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见他已经想到如此之远了,便没有再说话,正要翻翻桌上的书,段老板抓住她:“等等!平兄弟,你不是为了拖延新书故意又想出个新法子搪塞我的吧?”
无奇笑道:“这是什么话,若不是知道您是个与众不同的,我们认识又久,我还不敢也不愿意说出这法子来呢。”
“是是是,”段老板赶紧答应了几声:“你这法子,我得再深想想,还得跟人商议,当然,事先一定得保密,你也不要对别人说啊。”
无奇答应。
段老板又巴巴地道:“就是那书,你可得尽快开始,什么时候能有至少给我定个期限,让我有个盼头,别叫我总是狗看月亮一样干等着咬不到。”
无奇心里,那个令她惊艳的人突然一闪而过,她笑道:“我已经有了一个,这样吧,半个月后给你新的如何?”
“半个月……”段老板沉吟:“七□□不行?”
“不行不行,至少十三天。”
他不屈不挠地讨价还价:“八天。”
无奇摇头:“十天。”
“九天!九天最多了,再多等我怕我的脑袋……”段老板嘀咕着,却又戛然止住,委屈道:“平兄弟,你也说我们人认识两年了,你就算是发发慈悲?”
无奇听他说什么“脑袋”,只当是他变着花样吓唬催逼自己而已,叹了口气:“行,那就九天,我不吃不喝也弄出一个来。”
段老板喜笑颜开,连连拱手作揖:“我必给你烧香,希望你文思泉涌早出佳作。”
无奇嗤地笑了。
两人说到这里,天色不早,无奇便告辞。
段老板立刻叫了个小厮来把自家的马车备好,送无奇回家去。
马车载着人已经转了弯,段老板才摸着脖子回屋:“唉,脑袋啊脑袋,这么精明能干的脑袋可不能有事。”
他贴身的小厮笑道:“老爷,那哥儿是什么人,平日里都是那些人求着老爷的,怎么今日反过来了?老爷还得好言好语地求着他?”
段老板哼道:“多嘴,你要是也能写出让主子想看的话本,我自然也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小厮吐舌道:“小的愚笨,那可真不能了。”
段老板坐回椅子上,手抚着额头,喃喃道:“总算是有了可以交差的盼头,明儿我得去见见主子,好歹让他宽宽心,最近不知怎么,主子格外烦躁……别一不高兴真把我的脑袋摘了。”
且说无奇乘车往回,这会儿夜深,路上的行人都少了。
无奇想着刚才跟段老板的谈话,隐隐觉着哪儿不太对,她本觉着段老板是利字当头,可现在回想,他好像不是为了钱,反而像是……
马蹄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响亮,无奇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夜影深沉,今夜回去晚了,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交差。
又想起明日要做的事,便又拧眉暗自忖度起来。
正在这时侯,忽然间听到马儿一声嘶鸣,马车毫无预兆地陡然停住了!
无奇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从车厢里滚到了车门处,差点儿就冲出去了。
她惊魂未定,耳畔却又听到一声惨呼。
无奇忙抬头,却见赶车的跌在地上,面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名黑巾蒙面人,手中拎着一把刀,正向着她逼近过来。
第36章 二更
黑衣蒙面人挥刀逼近, 刀锋上明晃晃的仿佛还带着血迹,仿佛立刻就要冲她而来。
无奇因为刚才马车急刹已经冲到了车门处,这会儿若是退到里间也是无济于事。
而跳下马车的话, 恐怕逃不出两步就也跟车夫一个境遇了。
当即她不退反进, 伸手去拉住马缰绳。
就在那黑衣人以为她要逃走,想要速战速决的时候, 无奇扭头向后大声叫道:“大哥快上!我先走这儿就交给你了!”
黑衣人本要挥刀, 听她突然如此叫嚷,自然以为她还有同伴。
他唯恐遇袭,即刻收刀后退一步,做出一个要反击的姿态!
但就在这一刻,无奇奋力一抖马缰绳:“驾!驾驾!”
原先受惊而停下的马儿们听到了指令, 立刻四蹄撒欢往前狂奔!
那黑衣人严阵以待, 随时准备有人从车上跳下来,谁知眼睁睁见那马车已经疾驰了十数步远, 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黑衣人这才明白竟是上当了, 怒道:“好个狡猾的小子!”
惊怒之下他将刀一挥,竟纵身往前追了出去!
无奇打马狂奔,还不忘回头张望, 见那人身形如箭, 竟是前所未有的快,惊的她目瞪口呆, 心想:“好家伙!要此人参加体育赛事一定可以为国争光,就不用给那些日本矮子叫什么东亚病夫了。”
虽如此想,但眼见黑衣人越来越近还是胆战心惊的,幸亏手底下这两匹马很争气,跑的风驰电掣, 好几次差点儿把她都颠下去。
眼见那黑衣人将追上车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前方路口忽然出现几个人影。
这简直如同救星一样,无奇大叫:“快来人啊,杀人了!有歹徒拦路抢劫杀人!”
原来那几道人影竟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正在此巡逻,眼见一辆马车发疯似的奔来,马上的人厉声大叫什么“杀人,抢劫”之类,当即一个个警惕起来,拔刀出鞘冲了过来。
那黑衣人跟马车只有一步之遥了,眼见兵马司的人出现,暗暗咬牙。
他当机立断地一个纵身,竟是跃上车厢顶,而后脚下用力,接着这股力道整个人飞身上了屋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奇扭头的瞬间只来得及看见这一幕,简直以为是撞了鬼,惊得面无人色。
两匹马因为受惊,一直狂奔不停,无奇也没来得及喝止他们,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不住,两匹马拖着车跟无奇穿街而过!
耳边听到士兵们叫嚷的声音,无奇这才反应过来,拉着缰绳道:“吁吁!快停下来!”
但马儿跑的兴起,像是不再把她的话放在耳中,起初是为了逃命,现在是为了尽兴而狂奔,完全不管无奇的大声惨叫,很快就把兵马司的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无奇一是怕自己从马车上掉下去,二又担心那黑衣人从屋顶上追过来,三,却是不知道这马儿什么时候才能停,得亏这会儿路上行人稀少,不然只怕还闹出别的事故。
正在这无可奈何的时候,前方有几盏灯笼的光浮现,然后,是一队人马,有条不紊地从街头转了过来,那人似乎还不少。
无奇懵了,愣了愣后叫道:“闪开,快闪开!”
正拼命拉缰绳,车轮不知撞上什么,用力一颠,无奇握不住缰绳,整个人又往后滚回车厢。
而此刻对面的人也发现了疾驰而来的车,打头的顿时停了下来,但与此同时,却又有数匹高头大马从后面越众而出,马上一个个都是铠甲鲜明的侍卫,眼见马儿直直地奔了过来,为首一人淡淡说道:“拦不住就杀,总之不能惊扰了王驾。”
说完后,其中两匹马疾驰往前,且跑且打量着马车上的动静,手都摁着腰间佩刀,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候,无奇总算又从车厢内爬了出来:“小心!快闪开!”
她还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只怕马儿冲过去会伤了人,一边叫着一边上前去握缰绳。
就在马车跟那两个骑马侍卫距离渐渐靠近的时候,有个声音道:“快住手!”
侍卫们因为发现车上有人,刀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动手,听到这声音都摁住刀柄急忙停下。
慌乱中无奇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来不及打量。
电光火石间,在侍卫身后有两道影子一前一后飞身而起,如同夜鸟一般掠了过来。
无奇只觉着眼前人影一晃,下一刻,有个人已经稳稳地落在自己身旁将她扶住,而另一个人却直接地落在了马背上,双腿微微用力,一提缰绳:“吁。”
他的骑术高明,马儿神奇地放慢速度,就在跟两名侍卫擦身而过的瞬间,已经停了下来。
无奇的头发有些散乱,气喘吁吁:“春日姑娘?”
春日扶着无奇的肩,有点后怕,刚才要不是她听出了是无奇的声音及时阻止,王府的侍卫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样?”看到无奇头发蓬乱之态,春日忙问:“出了什么事?”
无奇总算是能喘一口气:“刚才有个人想杀我。”
春日脸色大变:“什么?什么人?有没有受伤?”
“没伤着,就是替我赶车的车夫落在后面生死不知的,”无奇心有余悸,“什么人我不知道,他蒙着脸,武功很高强,嗖地一声就飞上了屋顶。”
正在这时候,止住马儿的那人翻身落地,吩咐道:“带人去见王爷。”
“王爷?”无奇一怔,又看向前方那灯火通明的队伍:“瑞王殿下……也在?”
春日敛神:“是。你下来,我带你去拜见。”
无奇只好跟她下车,只是受了惊吓,腿都有些发麻无力,刚才也不知有没有撞到哪里,手臂跟腿上略觉酸痛。
春日见她行动困难,忙扶着她,又忍不住道:“听说你进了清吏司,行动便跟人一起,还以为平安无事呢,没想到……”
她的声音很低,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责。
无奇听了出来,忙道:“这是意外,我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幸亏没大碍,就是那车夫不知如何了。”
春日身前那人,就是之前在青楼里假扮龟奴给无奇识破的,名唤付青亭。
闻言便叫了两名侍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两人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春日道:“放心吧,我们会处置的。”
说话间越过一众宫女太监到了轿子跟前,无奇才要跪地,只听瑞王道:“你是不是晚饭吃的太饱了,半夜三更居然还在街上跑马……”
一个“马”字没说完,旁边的费公公亲自将轿帘搭起,瑞王抬眸,猛然看见无奇蓬头乱发有些许狼狈的样子,一怔。
无奇在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头发稍微整理了一番,可还是蓬头小鬼一样。
此刻忙道:“回王爷,我可没那闲情逸致,我刚才非常之惊险,差点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瑞王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次,蔡流风又是有什么要紧事才把你扔下了?”
“啊……”无奇忽然反应过来:“王爷,您知道蔡大哥请我们吃饭?”
瑞王横了她一眼:“本以为你进了清吏司,自然有正经事忙,没想到反而更清闲了,怎么,兵马司的案子结了?”
无奇本是问他的,却又给他反问,只好说道:“回王爷,目前还没有,不过……不过快了。”
“什么叫快了?到底多快?别拿这些推脱之词来应付本王。”瑞王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案子非但关乎兵马司的声誉,还有两条命,已经死了的和将要死了的,你的所谓‘快了’,敢说给垂死何勇吗?他可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无奇遽然色变:“王爷……”
瑞王道:“你既然有了线索,就该一鼓作气的把事情了结,倒有闲心给人吃饭喝酒,你以为清吏司跟别的清水衙门一样,是让你去闲逛混日子的?你要清楚你做的是什么,你管的是官,而官,管的是人,很多的数不清的人,你焉知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何勇?”
这话其实说的有点严厉了,毕竟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他们从一早上到傍晚都没有正经休息过,只是碰巧蔡流风来请他们吃饭而已。
但是话糙,理却不错。无奇心里沉甸甸的,之前见过的何家的老弱妇孺顿时浮现眼前,何大嫂的悲苦,何兵的无邪,以及苟延残喘的老婆婆,要是何勇在今晚上死了……
无奇的心开始乱跳,她缓缓跪地道:“殿下说的是,我知错了。”
正在这时,有内侍上前:“王爷,蔡学士来拜。”
无奇惊讶地转头,才发现在瑞王的仪仗之外,果然是蔡流风,身后两个侍从,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蔡流风给内侍引领着来到瑞王轿子前,跪地行礼。
瑞王打量着跪在跟前的两个人,竟屈尊降贵地起身出了轿子:“蔡学士请起。不必多礼。”虚虚地伸出手一扶,眼睛又瞅向无奇:“你也起来吧。”
两人谢恩站起来,瑞王打量蔡流风:“蔡学士这半夜怎么忽然经过?”
蔡流风道:“回殿下,下官是听说小奇还未回家,所以特来找寻。”
瑞王道:“哦……早听说了蔡家跟郝家有些交情,没想到交情超乎本王所想。”
蔡流风道:“小奇是头一天进清吏司办差,加上是跟愚弟同司,所以下官特请了他们去吃了一顿便饭以资鼓励,本是要送小奇回家的,只是有点事情稍微耽搁了,听说小奇尚未归家,实在放心不下。”
瑞王道:“原来如此,本王还诧异呢,蔡学士是个忙人,怎么就这么空闲,见天的请客呢。”
蔡流风微微抬眸。
瑞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极精致的檀香宫扇,轻轻一挥,淡淡道:“不过,那观荷雅舍的菜色着实不错,昨天本王也尝过他们的桂花鸭、香肚,味道清新鲜美,的确别具一格,怪不得学士一直往那里跑。”
蔡流风眉峰微蹙,不由扫了无奇一眼。
无奇遮着唇,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她没想到,那因为一时的爱心泛滥随手而做的一件区区小事,瑞王居然还能翻出来津津乐道,而且用的是这种透着些自得的语气。
他是什么意思,跟蔡流风炫耀他吃过那两样菜?
无奇搞不懂他的心意,但唯有一点最清楚,倘若蔡流风察觉瑞王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他们昨儿剩下的……或者说穿了,那、却不知瑞王殿下会不会恼羞成怒到当场叫人把她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