侯蔡瑾玄带了汤侍郎过来见驾,瑞王正抬眸看向外头。
谁知无奇趁着这机会抽身往前,将帘子一拉!
里头的情形顿时映入眼帘,无奇身形一晃,手颤抖着,却身不由己地抓着那帘子无法放开。
瑞王见她这么“忤逆”,又惊又气。
不料汤侍郎因见无奇举止突兀,他便也随着看了过去,当从她身后依稀看到里头倒着一个人,他心头一颤,来不及跟瑞王行礼便冲过去。
可当看见夫人的惨状之时,汤侍郎骇然地大叫起来:“啊、啊……”
这么一照面,他几乎无法确信那死者就是自己的夫人,因为死人活人之间的样貌实在是差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