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从这神鹤庄院逐渐成规模,周大就在这里负责看守湖畔的鹤鸟,他非常喜欢这些仙鹤,看护的也非常勤谨,虽然有下人专门的住宅,但他一天里倒是有大半天都守在这里,所以那些鹤鸟都跟他亲近,因为他照看的好,这院子里的鹤群也才有如此规模。
但自从上半月开始,这湖畔的鹤鸟就有点躁动,周大不知如何。
后来,有人看到有几只大鸟围在一起哀鸣,忙把他叫来,周大知道不对,赶紧上前看时,才发现死了一只小鸟。
周大也很伤心,毕竟这些鸟都是他看着的,已经有了感情。但那时候他只以为是一个意外,毕竟这种意外往年也曾零星有过。
然而接二连三的,在瑞王来到之前已经有五只雏鸟死去,周大觉着不对劲,可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安排手下的人加紧巡逻查看。
他们说话的功夫,湖畔的大鹤们好像也感知到了小雏鸟的离去,有几只便伸长了脖子,向着天空哀鸣起来!
春日听到这里便说道:“事出反常,难道是得了病吗?”
周大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摇头道:“不,虽然看着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但我觉着不像,倒有点像是……”
“像是什么?”
周大紧皱着眉头,左右看看无人,才咬牙低声道:“像是中毒。”
付青亭有些惊讶:“中毒?可是……”
这是神鹤园林,来的人都是观赏仙鹤的,总不至于下毒,当然,也不排除有居心叵测之辈。
此刻无奇几个也都凑了过来,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无奇正想问周大有没有发现什么毒/药之类的东西,却有费公公派的小太监出来催促道:“王爷已经询问怎么人还不到了?”
付青亭心头一凛:“是,差点忘了正事,快走!”
临走又对周大道:“不管怎么样,今日王爷跟皇太孙在这里,你务必不要吵嚷。”
周大红着双眼应承了。
当下付青亭跟春日又忙陪他们继续向内快走,无奇边走边回头,却见湖畔几只仙鹤仍在哀叫,有两只大的向着周大的方向飞快奔来,想必是小鹤的父母,叫声惨烈。
那两个侍卫见状也忙撤退了。
神鹤园林的客房唤作神屿,因为出客房后院,过月门,便能遥望仙鹤出没的湖泊,时常可以看见仙鹤从湖上飞过,风景怡人,确实如同世外仙源。
但如今,这世外仙源却有点肃杀之气。
无奇他们还没进门就发现不对,在厅外的台阶上,齐刷刷地跪倒七八个内侍,其中居然还有费公公!
付青亭很是意外,却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原来在他离开后,皇太孙因为喝了桂花糖水,便要小解,跟随他的几个太监便簇拥着到了偏房。
赵斐解手过后,松了口气,他贴身的太监小东子趁机悄声劝道:“太孙,待会儿出去,可千万别再提什么鸟儿变人啊,被射死啊之类的话了,王爷好不容易带您出来一趟,若是把这些稀奇古怪的话传出去,指不定有人编排什么呢,对王爷很不好不说,更别提以后还能带您出来了。”
赵斐点点头,又小声道:“可是我真的……”
小东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靠近了说:“殿下,听奴婢一句,这种说出去也没人信的话,不如咱们就藏在肚子里好不好?或者回头,您只跟奴婢说。”
赵斐才要答应,眼睛忽然发直。
小东子问:“殿下,怎么了?”
赵斐的唇动了动,看向他身后,原来在他眼前出现的,赫然正是之前从仙鹤变成人,又被射死的那个……此刻他血淋淋地站在屏风旁边,幽灵般直勾勾地看着赵斐。
赵斐想惊呼,一时却出不了声,只指着那边:“你你……”他想叫小东子亲眼看看。
小东子半信半疑地回头,看了一会儿道:“怎么了殿下?你看到什么了?”
他的神情茫然而诧异,显然是看不到那个“鬼”。
赵斐雪白着脸,把那声惊呼生生地压了下去。
小东子给他整理了一下发鬓,衣裳,一边笑道:“好殿下,有王爷在,你怕什么呢,对了,想必王爷等急了,咱们出去吧?”
赵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的时候,眼前果然已经没了那个“鬼”。
小东子拉着赵斐往外,才出屏风,就见费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那里,迎面便笑说道:“殿下呀,再多耽搁一会儿,王爷又急了。”
旁边伺候的陈公公也陪笑道:“要不说王爷上心太孙呢,连解个小手都恨不得亲自看护着。”
赵斐看看众人,又瞧瞧毫无异状的周遭,便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他们出去了。
但是皇太孙没有说话,赵景藩仍是看出了异常,只不过他一再追问,赵斐始终说没有什么。
到后来赵斐嗫嚅道:“四叔,我想回去了。”
他把瑞王当成最亲近的人,向来是无话不说,如今却忍着不肯提那让他害怕的“眼花”,虽然强忍着,心里到底是委屈,眼睛就红了。
赵景藩越看越是不对,且刚才赵斐还不愿走,怎么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略一想,便含笑道:“斐儿相信四叔吗?”
赵斐忙点头。
瑞王看着皇太孙的双眼,沉声道:“四叔向来也相信斐儿,所以,不管你说什么,四叔都是肯去信的,要是斐儿不肯把真话告诉四叔,那你就是不信任四叔。”
赵斐听了这句,泪已经忍不住了,便扑在瑞王身上:“四叔,我信你的!”
哭着叫了这声,赵斐就把自己刚才在屋内见到了那仙鹤变成的人的鬼魂说了出来。
瑞王听罢,便问跟随赵斐的宫中内侍,小东子又是惊悸又是茫然,忙跪地颤声道:“奴婢是跟着殿下的,但什么也没见到,殿下也没跟奴婢说什么……鬼呀。”
赵斐也道:“四叔,我没跟他说,你别为难他们。”
陈公公两人也一无所知。
瑞王心中稍微一想,便叫顾九亲自带了赵斐先到里间。
赵景藩即刻下令,命把伺候赵斐的那三个宫中太监、甚至包括跟随赵斐的费公公跟王府两人,尽数押在阶下。
无奇他们等候传召的时候,正好瑞王说道:“本王不信什么鬼怪,或许有人说,不该去轻信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的话,但本王偏偏信他。所以,既然太孙说看见了有人作怪,那必然是真的有东西作怪,既然他说的是真的,那必然就有人说谎!”
他慢慢地说到这里,底下跪着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刚要求饶,瑞王冷笑了声:“这说谎之人自然就是作怪之人,要么是一个,要么你们都是!”
说到这里,费公公叫道:“王爷!奴婢跟了您几十年,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奴婢真的没见过什么鬼呀怪的,倘若见到了还不吓个半死?奴婢可是没有说谎……”
费公公还是那么口不择言,他的头发花白的,瑞王才双十出头,这所谓的几十年也不知从何而来。
瑞王的脸色,真可谓艳若桃李而冷若冰霜,他不为所动地:“本王相信你或许没看见,但没看见就无罪了吗?让你跟着皇太孙你却如此失职,也是废物!杀了也不可惜。何况……宁枉勿纵,你们这几个人,让皇太孙受了惊吓却对此一无所知,便都该死。”
费公公脸色雪白,惨叫道:“王爷……”吓得涕泗横流老梨花带雨,把脸上的粉都冲掉了。
其他的太监也忙磕头求饶,口称冤枉,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吓得哭了出来。
门外,蔡采石跟林森战战兢兢,林森看向蔡采石:“我、我们来的不巧了。”蔡采石也看向他:“谁说不是呢,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两人眼神交流的时候,柯其淳喃喃道:“这怎么可以呢,这不是滥杀无辜了吗?”他到底还有点数,并没有高声说出来,但也足以让春日、付青亭等高手听见了,春日忍不住抬起胳膊肘用力捶了他一记。
柯其淳给撞得身子一歪,声音略提高:“你打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话音刚落,里头瑞王道:“谁在聒噪?”
春日变了脸色,心头一乱。
又听瑞王冷冷说道:“给本王滚进来!”
柯其淳正要往前走,却给人一把拉住,原来是无奇,她制止了柯大哥,清清嗓子,满面堆欢近乎灿烂地笑说道:“王爷,是我呀,小奇!我们给您请安来了!”
春日正在为柯其淳的出言不逊头疼,听无奇冒出这一句,耳畔嗡地又响起来,她扭头看向无奇,心里哀叹:早知如此,不如别来冒这个头。
春日痛苦不堪的时候,无奇已经小跑往前,脚步轻快地上了台阶:“王爷莫急,我们这就滚进来了!”
春日本来要赶上无奇的,闻言脚步一个趔趄。
柯其淳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你怎么了?哪里不适?”
“我、”她深深呼吸:“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非常的不适!”
柯其淳大惊失色:“那可是重病你年纪轻轻的看着不像那么短命……”
春日咬牙切齿而面目狰狞的:“给我滚!”
第41章 放肆
春日的面相还是极好的, 珠圆玉润美艳动人,但她觉着遇上了柯其淳,还有那三个顽皮猴子, 倒的确有点薄命折寿之虞。
就在无奇谄媚高呼要滚进去的时候, 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停止了交流而呆若木鸡。
平心而论他们是不愿意滚的,而且也很不情愿去见瑞王。
尤其是在刚刚听见瑞王那句新鲜出炉的“宁枉勿纵, 都该死”。
本来蔡采石觉着, 他们很该见机行事且当机立断地后退,免得也成为赵景藩“宁枉勿纵”的对象。
谁知无奇振聋发聩,并且身先士卒地往前勇猛滚去。
身为不放弃同进退的他们两人,即刻就没了退路。
倘若无奇成了王爷熊熊怒火之下的炮灰,他们两个亦不妨做两小坨无伤大雅地点缀, 就算黄泉同游, 大家还可以说说笑笑,或仗势欺人地指点那些小鬼之妍媸美丑, 倒也是一件乐事。
无奈地对视一眼, 蔡采石跟林森两人老鼠滚番薯似的,躬身跟在无奇之后追了上去。
就在他们三个要从阶上太监们之间走过去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费公公突然醒悟:“诶?你这小兔崽子哪儿冒出来的, 敢在王爷跟前放肆?”
他忽略了自己的脑袋恐将有乔迁之喜, 甚是忘我地尽忠职守起来。
无奇喜笑颜开的:“公公不认识我了?咱们老熟人了。”
费公公泪眼昏花:“谁、谁跟你老熟人……”
还没说完,无奇已经进门去了, 他本是跪在地上的,此刻半起身子:“你这小子太过放……”
那个“肆”字还没出口,蔡采石挺着微微圆润的身躯灵活地从他身边小步窜过。
费公公正在吃惊,不料背后林森紧随其后,林公子没蔡采石那么灵动, 直愣愣地迈腿,恰好擦着费公公的肩臂而过,力道却有点摧枯拉朽。
“兔……”费公公不由自主往前栽倒,双手撑地正要再骂,却又是春日甩脱了柯其淳,一闪而去。
后面的柯其淳很是惦记春日的贵体:“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呀。”
他说着一脚踏出,不偏不倚正踩中费公公撑在地面的手上。
费公公眼睛一直,继而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吓得柯其淳跳起来:“怎么了老公公?你叫的好吓人呀!”
费公公又疼又气,几乎当场晕厥。
无奇已经到了里间,她干净利落地上前跪地:“参见瑞王殿下!”
蔡采石跟林森也赶紧在旁边跪了。
最后才是春日跟柯其淳。
瑞王看着这一起子人,目光扫过无奇,自动忽略蔡采石跟林森,蜻蜓点水般地在柯其淳的身上停了停。
派春日去吏部,是他思谋后决定的。
主要是之前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当街刺杀无奇。
虽那人逃得快,但赵景藩忖度,这刺客无非来自三个方向。
一,是因为少杭府之行。
苏守备虽自尽,但他毕竟为官多年,也是有些心腹的,无奇他们在少杭府并未刻意隐瞒身份,若是有人因守备之死恨上了她,想要报仇也是有的。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赵景藩觉着,若对方是为了苏家,那没可能放过林森跟蔡采石而独针对无奇,毕竟他们三个是一起去的。
第二个可能,就是兵马司了。当时无奇正查白参将之死,冯珂境兴许是察觉了什么,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她除掉。
可是从冯珂境的反应看来,也不像,而且那刺客的身手太过出众,绝非兵马司中人物。
至于第三,也是最大的可能——赵景藩猜测这人兴许是因为他,才对无奇动手的。
先前瑞王在东宫遇险,无奇是在宫内转悠过一阵的,虽然她没有表露身份,但若是有心人想查,自然易如反掌。
一想到那个人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那天晚上她首如飞蓬衣衫略显凌乱的在自己跟前,还带着一点受惊后的张皇,他心里很不对劲。
想到或许是因被自己连累,就恨不得把那大胆的刺客捉拿,立刻碎尸万段。
本来瑞王想让付青亭挑一个得力的,悄然不觉地安插进吏部也就罢了。
偏在同时,他得知吏部要往清吏司调一个人,那人赫然正是柯其淳。
赵景藩听说过柯其淳的名字,知道他从小痴迷武功,性子洒脱,为人耿直,是个不错的汉子,但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姓柯的,跟蔡流风最为交好。
柯其淳从不愿意涉足官场,这次为什么一反常态?而且是进这个不起眼的新建的清吏司。
赵景藩当然知道其中缘故,包括蔡流风跟吏部的任侍郎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的,他也知道。
可笑京城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那些人,只以为蔡流风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宝贝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