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上前一步问皇太孙:“殿下,之前您看见那仙鹤变成人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现在的情形?”
她的眼睛非常的清澈干净,说话的时候是蹲下身子的,又好奇又认真地在等待他的回答,而不是单纯地把皇太孙看做小孩子一样糊弄。
赵斐先看了眼瑞王,见他点头,便又左右张望了会儿:“是这样的。你、你想干什么?”
无奇笑道:“我跟王爷商议了,要变个戏法儿给殿下解闷啊。”
“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
无奇缓缓站起身来,回头道:“殿下,您看。”
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数只丹顶鹤,只是并没有向着赵斐跟瑞王这里本来,而是低头缩颈地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费公公几乎忍不住要后退:“咦,别过来!”
他伸手驱赶,其他的人也各自动起来。
就在赵斐左顾右盼的时候,突然他看见自己正前方也出现了一只鹤,这情形竟像是先前发生一样的,他不知这是什么回事,只是又往瑞王身旁靠近了些。
无奇笑道:“殿下,您看仔细了。我把它赶开。”
说着无奇伸手,嘘了两声,那只仙鹤才扭头跑开!竟果然是跑向那柏树之后!
皇太孙瞪大了双眼,又有些紧张,但他感觉到四叔的手正牢牢地握住他的,就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开,他的心安定下来。
就在鹤儿跑到柏树后的时候,有一道身影随之从柏树另一侧飞身而出,乍看像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鹤正在展翅,但随着他舒展身躯,原来竟然是个身着白衣披着灰纱的人,那所谓的翅膀也正是宽绰的大袖。
赵斐“啊”地大叫了声!但很快惧意给惊讶取代了,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个看着像是白鹤变成的人,不是别人,竟正是春日!
刹那间,春日对着他嫣然一笑,灰纱轻扬,曼妙的身形已经跃到前方的柏树之后消失无踪了。
事情发生的很快,而在皇太孙惊呼的时候,费公公正着急驱赶身前的鹤,王府那两个也正忙着,等他们听见叫声抬头,眼前却并无他物。
付青亭站在上午他所处的位置,但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有路边上两棵柏树,虽然柏树之间隔着足有六七步远,但在他所站的方位,却只能看见几乎是叠在一起的三棵树,树间的空隙又如何能够看见。
这就是无奇所说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赵斐目瞪口呆:“那、那是……”
说话间,有两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一个是身着白衣灰裳的春日,另一个,却是看护仙鹤的周大,他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不敢乱看,只跟在春日身后。
春日笑向瑞王跟赵斐行礼:“奴婢玩了个小把戏,没有惊到皇太孙吧?”
赵斐的眼睛溜圆:“你、你……好厉害呀!”之前的惊惧逐渐地在消退,“你不会真是仙鹤变的吧?”
春日掩口而笑。
赵景藩却看向无奇:“你还不说?”
无奇说道:“其实很简单,之前王爷跟殿下看见的路上的仙鹤,是有人故意引了它们来这里的,有人事先把仙鹤爱吃的细小草籽放在了路上指定的位置,这种草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会引仙鹤来吃。”
那布局的人极为精明,他先是用草籽引出了仙鹤,跟随皇太孙身边的那些内侍当然事先跟他通过气,便抢先去赶前方的几只。
剩下的自然是费公公跟小兴子小英子、以及付青亭来对付了。
费公公他们满心在仙鹤上,聚精会神,未必留心周围。
而付青亭因为被一只靠近路边的仙鹤引着,便走到那布局之人事先想好的位置,从他的方向往前看,可以完完整整地看见皇太孙,但正好却看不到路边、尤其是柏树之后和两树之间的情形。
无奇看了眼旁边的周大,说道:“刚才这位周大哥就如法炮制,果然引了仙鹤出来,而且他熟悉仙鹤习性,事先躲在树后,仙鹤一转到树后,便给他引向斜堤外的湖泊,春日姑娘才趁机行事。”
这伎俩类似于后世魔术里的“大变活人”,一种高明的障眼法罢了。
赵斐兀自好奇地拉拉春日的衣袖,像是要从上面翻出羽毛来:“你真不是仙鹤变的?”
瑞王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陈公公,以及东宫的其他两名内侍,他们已经听见了此处说的话,一个个低着头,脸白如纸。
无奇正也看向他们:“不过,付先生跟费公公一个因为所站位置,一个因为忙于仙鹤所以不曾见到假扮之人,可是陈公公正在皇太孙身后,若说您也视而不见,那可是奇了。”
陈公公脸色灰败战战兢兢,可并没有即刻承认,只是偷眼看向赵景藩:“奴婢、是真的一时没见到……”
瑞王没有在意,说道:“你的戏法演完了?”
“当然没有,”无奇笑笑,“请王爷带着殿下去另一处。”
赵景藩此刻已经发现蔡采石林森还有那个柯其淳都不在,便猜他们可能在别地。
赵斐的精神开始渐长:“原来不是仙鹤变成人,那明明是一个人!可是……”
他本想说可是那人死了,又有些不敢出口。
瑞王道:“别担心,戏法还没有变完呢,斐儿看了就知道了。”
赵斐用力点点头。
大家来到的是奇石殿。
进门的时候,东宫那三名太监有些磨磨蹭蹭不敢进,费公公催促道:“赶紧的呀,是腿断了还是没吃饭?”
大家绕着奇石到了后面的窗户旁,窗户仍是开着的。无奇道:“先前是怎么站着的,大家便怎么站吧。”
于是王府的两个分别站在内侧,东宫的小东子跟小郑子却站在靠窗的位置,两人脸色很不好,双腿哆哆嗦嗦的。
无奇笑道:“两位公公别怕,你们不是知道站在哪儿吗?瞧,有人已经很体贴地给你们标出了站的位置呢。”
此刻王府的小英子也发现了:“咦,地上是什么?这白的……”
无奇道:“这是石灰,本来是为了防止蛇虫的,撒在这里的不多,所以很容易给忽略,但其实,这也是一种标记。”
小英子跟小兴子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赵斐隐隐地还有点紧张,可紧张之余又觉着莫名期待:“我、我会看见……”他想起那个人给射死的惨状,想要捂住眼睛,但又觉着那么做太过胆怯。
无奇走到窗口,见外头芦苇摇动,风平浪静。
正在此刻,突然听到一声尖利鹤鸣,她便跟赵斐道:“殿下请上前。”
赵斐深深呼吸,同赵景藩一起往前走到窗口往外看去。
忽然他愣住了,圆睁双眼死死盯着前方芦苇之中,满脸上却是惊喜交加,赵斐失声道:“那是……”
原本平静的湖畔芦苇中,居然出现一头色彩斑斓的小狮子!
那狮子花团锦簇的,摇头摆尾,非常活泼。
“怎么会有狮子!”赵斐大叫起来,却是充满了喜悦跟激动,小手拍在窗棂上啪啪作响:“四叔你看!”
赵景藩也正静静地看着那边的把戏,那其实是一头小型的“舞狮”,此刻蹦来窜去,可正高兴着,忽然不知怎么跌倒下去,狮子肚皮下的人便钻了出来,打头的竟是柯其淳,狮子的尾巴却是林森。
此刻林森跌在地上:“柯大哥你能不能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柯其淳举着狮子头叹息道:“你的功夫太差了,太差了!”
林森自暴自弃的:“你说一遍我就听见了,不至于还得重复吧?”
正吵闹,旁边一个圆胖子跑出来,又笑又气地训斥:“你们干什么?好好的演砸了,皇太孙不高兴,看王爷不……”
一句话没说完,便听见小孩子哈哈大笑的声音,从奇石殿传了出来。
皇太孙赵斐原本正因为一头狮子的突然出现而惊喜万状,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头舞狮子,但这显然比那个中箭倒下的人要赏心悦目太多了。
正在高兴,忽然间那狮子尾巴塌下去,林森跟柯其淳争执起来,场面越发可乐,小孩儿天真烂漫,见状再也忍不住了。
这咯咯的清脆笑声之中,早把先前受惊吓的郁结之气尽数散去了!
无奇顾不上去评点柯其淳跟林森的舞狮技艺,只在他们舞狮子的时候,看向左右两侧的小太监,果然,王府的小兴子跟小宁子仍是一脸惘然,原来从他们站的地方,什么也瞧不见,最后倒是听见了芦苇丛中传来的争执的声音,但因为规矩束缚,便仍是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乱看。
赵景藩看着赵斐乐不可支,笑的眼泪都沁出来,小手早就松开他的手了,反而抱着笑的有些疼的肚子。
瑞王回头看向无奇:“你这个戏法,比先前那个精彩多了。”
无奇笑道:“多谢王爷夸奖。”
瑞王往旁边退开一步,到了小英子身旁,果然,在这里见不到芦苇丛中的狮子跟人。
“这个、”瑞王看了看地上的石灰粉,“布局的人让他们站在这里,跟斐儿所站的位置不同,芦苇掩映两侧,加上布局人选的位置,在他们的视线相交之外,所以斐儿在正面看见的,他们看不见。”
小英子小兴子的方位往外看,是斜着的角度,前方一大片的芦苇,把他们的视线挡住。
但赵斐站在中间,他的目光所及,正巧是一处芦苇缺角,也自然看到那个假扮的死人。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在戏台下看戏,赵斐就坐在前排正位,而小太监们则都坐在左右的边角上,当戏台的幕布拉起一部分的时候,赵斐仍能看见台上的戏,但小太监们的目光有限,早被两侧的幕布遮住了。
这法子跟之前的柏树遮挡其实是异曲同工,布局的人一定是试过很多次,才选到合适的位置。
倘若小英子跟小兴子跟着赵斐身旁,当然一览无余,所以陈公公把那个位置取而代之,且让自己两个手下看着他们站好该在的地方,免得错了角度,暴露了设计。
赵景藩说了这句,目光扫过东宫的那两个内侍,以及另一侧的陈公公:“接下来的那个所谓的你们谁都没看见的‘鬼魂’,还要继续变下去吗?”
两个小太监先撑不住了,纷纷跪地,陈公公见状,也只得跪下:“王爷饶命!”
在赵斐小解时候所见的“鬼魂”,当然并非真的。
只不过,在前面两次的铺垫之下,赵斐心里已经起了疑惑,觉着自己是不是见了那种不干净的东西,再加上小东子名义上是为他跟瑞王着想、实则包藏祸心的那一番话,暗暗制约住了赵斐。
在这个时候,让那个“鬼魂”出现,赵斐一时必然不会惊叫,而这时侯小东子跟陈公公只要装作谁都没见到鬼魂的样子,区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还能怎么想呢?大人既然没见到,自然只有他能见到,而他……要为了四叔,保守这个秘密。
这种配合无间的诡计,用来对付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小孩子,自然是最容易的,但也实在是卑鄙极了!
但让无奇更想知道的是,这些人为什么冒着杀头的风险敢这么做!
另外,谁才是他们在这神鹤庄院中的内应!
付青亭带了那三个太监下去,费公公气不打一处来,他掏出手帕擦汗,气嘟嘟地要跟着去审。
“这三个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勾结一起试图谋害皇太孙,”他咬着牙,气怒且有些后怕:“还是在王爷带着太孙出游的时候,如果出了事,那不就完了?其心可诛,我、我非得亲手抽他们几鞭子解气!”
无奇趁着这会儿已经溜了出去,原来舞狮子的回来了。
柯其淳举着狮子头,林森托着尾巴,蔡采石在旁边押解着,三个人的腿上都沾着泥,水淋淋的。
碰了面,林森笑问无奇:“我们舞的怎么样?”
无奇道:“让你们悄悄地露个脸就行了,怎么还跳起来了呢?”
林森把狮子尾巴晃了晃:“第一次弄这个东西,实在忍不住,柯大哥又非说他会舞,所以就……”
无奇叹了口气:“这个布局胜在位置巧妙且安稳无声,要是那凶嫌真的像是你们这么蹦跶,恐怕东宫的内侍早发现了也未可知,不过幸好没有演砸了,不然我可不知怎么跟王爷交差。”
“谁说不是呢?”蔡采石说:“我劝了他们,他们只是不听,这幸亏只是找到了一只舞狮子,万一找到个十丈八丈长的舞龙,那可有的瞧了!这还不得翻江倒海?”
林森笑道:“这个狮子不错,我们不如跟他们商议要了,拿到家里去耍。”
蔡采石道:“怎么,你要改行?”
柯其淳听到这里插嘴道:“我看他不行,舞狮子用的是腰力,这小子钻了一会儿就跌倒了,你们可都看见了。”
正在这时侯,春日打旁边经过,她已经把衣裳换过来了,听到“腰力”,不由看了一眼林森。
林森对这个问题很敏感,给春日一瞟,忙分辩:“我、我腰没事,我腰好着呢!柯大哥你可别污蔑我!”
柯其淳看出奇怪来:“你是在跟我说话?可怎么瞪着他?”
春日抿嘴一笑,上台阶去了。
柯其淳看她媚眼飞起,只觉一阵恶寒:“你们觉不觉着……这个人有点不男不女的?”
无奇咳嗽了声。
林森一愣之下,得意地偷笑道:“是吗?反正我喜欢。”
“原来你有那种爱好。”柯其淳大皱其眉,方正的脸已经变形。
“我说,”蔡采石连连咳嗽,跺脚说道:“王爷在里面,你们能不能收敛些?”
正说着,便见瑞王带了皇太孙走了出来。
太孙一看地上的狮子,立刻欢呼了声扑了过来,小家伙又生龙活虎了。
瑞王却对着无奇使了个眼神。
无奇赶紧走到他跟前:“王爷有何吩咐?”
瑞王带她到了屋内,才道:“时候不早了,本来想带着斐儿回京去,但是出了这件事,如今那内应还没找出来,倒不好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