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应天府主事道:“哦,原来是清吏司的人,失敬失敬……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还请明示。”
无奇跟蔡采石对视一眼。
蔡采石便道:“大人,万家姑娘所谓走水而亡的案子另有蹊跷,她是给人害死的,真凶就跪在堂中。”
主事当然看见了姓贾的青年,只是不信罢了。
他哂笑道:“这个怕是不尽然吧?据我所知,他是万家的亲戚,昨儿事发的时候他可在城外办事儿呢,今天早上才回来。难道他有□□术不成?”
无奇见他神态傲慢,微微一笑,便指了指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道:“大人,这位也是万家的亲戚,请问大人,可知道昨儿事发的时候他在哪里?”
主事一愣,看看那人:“呃……”
他回头看看身边的捕快跟仵作们。却见他们也面露疑惑之色,暗暗摇头。
原来这主事昨儿没来,刚才给忠勇伯府的人拽着狂奔,路上便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伯爵府的人告诉拿住了姓贾的,他自然莫名其妙。他身边跟着的捕快们却想起来这青年,便七嘴八舌地告诉了。
但若说起别人来,却并不知道。
无奇道:“大人昨儿没来,还知道贾公子出城公干了呢,四邻八舍几乎也都知道了,你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心里自然而然地认定他跟此事无关,却不知这是他故意散播的烟雾而已。”
蔡采石一招手,两个清吏司的差官上前,其中一个道:“我们先前奉命前往香满楼查问,这贾矶的确是出过城。”
“这不就得了?”哑口无言的主事像是看到了结案陈词。
地上的贾矶闻言,眼神闪烁,但还算是镇定。
另一名差官道:“不过,我们详细问了跟随他出城的两个伙计,据他们说,中午时候大家午睡,所以足有近一个时辰没见到贾二掌柜。”
“我们按照两位大人的吩咐,一路从他们收账之地紧急赶回,回到此处的时候,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主事跟众人听得发愣。
蔡采石道:“各位还不懂吗?陪同的人在这一个时辰内没见过贾公子,而返回城中万家需要半个时辰不到,如果他动手快些,这一个多时辰,已经足够他杀了人而后来回了!”
贾矶听到这里,才又流露不安之色。
应天府的几人面面相觑,终于主事说:“这、这不过是推测之言罢了,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仵作也道:“对啊,我检验过万家姑娘的尸身,她的口中的确含有烟尘,身上也无外伤,只有两只手指有些伤痕,手指甲有点撕裂带着灰……可见是被烟熏挣扎不出而亡的。”
无奇道:“既然口中有烟尘,证明姑娘能够张口,那么请问,为什么昨日事发的时候,没有人听见姑娘呼救的声音?是你们四邻听见了而见死不救呢?还是……”
“我们是真没听见!”有几个人急忙说道:“哪里有听见了而不救的道理?”
“那么,姑娘为什么连出声呼救都没有?”无奇看着那仵作:“如果是您……被火围住,会悄然无声而死吗?那万家姑娘为什么一声没响呢?”
仵作被问的哑口无言,扪心自问,若是那种情形,只要还有一口气,当然要叫两声,或者想法突围的,除非是……
仵作对上无奇的眼睛:“除非,是她没有只有张口的能力,却叫不出声了。”
无奇见他还没蠢到无可救药,便道:“那如果姑娘没有外伤,又会是什么原因让她无法出声呢?”
仵作拼命思索:“那也许是她、遭遇事发的时候处于半晕的状态……昏头昏脑的,当然叫不出声。”
“没有外伤自然排除了掐晕,打晕……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做到?”
仵作想不到。
其他人也一筹莫展。
地上的贾矶低着头,垂着的目光却时不时地往上瞟,那里安安,还有两样物证:香囊跟饼。
无奇笑笑:“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昨天老爵爷的爱犬安安、无故被人追打……毕竟安安在这里五年,向来跟人相安无事,起初老爵爷以为是有人针对他的,殊不知那人也是被迫的。”
无奇将桌上的那半块玫瑰花饼拿起来:“因为他想拿回这个。”
仵作盯着那花饼,想到无奇刚才说的“半晕”的话,猛地一激灵。
他赶紧走上前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并无异样,又放在鼻端嗅了嗅,失声说道:“这个气味,这里是有蒙汗药啊!啊,原来如此!是用的药!”
玫瑰花饼,蒙汗药,安安,昏迷的万家姑娘,贾家表哥……
这些词在在场人的心中不停地转动,也飞快地冒出了许多想法。
吏部的主事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贾矶从城外赶回来,用掺了蒙汗药的玫瑰花饼把姑娘迷晕,放了火烧死,可安安……”
无奇道:“老爵爷说过,安安常往外头走动,各处人都认识,而府里的仆人也说,万家的姑娘活着的时候也时常喂安安些吃食,昨日安安跑出府,跑到了万家,没想到正遇到万姑娘出事,安安拼命大叫惊动了人,也惊动了凶手,但更让凶手不安的是,安安带走了一块饼。”
为什么会这么看重那块饼呢,因为那饼里掺了蒙汗药,安安虽不会说话,但它是忠勇伯的爱犬,倘若它吃了那饼子迷晕了,忠勇伯看到必然会起疑,恐怕更节外生枝。
所以才一路追着出来,想要从安安嘴里把饼子夺回去,不料安安不知是护食天性还是有灵性,知道这是坏人,而它护着证据,所以不管如何竟不肯撒口。
后来伯爵府的人及时赶到,他未曾得逞,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忙逃走。
清吏司的差官道:“你还是不必抵赖了,我们大人都想到了,已经派我们去卖这种玫瑰花的饼铺子问过,他们认识你,毕竟香满楼贾二掌柜的是常客。这饼是你昨儿买的,他们还开玩笑,说是你送给姑娘讨欢心的。”
这新鲜的玫瑰花饼,并不是哪一家糕点铺子都有的,要查起来不难。
难得的是想到去查。
毕竟应天府连想都没想过的。
贾矶本想负隅顽抗,若说饼子有蒙汗药,他只需要尽量抵赖,毕竟没有人目睹,只有物证,完全可以赖到别的什么人身上。
实在想不到,清吏司居然在这半天的时间内,香满楼跟卖鲜花饼的铺子都去调查过了。
他开始冒汗,害怕,他勉强地垂死挣扎道:“我、我确实买过,但,我是自己吃的,凭什么说……那就是我给的呢。我、我也没有理由私下见表妹。”
“你当然很有理由,”无奇淡淡说道:“那些剪纸,你该不陌生吧。”
“剪纸?”
“万姑娘房中的剪纸,床帐内的,镜子上的……真是心灵手巧的姑娘,可惜错付了人,”无奇冷笑:“你并无真心,当然没有注意,那些剪纸是用糕点上的红纸剪的。”
无奇在万姑娘的房中看的时候,就留意到了。
这种点心,用油纸包着,顶上会放一张方形的印着本店字号的红色的纸,讲究的,上面还会写有制作的日期。
万姑娘房中的剪纸,便是这种的。
每一张剪纸,都是贾矶所送的点心红纸留下剪成的。
她非常的珍惜表哥的好意跟“真情”,连一张纸都舍不得丢弃。
而那些剪纸的形状:喜上梅梢,并蒂莲花,戏水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显得像是两情相悦,喜事将近。
所以无奇早从这些剪纸里看出来,万家姑娘跟贾矶并没有断,且大有内情。
甚至在姑娘看来,他们的情意绵绵情比金坚,她甚至已经一相情愿的认定了,她的终身有靠,表哥便是她的良人。
只要把每张剪纸收起来,查找上头残留的制作日子,跟饼铺对照,就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买过花饼,什么时候私会过姑娘。
无奇说道:“昨天姑娘把万老伯支了出去,她不是不舒服,是你一早跟她约定了你会来……所以我发现抽屉里的胭脂纸给用过,毕竟只有要见自己的情郎,才会特意打扮,而绝非不舒服。另外,那一瓶玫瑰花头油,应该是你送的吧,万姑娘自己买不起那种金粉斋的贵东西,她喜欢玫瑰味的东西,头油,花饼,都是你投其所好。”
当初瑞王第一次作弄的时候,无奇就是靠这个金粉斋出品的昂贵头油辨出春日的身份有假。
蔡采石瞅了她一眼,内心暗暗决定,以后坚决不要光顾金粉斋。
“是啊,女儿是在生日那天得了那头油的,我问哪里来的,她还不肯承认,只叫我别担心。”万家的老伯,从最初的坚持外甥无罪,到现在瞠目结舌,他惊魂动魄,望着贾矶道:“你、你……他们说的可是真的?是你……你害了……”
他也曾经催促过女孩终身大事,万姑娘只是不肯跟别人说亲,总是让他再等等。
贾矶逢年过节虽来,但似乎没那个意思,万老伯哪里知道他早就暗度陈仓却瞒而不露。
“天杀的,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呀!”万家老头放声痛哭,悲愤交加。
无奇道:“因为他很快就要成为香满楼掌柜的乘龙快婿了,自然不愿意万姑娘坏事。”
贾矶听了这句,脸色惨白,失魂落魄。
原本是直着身子跪着的,如今已经匍匐在地,泪跟汗一点点地都落在地上。
人家已经把他的底儿掏了出来,他实在没有办法再抵赖了。
街坊的传言并不准确,万家的确曾想招赘贾矶,只是贾公子觉着万家落败,自己若是娶了姑娘,未免不太值当的,所以并没表态。
但姑娘的相貌不错,对他又是一片痴心,贾公子觉着有点儿不能舍手,便成了好事。
只是他不敢张扬,两人便一直偷偷摸摸的。
姑娘时不时催促他明媒正娶,他也只答应着,说是要再攒一攒钱,就提亲,把姑娘骗的心花怒放,深信不疑。
直到香满楼那边有了变故。
贾公子因为刻意的勤谨,跟有点英俊的外貌,成功地俘获了掌柜跟掌柜家小姐的心。
香满楼是有名的酒楼,若是能成为香满楼的乘龙快婿,那自然摇身一变,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当务之急就是跟万家的姑娘断了。
但他知道万姑娘的性子,何况他已经要了人家的身子……要真的丢下不理,只怕万姑娘要闹出来。
到时候万家出事自然跟他无关,最怕香满楼这边知道了,让他鸡飞蛋打,那可是他成为人上人的美事,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给破坏了。
思忖之下,便谋划出了这个毒计!
本来计划的天衣无缝,他提前悄悄跟姑娘定好了这日私会,叫她打发了父亲。而他则借着出城要账,有了不在城中的证明。
姑娘吃了有蒙汗药的花饼,果然晕倒,他趁机点火。
不料那狗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汪汪大叫,大概是给火吓到,它把地上的半块鲜花饼咬住,转头跑了。
无奇跟蔡采石先前往万家去的时候,路上遇到这表哥,他边走边瞅向忠勇伯府,听见狗叫更是下意识一缩,可见心虚。
派清吏司的人去香满楼一打听,原来人家早有远大前程,那自然万家这边的私情就要料理了。这就是杀人的动机。
无奇得知了这一切,又早猜到安安被追打的原因,便故意跟忠勇伯设计了一个局。
街坊们来拿给安安叼走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而且别人认出是谁谁之物,也还有赏钱。
贾矶心虚,怕有人透露什么消息,又担心节外生枝,便悄悄地过来偷拿那玫瑰花饼。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满堂的人听到最后,先是鸦雀无声,继而咒骂纷纷:“忘恩负义,陈世美!”
“真是人面兽心,看不出来是这种无法无天的!”
忠勇伯见真相大白,应天府那些人也哑口无言,他满心大悦。
他冷笑道:“行了,总而言之,没有放跑了这个畜生。”
他摸摸安安的头:“你这个小精怪,是不是因为那小姑娘照顾过你,你就想替她报仇啊?”
安安仰头,汪汪地答应了声。
忠勇伯看向地上的贾矶:“看到了吗?你他娘的白瞎了这身人皮,都不如一只狗!”
贾矶已经处于绝境,已经有些癫狂,便凶相毕露地叫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她一相情愿不肯放过我……大家好聚好散不行吗!我成了香满楼的掌柜,自然不会亏待她……现在都是她自找的!”
众人都给他的恶形丑态震惊了,万老头怒道:“你、你这个畜生!”
忠勇伯突然起身,走到贾矶跟前,抡起手臂左右开弓,啪啪两下,打的贾公子牙齿飞出,鼻口窜血。
安安见主人出手,也在旁边汪汪大叫着助威,仿佛在说打的好再狠一些。
忠勇伯怒不可遏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最烦这种明明什么都不能还唧唧歪歪又蠢又坏的小白脸!你以为你是皇上啊,还想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他意犹未尽地要踹上一脚,却给无奇跟蔡采石拦住了。
忠勇伯的确老当益壮,这两巴掌力道十足,打的贾公子面目全非,叫都叫不出来了,这一脚下去,怕要把他的肠子踢出来。
无奇劝住忠勇伯,瞧着贾矶笑道:“杀人者死,可惜香满楼的乘龙快婿你是做不成了,不过你就放心的去吧,姑娘自然在底下等着你呢。”
贾矶给打的捂着伤嘴发抖,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应天府的人,生怕忠勇伯再发虎威,忙向着忠勇伯致歉,又向着无奇跟蔡采石道谢,把贾矶押了回去。
万家老伯几乎昏死,又哭起来。
忠勇伯呵斥道:“哭什么?没有用!既然安安跟你家姑娘有这种缘分,我自然不会不理,你若没有别的地方去,以后就在这府内打打更,真到动不了的时候,我叫人伺候你送终。”