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的是,”无奇又问:“不知付先生他们审出什么来了吗?”
先前付青亭押了那三人下去,分开审讯。
两个小太监很快承认,是陈公公威逼他们这么做的,小东子哭着说:“他们说不会伤害皇太孙,我才答应的,并不是真的要谋害太孙。”但他们胆敢做出这种事,已经死罪难逃了。
可再问他们为什么原因,竟不知道。只能审讯陈公公。
赵景藩道:“陈公公也算是东宫的老人了,太子跟太子妃向来信任他,没想到包藏祸心。”
无奇迟疑:“王爷,您确定要审讯陈公公吗?万一……”陈公公未必肯轻易招供,当然要用些刑讯,但他可是东宫的人,往大了去,他是宫内的。
瑞王道:“你是说,万一真如你所说,陈公公背后有人?还是本王碰不得的?”
无奇说:“我只是觉着,他们不惜恐吓皇太孙,那万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重大的……”她不知怎么表达。
赵景藩这次没有再发狠,只是淡定地对无奇道:“要是在别的事情上,本王兴许会退一步,但是这次不行,不管为了什么,就算是冲本王来的,可他们竟然敢对斐儿动手,这便不可原谅。”
无奇听了这句,就明白了。
其实无奇私心觉着,这次内侍对赵斐下手,未必是冲着瑞王。
如果真要陷害瑞王,大可不必用这些绞尽脑汁的手段毕竟,暗害皇太孙的机会,有的是。
但他们没有杀害太孙,只是吓唬了他。
可到底东宫的太监跟皇太孙都牵扯进来,那事情十有八/九是跟宫内相关的。
一旦跟宫内相关,那可是超乎所有想象了,更在能力范围之外。
而对无奇来说,遇到这种事最要紧的是什么?那当然是赶在惹火烧身之前,赶紧地一走了之。
无奇笑眯眯地看着瑞王,恍若无事般笑道:“对了,王爷既然想留下,那我们、我们是不是该……”
她看看渐渐柔和的日影,想到临出门时候母亲还交代天黑前回去的话。
那“告退”两个字正将出口,只听瑞王道:“你想怎么样?莫非城内,还有人等着请你吃饭?”
无奇的眼睛瞪了瞪,知道瑞王这是在无事生非,他当然是在指那次蔡流风请吃饭的事儿,不知怎么就死抓不放了。
“当然不是,只是应允了家母要回府而已。”无奇忙改口。
“你既然在清吏司,有案子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案子没完,你就忙着要跑?”
这话真是叫她无言以对,可王爷嘛,又不能跟他赌气,只能赶紧亡羊补牢:“当然不会,本来我也是想留下的,就是怕王爷不喜欢我们在跟前聒噪……”
说到“聒噪”两个字,果然听见哄闹的声音。
无奇赶紧退到窗户边上往外一看,却见林森柯其淳提着狮子头,林森举着狮子尾,皇太孙钻在狮子底下,正像模像样地学着舞狮子。
无奇一震。
“又怎么了?”赵景藩也想过来看看。
他才走了一步,无奇已经飞快地把窗户掩上:“没,没什么,他们在舞狮子,闹哄哄的殿下不爱看那些。”
赵景藩止步:“哦,说起这个,难为你们怎么想出来的,哪里弄来个舞狮?”
无奇松了口气:“说来也巧了,因知道皇太孙受了惊,所以想他开心些,正愁弄点什么玩意儿,这院内的管事说起某年为过节曾用过舞狮子的,所以现从库房里找出来的。”
赵景藩闻言,秀隽非常的眉眼逐渐地舒展开了,凤眸里多了些令人舒服的明光:“算你们用心了。本王正愁斐儿给这么一吓会弄出病来,先前看他那么高兴,本王才放心,做的很好。”
这几句话,句句透着和暖嘉许,近乎温柔,但之所以如此,却也正是为了皇太孙。
无奇的目光落在瑞王搭在腰间玉带的手上,他的手指很长,玉色无瑕,虽然极为好看,但并不是那种软弱无力的,也像是玉石一样,有着明琅的温润而不失坚硬的质感。
无奇咽了口唾沫,她偷瞄瑞王的侧脸,感慨上天造物实在偏心,有的人大概是神祇精工细作雕琢出来的,所以左看右看都完美无缺。
本来以为瑞王的唯一缺点,大概就是他那种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的脾气了,而且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美则美矣,毒刺儿太多。
可是现在,从始至终看着赵景藩对待赵斐的态度,无奇心里啧了声:“原来他也是能温情款款的,得亏知道皇太孙不过是他的侄儿,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的呢!”
一想到“亲生”两个字,突然又开始想入非非。
这瑞王已经生得倾国倾城了,要是有个一子半女的,那该得美成什么样子?等等……这瑞王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姻缘之事还没有任何消息?
说到姻缘,脑中幻影闪烁,她忽然间想起了昨晚上的那个梦!
“郝无奇,郝……奇,平平!”
最初一声是淡淡的,第二声有点愕然,最后一句便提高了音量。
无奇从漫无边际的幻觉中惊醒过来,却见瑞王凤眸微睁,正望着自己。
她忙定神:“王爷我在。”
瑞王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古怪?”
无奇的心乱跳,抬手摸了摸脸:“有吗?啊……一定是、是刚才太忙碌了,弄的浑身燥热的。”
“你这燥热也是延迟的很离奇了,”赵景藩盯着她的双眼,带着探究:“本王看你刚才明明在走神……是在想什么?”
无奇感觉自己的脸在不受控制地发烫,她可不能说自己在想瑞王那尚且不知在何处的王妃,以及那不知是美成什么样的儿女,甚至,那个无法解释的梦。
一想到梦,书桌内的那几页昨晚奋笔疾书的稿纸浮现眼前,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突然有点文思泉涌,想要埋头去写稿,但偏偏不能够。
忍不住看了眼瑞王的脸,难道是因为靠的太近,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压力催生了灵感?还是说,瑞王殿下秀色可餐的脸上满是她的灵感……
糟糕,脸更热了!
瑞王定睛打量的时候,无奇灵机一动,病急乱投医般胡言乱语:“王爷我想起来了,我们中饭还没吃呢!”
“哦,”赵景藩微怔,若有所思地:“原来你是饿了。”
第43章 亲近
无奇抱怨中午没吃饭, 虽是病急乱投医,却也是无奈之下抓住一根解除窘境的稻草。
瑞王心头一动。
毕竟人给自己使唤了半天,而且在这不小的院子里奔来走去, 安排一切, 还得细心侦看现场等等,非但劳累身体, 更加劳累于心。
最难得的是, 无奇在找到弄鬼之人的同时,还消除了赵斐的心结。
这点,从那孩子此刻在外头那欢声笑语里就能看得出。
他原先受惊的阴影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景藩看着无奇微红的脸,瞧着她单薄的身板:“难为你了。”
想了一想,瑞王大发慈悲地说道:“既然不能让你回去了, 那么……本王倒是不妨在这做东请一请你, 你觉着如何?”
无奇本是以饿着肚子来搪塞,没想到瑞王当了真:“什么?”
赵景藩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得回去, 自然吃不着人家请你的好菜好饭了, 难免在心里怨念本王。所以本王也特请一请你们,免得你说本王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无奇总算反应过来, 他竟又拿蔡流风请客的事情揶揄。
不过就是吃了那顿饭, 受了他一顿褒贬不说,而且还附加利息滚来滚去。
无奇清清嗓子:“王爷说哪里话, 承蒙王爷看得起,才叫我们跑跑腿的,若说居功自傲是绝不敢当,都是份内的事情,而且我们也自带了吃的, 就不必劳烦了。”
赵景藩破天荒头一次要请人吃饭,居然遭了拒绝,一时微怔。
见无奇向后退了两步,瑞王才呵斥:“站住!”
无奇忙站住,却不等瑞王开口便道:“对了,上回王爷的教诲,我是谨记在心不敢淡忘,王爷说,案子还没破呢,便只顾吃喝……实在惭愧言犹在耳。”
赵景藩闭嘴:她这是在用他那天的话来打他的脸。
当时他只是讨厌蔡流风趁虚而入的行径,所以才怒气发作趁机说了那些话,想不到这小家伙竟也很记仇的。
赵景藩哑然失笑:“好啊,本王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倒是会还嘴了。”
“不敢不敢,只是王爷的金口玉言铭记于心从未淡忘而已,”无奇连连摇头,人已经退到门口了,恭敬地俯身:“小人告退。”
瑞王的那声“站住”还没来得及出口,无奇已经动作敏捷地跳了出去,可因为过于闪电,差点跟才进门的付青亭撞在一起,亏得先生反应迅速避让及时。
看无奇去了,付青亭入内,垂头道:“王爷,已经派了人回京传信,东宫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接到您的亲笔信,应该不会过于担心。”
屋外,传来了费公公哄着赵斐玩耍的笑声,又道:“哎吆小殿下您可慢着点儿,别累着。”
皇太孙道:“公公,你别小看我,我会着呢!”
赵景藩凝神听孩子欢快的笑,不由也微笑道:“本来按规矩是不能带皇太孙在外头住宿的,不过,事出有因也罢了,太子殿下该会体谅。对了,还有那个……”
正要问,听着外头的声音越发热闹,忍不住道:“斐儿在干什么?竟乐成这样。”
付青亭还没回答,赵景藩已经走到门口。
院子里站着的是春日跟几名内侍,费公公却是把腰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摆出一副屁股朝天脸朝下的奇异姿态盯着狮子身下,然而却不见赵斐。
“斐儿呢?”赵景藩关心而乱,脱口叫道。
才唤了声,就听见狮子肚子里有声音道:“四叔,你来找我呀!”
瑞王大惊,双眸微睁,忙下台阶:“胡闹,你在做什么?”
怪不得刚才觉着这狮子的姿态有些奇怪,头过于高而尾巴过于低了些,原来领头的虽仍是柯其淳,尾巴上却换了人,竟是赵斐亲自上阵了,小家伙站直身子,双手高举着狮子尾巴挥来摆去的,玩的极为投入。
也难怪费公公是那个姿态,他是在竭力张望舞狮肚子里的赵斐啊。
此刻皇太孙把狮子尾巴一掀,露出了可爱的小脸儿,因为刚才蹦蹦跳跳了好一阵子,脸上冒出了汗,但他一点也不觉着累,向着赵景藩笑道:“四叔,我在这里,你想不到吧?”
瑞王啼笑皆非,却不想呵斥他,便把声音又放的和软:“玩儿够了吧?看这满脸的汗,快出来,小心着凉。”
费公公早掏出一方帕子递给瑞王,瑞王俯身给赵斐擦拭。
此刻柯其淳把狮子头提起,环顾周围,懵懂地问:“小奇呢?小石头小木头呢?”
春日没来得及开口,费公公已经拧曲着眉头道:“听听,这都是什么名儿啊!”
柯其淳笑道:“是很顺口的小名呀。”又赶紧向着瑞王行礼:“参见王爷。”
瑞王一点头。
赵斐已经拉着瑞王道:“四叔,以后也常常叫他教我舞狮子好吗?”
赵景藩虽含笑却不语。
也就是今儿了,平日里在东宫,哪里能碰到这些热闹,小孩子本就天性就爱玩,但是身为皇太孙,又哪里能够如此肆意。
他不想空口敷衍,去许一个不能实现的诺,但也不愿意打消赵斐才得的快乐,便道:“中午只吃了块糕,还不觉着饿?四叔让他们准备晚饭好吗?这儿的东西一定有你喜欢的。”
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果然赵斐上当,立刻不再计较前面那句话,只答应道:“好啊好啊,斐儿要吃好吃的!四叔最好了!”
他今日玩的甚是尽兴,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便紧紧地抱住了赵景藩的腿,把小脸紧贴在上头。
瑞王垂头看着小孩,心里却有点不自在。
别说是皇太孙了,就算是他,从小也没接触过这些玩乐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过,所以很愿意让赵斐多享受一些,可又很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一时而已。
但不管如何,能看到赵斐如此快活的模样,哪怕是一天,两天……或许这便是值得的。
倘若有人在他的小时候也能带他如此痛快玩闹,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太过珍贵跟稀罕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些,因为太子时不时地关怀庇护,也让他始终无法忘怀,始终心存感激。
在缺乏关爱中长大的孩子,或许总会格外的记得人对他的好吧。
所以,不管如何,瑞王都很乐意多疼顾赵斐一些,想让这孩子更快活些。
这种难得的快活气氛,在晚饭的时候有些淡了。
先前一声令下,瑞王殿下跟皇太孙要在园林中过夜。
费公公亲自领着小太监,严密督促,神鹤园林上下众人也都谨慎自警,后厨更是用尽浑身解数做了一桌极其美味的饭菜。
因为此地隔三岔五就有文人雅士耽留,或吟诗作赋,或朋友聚会,故而厨子也是特从各地聘来的高手,菜色颇多,口味也并不局限于皇都一带,兼具各地风味,甚是难得。
可惜皇太孙赵斐因为蹦窜了一整天,早就累透了,给瑞王哄劝着吃了些东西,才掌灯便有些困倦的睁不开双眼。
赵景藩只得先陪着他到里头歇息,小孩子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睛半睁地看着瑞王:“四叔、今天我……我真高兴。”
他向着瑞王嘿嘿一笑,满怀疲惫且喜悦地入了梦乡。
赵景藩摸摸他稚嫩的小脸,知道他已经睡沉了,当下便命顾九贴身看着,不许离开寸步。
来到外间,仍是一大桌子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瑞王看了会儿,想到白天想请客却被拒绝,心里隐隐地生出一点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