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嘀咕而不敢高声,但有的人可没这么客气,那就是在场的苗大人。
苗可镌抱着双臂道:“有意思,这难道说,荫廷侯府里要是有一只狗死了,也要派我们过去查查?真当我们整天没事儿干了?”
那送公文来的,也是吏部上面的,闻言忍笑道:“苗大人,还是别说了,之前接到公文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想叫刑部推回去,只不过他们显然有备而来,说什么……”
刑部来人振振有辞地:“既然死的是荫廷侯府的人,此事当然就跟荫廷侯有关,甚至可能是向着荫廷侯而来的,涉及侯爵,自然跟清吏司有关了。”
把对方的话复述了一遍,吏部这人又道:“他们还带威胁的呢,说这次才死了个管家,要是不理会,万一下回是荫廷侯府出事,就是我们的责任了。”
“他妈的,荫廷侯这还没死呢还预告上了?”苗可镌怒道:“何况秋浦要的是派大理寺的人,干吗非跟我们过不去?这刑部扣帽子的本事倒是一流。”
钱括怕他更说出不好听的来,便忙制止了:“其实这也是好事,可见刑部看得起咱们,既然公文都留下了,自然不能再退回去,现在想想该派谁去吧。”
韦炜不慌不忙地出了个鬼点子:“不如派那三个……反正这是可有可无的差事,叫他们去混也行。”
苗可镌看了他一眼:“行了,既然咱们在这里,索性就咱们接着吧,今儿是休沐,叫他们歇会儿,而且往秋浦紧赶也要半天时间,他们毕竟是新进来的,没什么经验,没有立刻外派的道理。”
韦炜叹道:“要不怎么说你口硬心软呢,对着他们的时候,凶神恶煞一般,这背地里倒是很疼爱他们嘛。”
苗可镌道:“我对他们严些是为了他们好,现在也同样是为了他们好,都是好苗子,不用干这些揠苗助长的把戏,反正他们未来可期。”
韦炜无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少不得还是我们两个老油条出马吧。”
于是,这桩差事就由苗韦两个人领了,立刻收拾了一番,启程前往秋浦。
就在无奇他们在神鹤山庄翻天覆地的时候,苗韦二人也于当日下午总算赶到了秋浦。
本来他们想着,尽快地查明案情,备不住还能在第二天早早地返回京城。
但谁知道,这一去,竟成了不归路!
就在钱代司瘫软之后,春日上前把地上的信捡起来。
她看了眼,也惊了:“是……”
无奇跟蔡采石凑过来:“苗、苗师傅?”
刚才钱括说什么“死了”,他们以为是苗韦两个所办的什么案子里的人死了?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但无论如何想不到,死的居然是自己认识的,而且还是苗可镌!
最不能相信的是林森,他看着那张纸:“苗大人?这、这怎么可能?”
苗可镌身强力壮,武功高强,而且很有经验的,他们几个人在苗大人跟前也都是乖乖的,他像是一尊煞神,怎么可能就突然间的死了?
钱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兴许,是命吧。”钱括意义不明地嘀咕。
当时要派人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想从无奇他们三个里挑的,可苗可镌主动把差事要了过去。
此刻他没理会几个人,只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公房。
他得理一理头绪,看看后事怎么处置。
当初接到这案子的时候,钱括其实也没当回事,就觉着是地方上的私人恩怨,何必这么闹哄哄地惊动京城呢。
就算是派了苗韦两人,都觉着是兴师动众大材小用了。
他也是万万想不到,竟会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折损了他最得力的一员干将!
虽然苗可镌向来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很能办事的,从来干净利落,机敏果决,要不然也不会给调到清吏司。
可现在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钱括的脑袋嗡嗡地响,也是头一次的感觉到了,这清吏司的差事……是真带着凶险的。
在屋内坐了半天,钱代司才恢复了几分。
他出了门,去请示上峰。
而在外间,无奇等人也没了平日的精神,大家都还被苗可镌之死震撼着,甚至不相信。
见钱括离开,林森才说:“我不相信苗大人就这么死了,到底是为什么?”
蔡采石道:“那信上没写详细,只说了苗大人被害,让钱代司再行派人前去。”
“派人……”林森喃喃,想到苗可镌那张看似很凶的脸,突然道:“我要去!”
蔡采石跟无奇都吓了一跳,蔡采石道:“你、你说什么呀,你真的要去秋浦?”
林森点点头:“是,我不相信、就算是真的,那……我也想给苗大人报仇。”
无奇跟蔡采石心里也不好过,虽然跟苗可镌的认识的日子不算太久,但也知道苗大人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如今噩耗突如其来,实在无法接受。
无奇先说:“好,那就去,我跟菜菜也去。”
她说着看向蔡采石。
四目相对,蔡采石立刻同意:“要去当然是一起的。”
林森一愣,可想到他两个的伤,忙道:“不行,你们一个腿脚不便一个……不能远行!”
春日听到这里也出声:“对,你不能去。”
柯其淳见她替自己说了,就仍是保持沉默。
无奇摸了摸腿:“我的伤愈合的很好,只要小心些,不至于有碍。”
说实话,要去秋浦,距离有些远的,她不是很愿意。
但既然林森要去,那当然就不必再想其他了。
毕竟已经折了一个苗可镌,假如再来一个,那可就无法可想。
林森瞅瞅她,又看看蔡采石,当然知道他两人的心意,便低了头。
小半个时辰后,钱括从外头回来,眼圈有点微红。
清吏司这里已经知道苗可镌的事了,从钱括出门开始,外头便不时地有人过来探看,询问,以及议论。
如今见钱大人回来,众人自觉的退避。
钱括走到自己公房门口,忽然想起来,便道:“我已经跟任侍郎请示了,下午我便启程前往秋浦……”
他的脸上难得地多了些严肃正经,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终于道:“林森,柯其淳,你们两个跟着我。”
被点到名,林森虽然惊讶,却松了口气,让他去他没有意见,不让蔡采石跟无奇两个挪动,也正中下怀。
柯其淳也有些意外,但既然他在清吏司挂名,到底也该听从上司之命,何况出了人命官司,他便也点头答应。
无奇忙起身道:“大人,我们呢?我们也要一起去。”
她已经改了主意。
因为刚才那几个围观的书吏在议论中,说出了当日韦炜是想让他三个前往的——虽然这不太可能,因为那时候他们三个早启程去神鹤园林了。
但苗可镌的那一番话跟他的心意,让无奇动容。
可以说,是苗大人把本该他们三个担着的风险担了过去。
如今他没了,他们理所当然的要顶上,也要为他找出真相。
钱括的表情有点复杂,最后终于悻悻地说:“你跟蔡采石如今行动不便,就不必外出了。”说完后不由分说地便进门去了。
无奇还要去说,却给春日拦住,她正色看着无奇道:“不行,你不许去。”
“可是叫木头跟柯大哥……我不放心。”无奇低声地。
不料柯其淳早听见了:“不要紧,我会帮你照看木头的。”
春日本也是这个意思,可听他自己说了,反而嘀咕:“叫别人木头,还不知谁来照顾你这个木头呢。”
林森也尽量安慰,说些宽抚无奇跟蔡采石的话。
不多时,钱括走出来:“走吧。”
门口是六名听调的清吏司,先前苗可镌跟韦炜去的时候只带了四个,加起来应该够用了,大家簇拥着钱括往外。
无奇看着林森向门外走,蹦跶着想去追,却给春日死死拦住。
蔡采石才跑了两步,臀上一阵扯痛,他嘶嘶地叮嘱道:“五木,你可务必小心……柯大哥,帮我好生照看他,当然,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那两人早跟着钱代司飞快地走了。
下午,无奇跟蔡采石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勉勉强强地看了几分公文。
不料将近傍晚时候,郝三江忽然来了。
原来郝四方跟阮夫人没亲眼见到无奇,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打发郝三江务必到吏部瞧瞧。
当时无奇正在看秋浦的案子公文,听到蔡采石招呼,还没反应。
抬头见郝三江从外进来,也很意外。
她本能地要起身,又恐怕露馅。
正在惊慌,谁知郝三江一眼看到她旁边的春日,顿时把脸上的急恼都变成了欢喜,冲着无奇而来的脚步也当场转道:“春、春姑娘!”他轻轻地唤,像是怕吓跑了春日。
春日看在无奇的面上,微笑着向郝三江点点头:“郝大公子。”
“不大不大,啊……还行还行,”郝三江谦虚地说,他揣着手把春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啧啧赞叹:“春姑娘这般打扮,却更好看了。”
无奇在旁边见哥哥已经给迷住了,略松了口气。
稳稳地扶着桌子起来:“哥,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爹娘担心你,才叫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那熊样。”郝三江飞快地瞅了无奇一眼,速度之快就如同她是多余的存在,而他的这一眼不过是不得已的敷衍。
然后他又看向春日:“春姑娘你不知道呢,这个小混蛋从小就叫人担心,为这个,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骂白跑了多少路。”
春日面上的笑里已经透出了几分冷意,像是春天的风,乍暖还寒。
但三江显然没感受到那种寒意,兀自笑道:“不过也好,若不来这一趟,还遇不到你呢。对了,你们也该休衙了吧?春姑娘,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去吃鼓楼街的熏肉饼怎么样?”
第57章 二更
春日见三江对无奇那样态度, 想要动手揍人的表情几乎要爬上脸了。
她心里想着是再忍一忍、好言好语劝三江离开呢,还是直接一脚踢出去,可打伤了的话, 似乎无奇也不会乐见。
正在思忖, 却见无奇向着自己挤眉弄眼,且拱手作揖地有祈求之色。
看着无奇的动作, 春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知道无奇是想让她想法支开郝三江, 至少别让三江在这里生事。
毕竟以三江的做派,若是靠近了无奇,随时上手晃她两下,那就糟糕了。
春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自己愿意吃熏肉大饼。
春日才一点头, 郝三江便手舞足蹈起来。
他似乎早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满心满眼都是美人、毫不留恋地陪着春日走了。
蔡采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感慨,他对无奇很感抱歉地说道:“小奇啊, 我再也不跟你说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了, 相比较三江哥,我大哥还算是对我不错呢。”
至少蔡流风的“见色忘义”,跟郝三江的比起来, 还是很克制的嘛。
无奇笑道:“该多谢我哥哥这个爱色的毛病, 若不这样,我的伤怕是瞒不住了。”
这夜, 蔡采石便同无奇仍旧在护国寺的后巷子里住了。
江伯早给他两个准备了晚饭,因为都是有伤在身的,口味也都一贯的清淡,这让无奇很有点耐不住,又或者是心情的原因, 有点食不知味的。
蔡采石奋力吃了些,他圆润的身段能够保持,多亏了这来者不拒的好胃口。
吃了饭后,两人便说起林森跟钱括,估摸着行程,他们已经到了秋浦了。
蔡采石看无奇脸带愁容的,便安慰道:“应该没事的,何况还有柯大哥,他的武功高着呢。”
无奇叹了口气:“但……总觉着怪怪的。且苗大人竟就这么无端的突然去了,我……”
蔡采石道:“谁说不是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石头,我还是不放心木头跟柯大哥。”
蔡采石思忖了会,说道:“我想,苗大人的武功是很高的,就算杀人凶手比他的武功还高,也不至于轻易就置他于死地,我想对方一定是找到什么空子,多半是在苗大人没防备的时候。”
见无奇点头。蔡采石又道:“不过苗大人出事后……剩下无论是韦大人,还是才去的钱代司柯大哥,他们都会打起十万分精神的警觉,未必就会再给人可乘之机了。”
无奇总算得到了些安慰:“柯大哥武功高,木头嘛,关键时候也是很机灵的,一定是吉人天相。”
“就是嘛,”蔡采石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大哥应该不会来的,你的伤也要在意些。不如先睡下吧。”
无奇颠簸了一天,的确也觉着腿上隐隐地有些不舒服,只是没有说出来,听蔡采石一说便立刻答应了。
于是,他两个互相扶持回到后院、又各显神通地返回自己房中。
无奇的房间跟蔡采石的中间隔着个堂屋,昨晚上没来得及过来,今日一看,很是整洁雅致。
黄花梨的书桌上放着点燃的明烛,旁边是昨晚上她看的那两本书,除此之外文房四宝也一应具全,甚至研墨要用的水也齐备着。
若不是知道这是客人的房间,还以为是蔡流风自己的卧房呢。
无奇走到床边,床帐是素净的月白色,用银勾挂在两侧,她俯身向内看了看,帐子里的墙上缀着两个淡金色的香囊,整个帐内散发着似有若无艾草香。
她缓缓地躺倒,又想起自己的腿上没有涂药,便又坐起来。
撩起裤管,掏出那一罐子药膏,仔细抹了一阵,感觉那伤口似又收敛了几分,完全愈合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