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苗韦两个已经走下台阶,与此同时正有两人几乎是同时地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这两人进门的时候,你瞪着我,我看着你,不像是同路的,倒像是有点仇怨。
“那、”蔡采石看清楚其中的一人,猛地站直了:“那、那不是……”
而旁边的林森也大惊:“我是不是眼花了?”
无奇正看戏,此时也呆住了:“柯大哥?春……”
这进门的两人,左边的那位身材高大相貌英武,怀中抱着一把剑,竟正是柯其淳;右边那位,虽然是男装,但身段窈窕,寻常袍服藏不住丽容秀色,正是小狐狸春日。
柯其淳依旧是那种憨憨淡笑的样子,看见他们三个的时候,伸手一招。
春日的目光却只落在无奇身上,看着无奇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窗口处,无奇,蔡采石,林森三个挤在那里,不约而同地呆若木鸡。
至于苗可镌跟韦炜不熟悉春日,可对柯其淳却并不陌生。
毕竟柯家也曾显贵,柯其淳名头又大交游也广,苗韦两个久闻其名,也曾照面过的。
如今看来的是他,两人都也惊了,赶紧过去抱拳寒暄:“柯公子!”
韦炜寒暄之余看向旁边的春日,见她相貌很美身段又好,心中顿时咯噔了声。
春日敛了笑,神情肃然。
柯其淳一拱手:“两位大人好。”
他见过的人太多了,又不太留心,故而不知道苗韦两人是谁,只是本能应酬而已。
韦炜咳嗽了声,笑说:“钱代司才跟我们提起有人要来清吏司,两位就到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柯其淳道:“多谢。”
当即忙请了他们进内,里头三个已经赶紧又飞一样回到原位,生恐苗可镌又表演河东狮吼。
柯其淳自顾自对着蔡采石打了个招呼:“小石头。”
蔡采石这才起身:“柯大哥,你怎么来了?”
恰好林森也低低地问春日:“春日姑娘,您怎么……”
这会儿里头钱括听说来了人,赶紧迎了出来,又说了一番花团锦簇的话,无非是“蓬荜生辉”“如虎添翼”“同心戮力”之类的,官腔打的极其丝滑。
休衙。
等无奇三个跟那两位新来的去后,韦炜道:“柯其淳跟翰林院蔡学士关系最好,你说难道是……因为蔡学士的缘故才叫他来的?”
苗可镌说道:“看小蔡跟柯其淳的熟络劲,多半了,我听说任侍郎对于蔡学士极为青眼,当然肯卖他这个人情。不过要是柯其淳来清吏司只是为了照看蔡采石,那可真是大材小用。”
韦炜道:“另一个呢?”
苗可镌道:“我看另一个也是有所图而来,你没瞧见林森鬼鬼祟祟的?刚才要走的时候,差点黏到那人身上去了,怪怪的。”
韦炜摇头道:“你说那个叫程春的是为了林森来的?我看不太对。”
苗可镌叹道:“总之,我有点不祥之感,这要是来了两个保姆嬷嬷,那这清吏司还成什么样子?”
韦炜才笑道:“是啊,要是多了这两个看护着的,以后要欺压这三个家伙就有点困难了。”
“什么叫欺压,我那是和风暖雨,对于晚辈的谆谆教导。”
韦炜笑道:“是,非常的和暖,非常的谆谆了。”
吏部门口。
蔡采石赶着问柯其淳:“柯大哥,你真的到清吏司了?”
柯其淳道:“当然了。”
“可是你向来萍踪浪迹不受约束的,难不成,是大哥的意思?”
柯其淳并没有否认,他点点头,眼睛却看向旁边。
蔡采石身旁是无奇,无奇身旁是春日,春日另一侧是林森。
此刻蔡采石看着柯其淳,柯其淳看着无奇,无奇看着春日春日也看着她,剩下林森没人看,就自己看着春日。
“春姑娘,您怎么也到这里了?”林森喜滋滋地问,他当然不会以为春日是为自己而来,多半是有什么要紧任务,但能跟美人多接触一些,到底是好事。
春日唇角微动:“我自然是来办事的。”
无奇咳嗽了声:“咱们站在这里也不像样,不如先走吧。”
明日正好是休沐,本来按照这三个的性子,这会儿该又找一家饭馆吃起来,不过如今多了两个人,且两人隐约透出点话不投机的样子,倒是不知该不该去。
趁着林森跟蔡采石说话的功夫,春日对无奇道:“那天晚上的刺客尚未找到,主子派我过来,免得事出突然。”
“是瑞王殿下的意思?”无奇不敢置信,叫春日姑娘过来,是为了她?
春日道:“上次主子问你兵马司的案子什么时候结,如今总算结案,你很该去面见主子向他禀明,这叫有始有终,也见你的恭敬。”
“啊?我、我去见王爷?”无奇吃惊:“还是不用了吧?”
“怎么了?”
无奇想到那晚做的噩梦:“我怕我不会应对,惹王爷生气。”
春日啼笑皆非:“你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她对瑞王所做的那些逾矩破格的,还少吗?
正在这时候蔡采石道:“你、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春日当然不想跟他们透露,便凛然不语。
无奇也不便说出来。
谁知柯其淳望着她,闷声道:“你要是去瑞王府,我也要一起去。”
无奇瞠目结舌:“柯大哥你怎么……”
春日也觉着意外,她皱眉瞪向柯其淳:“不要脸,偷听人家说话。”
柯其淳认真地反驳:“我没有偷听,明明是你说的太大声了,难道要我把耳朵捂住吗?”
春日的声音当然不高,除了无奇外,蔡采石跟林森都没听见。
一时春日涨红了脸:“好,你听见了也无妨,只是你别口气太大了,你以为王府是谁都能进的吗?”
柯其淳脸色平静不为所动:“当然不是谁都能进,但小奇若去,那我也一定得去。”
蔡采石在旁边总算是琢磨出一点滋味来了,他的心里酸酸的:“柯大哥,感情真的是大哥叫你来的,只不过……”
他看看无奇,撅嘴停下,后面是一句感天动地的哀叹:“只不过不是为了我啊!”
林森得罪不起柯其淳,也不想美人生气,便忙调和:“不要动怒,大家都是一路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和气为贵。”
无奇也赶紧道:“是是,春……春兄,柯大哥,千万不要争执。”
春日倒是很听她的话,便道:“我并不想跟人吵,就是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柯其淳歪了歪头:“是吗?你说的是谁?”
他本是正经问的,在春日听来倒像是嘲讽,她变了脸色:“你……”
无奇赶紧拦着她:“别生气,柯大哥是这样认真的性子,他人极好,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你千万别多心。”
春日咬了咬唇:“我没见过这样的人。”
柯其淳看着他们两个,突然如梦初醒:“啊,原来你说的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我呀!”
春日目瞪口呆。
因为发现春日跟柯其淳天雷地火的不对劲,晚饭便没有在外聚餐。
本要各自回家的,柯其淳一定要送无奇。
蔡采石心里酸苦,怀疑自己是捡来的,对蔡流风而言无奇才是亲的。
他跟郝三江简直是一对难兄难弟。
最高兴的只有林森,他可盼着跟春日多多相处,于是便也跟着先送无奇。
春日虽然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带笑看向柯其淳,但那笑容里却透出几分锋利,连林森也不敢再撩她了。
只有柯其淳后知后觉,甚至悄悄地跟蔡采石道:“那个程春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居然还媚笑,他是不是那个……”
蔡采石猛然一抖,不敢搭腔,赶紧假装没听见的。
春日偏偏听见了。
她咬了咬牙,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妖精,的确是想把这个姓柯吃了了事。
当天晚上,无奇洗了澡,却不敢就睡。
她想起自己答应过段老板要在九天后给他新书,如今已经过去四天了,时间紧迫。
宁儿给她磨了墨,因听说了外头哄闹的兵马司之事,宁儿格外兴奋,便想仔细打听。
只是无奇一心琢磨写书,便把她赶出房外。
握着笔,无奇想起春日说叫她去王府的话,做梦也想不到,瑞王居然叫春日贴身护卫,这么巧,蔡流风也让柯其淳进了清吏司。
她的桌靠在窗边,此刻窗扇打开着,传来院中花草底下的虫儿低鸣。
已是月末,月在青天,月轮圆满而光芒皎洁,细看月亮里,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仙人起舞。
无奇看的入神,不知不觉笔上的墨几乎都要垂落,她忙抿了抿,又想了会儿,才慢慢写了几个字:云仙玉清传。
这一夜,无奇发愤图强,直到过了子时宁儿来劝,无奇才收拾了一下写完的书稿,又批改了几处,小心放起倒头睡下。
是夜却并没做噩梦,朦胧中,在月亮之上的仙人飘然飞出,衣袂飘扬徐徐降落,他的脸越发清楚,长眉明眸,气质清绝。
一线口水从唇角滑了出来,睡梦中无奇咂了咂嘴,得意地笑了出声。
第38章 二更
一大早, 窦家的姑妈就带了小姐公子来到阮夫人的房中,两人向着阮夫人请了安。
窦小姐的名字叫做秀秀,她已经习惯了郝家的生活, 每日大早都会来给阮夫人请安, 非常殷勤。
公子单名一个“玉”字,性子还是有些内向的。
在郝家住了这段日子, 窦家姑妈差不多也弄清楚了, 她看出来,虽然郝四方看着威威猛猛风风火火的,但实则在这个家里真正主事的,却还是那个文文弱弱不太爱说话的夫人。
姑妈也撞见了两次,郝四方对阮夫人, 是一概的和软小意, 百依百顺,几乎不敢违逆。
这位姑妈觉着堂哥是当官儿的, 妇道人家嘛, 当然得以夫君为天自己为地,小心伺候着才对,怎么在郝家就像是倒过来了?
她心里就有点儿为郝四方不平, 只是初来乍到不敢造次。
那天, 窦家姑妈借着闲聊的功夫,跟一个嬷嬷说道:“我们也来了有几天了, 处处实在周到,就是太太身子不太好,还要管这一大家子人,也太操劳了。”
这嬷嬷瞅了她一眼,笑道:“姑妈别看我们太太身子弱些, 但从跟老爷成亲,以及把两位少爷抚养起来,却没有一点落下的,没有一点可叫人挑剔的。别的不说,就说这宅子吧……也还是夫人亲自经手过目买的呢,要不是当初夫人眼光狠决断的快,这么大又气派的宅子,哪里买得着呢,要知道当时老爷还刚进漕运司,无权无势的……唉,总之要是没有太太,这家里断不会有如今的气象。”
姑妈张了张嘴,还未想到要说什么,旁边一个丫鬟接茬笑道:“您老人说的这些我年纪小还不知道,不过我可也是很清楚的,两位公子能都这么出息,还不是咱们太太从小教起来的,所以向来老爷也格外的尊重疼惜太太,对了!记得之前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要老爷纳妾,说什么咱们太太忒厉害了之类的混账话,还给老爷当面骂了个狗血临头,从此再不交往呢。”
姑妈心头发颤,脸色都变了。
嬷嬷却偏笑吟吟看着她道:“其实啊,也难怪老爷敬重太太,比如这次姑妈一家子上京,虽然是快到了才报了信,老爷都有点措手不及了,但我们太太依旧不慌不忙,硬是调着我们收拾出这几间上房,各处日用之类,伺候的人手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要不是太太做主,说句不怕您老笑的话,这会儿还手忙脚乱、不知道把亲戚们安置在哪里呢,岂不是大大地失了礼数?”
这些郝家的嬷嬷丫头,都是知道阮夫人外软而内严的,也是给夫人调/教出来的,窦家姑妈一句话,他们早知道了她的意图,因此一唱一和,故意给她点颜色看看。
这几句话听着虽和和气气的,底下却犀利带刺,可谓软中带硬。
窦家姑妈也不笨,她是听的明白,横竖这家里都是夫人做主,要是她再多嘴,这家里有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还是未知。
于是,完全不必阮夫人出面,就已经把姑妈那点小心思彻底掐死。
窦秀秀却浑然不知这些,她也有她自己的心事。
早在进京之前秀秀就听说郝家有两个公子,母亲也跟她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趁着这次进京把她的终身大事定下来,若是在郝家,当然是身为长子的三江最好,毕竟长子为大。
可当秀秀见了三江跟无奇后,却改变了主意,原来她更喜欢相貌俊俏的无奇。
又听说无奇进了吏部,将来当然是前途无量,兴许还在郝三江之上呢,所以更加动了心。
她心里想着毕竟是住在郝家,自己长相也不差,朝夕相处下来,倒也不愁没姻缘。
可偏偏无奇忙的很,早出晚归有时候晚上还不回来,让秀秀想捉人都捉不到。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当郝家的二儿媳妇,当然要尽量表现,既然抓不到无奇,那么就先把阮夫人哄好了就是。
这才每天有事无事地就往夫人上房跑,或请安,或亲手做了什么点心,或者给夫人绣了块帕子之类,殷勤之极。
窦家姑妈当然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只是她以为秀秀喜欢的是三江,当然正中下怀。
而阮夫人这边,起初两次,还以为姑娘天生心热,可很快发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言语中每每问起无奇,意图越发明显。
夫人心里发笑,可也不便说什么,又见这秀秀除了嘴快些,本性却不坏,便任由她胡闹罢了,权当是家里多了个解闷儿的。
众人落座,姑妈说起自己听说的有关清吏司断案的奇事,又道:“无奇就是在那清吏司,我听了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侄儿年纪轻轻的就进了这么要紧的地方,可见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